《盐》青梅水

40、勇敢

　　裴松恩几乎是一步三格跨上的台阶。

　　楼梯变得又陡又长，他被一阵身体机能飞速运转带来的躁热染透了背脊，脚踝也连带着麻起来。

　　5楼，蓝色的门，裴松恩努力沉住气，三步跨到门口站定，拿出钥匙的手又顿了顿。

　　一种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充斥着他，以至于此时此刻有一些害怕，后来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开了。

　　高彦看见他，咧开一个灿烂的笑：“我就说听见声音了，怎么杵着不动，一不开锁二不敲门的，怕了？”

　　他换了件白色的衬衫，身体的线条更加清晰，西装裤笔挺合身，脚上却踩着双棕色的小熊毛拖鞋，整个房间都冒着一股油烟味。

　　他说对了，裴松恩此时的确有些害怕，但他怕的东西只怕和高彦想得不太一样，是一种更加确定、更加坚定、确认只差临门一脚，从而产生的畏惧。

　　“没有，我正准备开门呢。”裴松恩干咳了声，“所以今天你的一个半小时准备了什么？”他顿了顿，“不对，你不是外出了？直接回的家吧？应该不止一个半小时。”

　　“还不够一个半小时呢，最后还差一家店没去，我让周束一个人跑的。”高彦替自己辩解道，“诶，别提工作了，你猜猜我准备了什么？”他歪着脑袋，探过来看裴松恩表情，问道。

　　“牛排？”

　　“啊？”高彦惊慌失措，“为什么你会知道啊？我的计划曝光了？还是你偷看我备忘录了。”

　　“不是。”裴松恩有些无奈，指了指空气，“闻到味了。”

　　高彦吸了吸鼻子，他在这股气味里待了小一段时间，已经察觉不到了：“怎么这样啊，我还特地弄了两个巨大的盖变魔术呢。行吧，多多，赶紧把鞋换了，别穿凉拖了，天冷了，穿这个，新买的。”

　　他提了双白色的毛拖鞋放在裴松恩面前，上面也有大眼睛卡通小熊，和他自己脚上那双差不多，只是颜色不同。

　　裴松恩跟被电了似的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视线在两双鞋中间扫来扫去。

　　“这……？”

　　“我知道你还没同意呢，占点便宜不行吗？”高彦还半蹲他面前，把拖鞋又往前推了推，“不给我面子也给小熊点面子吧，它和你床头那个一看就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他们熊族可由不得你拆散。”

　　他又开始瞎编乱造，裴松恩不知道该说什么，语言系统跑远了，只好赶紧把鞋脱下来踩里头去。

　　拖鞋很软，包裹着他的脚，毛绒绒的，他的脚掌由此也变成了小熊脚掌。

　　“真可爱。”高彦高兴了，站起来，自己的拖鞋碰碰裴松恩的，两坨毛绒绒撞在一起，“真给我买对了。”

　　裴松恩看着也勾起了嘴角，眉眼弯弯地抬头看他。

　　高彦倒抽口气：“多多，你今天真乖。”

　　裴松恩脸颊一下子就涨红了：“怎么又乖上了，说狗似的。”

　　“乖啥时候是狗专用了，我要抗议哈。”

　　“不一般就夸小孩和宠物的吗。”裴松恩碎碎念道，“什么时候用到过别的地方。”

　　“可是我也想不到还能用哪个字描述你的样子了，就是很乖嘛。”高彦不跟他咬文嚼字，改用撒娇治百病，“好了，赶紧进来，正好醒了几分钟肉，再放该不好吃了。我在家里练过几次，这个我真行，一直藏着掖着，当大杀器使的。”

　　裴松恩跟在他后边，进了餐厅。餐桌上给他铺上了一块大餐布，中间摆着鲜花，旁边还放着蓝牙音响，面对面两个位置上扣着高彦嘴里的“盖”，的确只在西餐厅见过，揭开应该就是牛排。两个位置上还都摆着高脚杯，因为他不能喝酒，旁边放着葡萄汁。

　　高彦先把音响打开，戳手机放了首舒缓的乐曲。

　　明明是略带忧伤的小提琴旋律，却因为钢琴的轻快加入和风铃的清脆摇曳变得空旷绵长，像山谷中的日出，随着乐曲的推进太阳缓缓升起，脸颊被太阳印得绯红。裴松恩突然回到了那天，背后是温暖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请坐。”

　　高彦缓慢从容地拉开座位，扭过头笑意满面示意裴松恩坐下。

　　裴松恩呆呆地看着他，他笑起来的时候两片嘴唇会被拉扯得很薄，脸颊微微鼓起来，眼睛里都是闪闪发光的星星，而那片星海中有自己的倒影。

　　或许是音乐，或许是回忆，或许是感知，没有比此刻更好，更柔情的时刻。

　　裴松恩张开了怀抱，用力搂住了面前的人。

　　他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僵了一下，像要即将倾倒的大厦那样岌岌可危。他侧脸贴着，听到对方如擂鼓般的心跳，从他的骨头传到自己的骨头上。于是他终于能够放下一万颗心来，将自己的一切真实双手奉上。

　　“高彦。”裴松恩叫他的名字。

　　“嗯？”

　　对方估计是蒙了，鲜少这样乖巧安静，只是轻轻回了一声，仿佛从骨头里发出来的，带着热量传到裴松恩的耳朵里。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你说什么？真的？”高彦的声音几乎在裴松恩的耳朵、脑门、肋骨上炸开的。

　　“什么真的假的，这还能有假？”他觉得好笑。

　　“谁知道你是不是逗我玩，或者跟别人打了什么赌之类的。”高彦被抱得太紧了，使劲扭头都看不见裴松恩的表情，“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哎哟，脖子都要断了。”

　　“你先回答我。”裴松恩威胁他，“不然我就一直这么抱着。”

　　“我还能怎么回答？我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我都疯了，就是给你这么死搂着，疯得不明显。”高彦搁前面挣扎半天，又怕真使蛮力给他掀晕了，“你真不讲道理，我也想抱抱你啊，怎么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裴松恩很满意：“继续背啊，六六大顺然后呢？”

　　“唉……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百事亨通千事吉祥万事如意。”高彦扭起来，“过关了吧？能不能放手了，让我抱抱你。再说牛肉再不吃该不好吃了，你不心疼我也心疼一下肉，乖嘛。”

　　裴松恩闭着眼，摇了摇头：“再让我抱一会儿。”

　　他贴在高彦背上，对方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地在他的皮肤上浸染开来，包裹住他的委屈，他的小心眼，他的无助，他的一切。他们脚下的拖鞋抵在一起，上面画着棕色和白色的小熊，脑袋和脑袋挨在一起，像什么定格动画片的截图一样。

　　我早就被我的美人鱼眷顾了。裴松恩在心里想，从来没有这样放纵和快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