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旧曾谙》陈忍

4、诚，澄

　　“你咋这么慢？”杨馨问，“雨都停了。”
　　“抱歉抱歉。”程谙笑了笑，推着杨馨往前走。“走吧走吧，干饭去！”
　　王辰扬家的火锅店正巧在学校对面，一群人声势浩大的穿过马路，路过的行人不由得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的视线。
　　“我们像是去大打架的。”姜莉有些无语，“他们男生真的好屌毛。”
　　程谙啧了一声，“那可不，不过我觉得我们班男生真的挺好的。”
　　杨馨愣了愣，没说话。
　　林望停在路边的一只小猫面前，“诶？这只小猫好可爱！”
　　程谙驻足，想起来刚才学校里的那只黑猫警长，然后又理所当然想起来喂猫的那个人。
　　“喂，你们快点！就等你们啦！”王辰扬站在火锅店门口喊着。
　　程谙停在店门前，抬头看了眼招牌。
　　“当年？”程谙一笑，“好文雅的名字。”
　　“我取的，牛吧。”王辰扬自豪道。
　　“他们在哪呢？”杨馨问。
　　“进去了，我带你们去，你们要喝什么么？”王辰扬问。
　　“我们都行，看王老板的啦”程谙回头笑了笑，“你到时候毕业继承家产吧？”
　　“或许吧，但是我不是很想。”王辰扬想了想，“我还是想自己干一番事业。”
　　“这是要当大老板的节奏啊，到时候我肯定去给你捧场哈！”程谙笑道。
　　王辰扬也笑，“行行行行，走吧，进去吃饭，都饿了吧。”
　　说着，王辰扬将她们领到了包厢门口，还没进去，程谙就听见他们在那胡吹海吹了，声音大的不着边际。
　　“你们先去坐，旁边有一张小桌子，专门留给你们女生的。”王辰扬道，“我去给你们拿饮料。”
　　“谢谢啦。”杨馨道。
　　程谙推开门进去，看见一些男生已经喝上了冰啤，甚至有些已经喝的不省人事。
　　杨馨绕过那群男生，没什么表情的路过肖复，坐到了对面那张桌子面前。
　　不知为什么，包厢的气氛冷了下来，男生那边也没有那么吵了，喝醉的人不再大着舌头喊，没喝醉的也开始沉默。
　　“？”程谙有些疑惑，低声问杨馨，“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杨馨脸冷了下来。
　　程谙和林望姜莉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再问。
　　王辰扬推开门进来，拿来一件果啤和饮料，“怎么了？喝呀！我这火锅都还没上来呢！”
　　“行行行，喝，来！”有人喊了一声，气氛才开始渐渐活跃起来。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程谙喝着饮料，听这声音愣了一瞬，抬眼看见任叙深推门而入，肩膀上湿了一片，大约是淋了雨。发丝微乱，眼底带着疲倦。
　　很奇怪，明明声音不大，但程谙就是听到了，还在脑海里自动补上了说这句话时任叙深的表情。
　　任叙深还是笑着和众人打了声招呼，眼睛扫到了女生这边，愣了一瞬，随即恢复了神情。李雁南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去坐。
　　程谙总觉得他的眼中有些许落寞。
　　王辰扬招呼了男生他们，将饮料拿到了女生这边，“马上火锅来了，你们再等一会。”
　　“不急。”姜莉笑了笑。
　　王辰扬也笑。
　　“不过你等会也坐下来吃吧，大家都一起吃，不能让你这么照顾我们。”姜莉道。
　　言下之意是不想让王辰扬为他们服务，同学之间，都是平等。
　　王辰扬愣了愣，明白了姜莉的意思，眼神软了下来，“我马上就来。”
　　程谙笑了笑。
　　“林望，你那么喜欢猫，之前有在学校里看见一只黑色的猫么？”程谙偏头问。
　　林望摇了摇头，“我没注意。”
　　程谙点头，笑了笑，“我今天去拿伞遇到了任叙深，他给一只黑猫绑绷带呢。”
　　“哟。”杨馨扭头，“迷住了？”
　　“没。”程谙立即否认。
　　“哦。”
　　王辰扬招呼着服务员端了两盆火锅进来，冒的烟气模糊了程谙的视线，她看不清坐在李雁南旁边的那个人，像是走在雾里，而耳边的喧闹声一直萦绕，下午那触人心魄的场景不断来回播放。
　　“你都不知道B班那几个傻逼走的时候，诶呦，那个脸黑的呀！”
　　“就是就是，真就一个字‘爽’啊！”
　　……
　　程谙开了罐果啤，抿了一口，冰凉感席卷周身，她想把身体里那股不知名的燥热压下去，却始终被人挑起来。
　　“对啊，胜者为王嘛！他们以后都得听我们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这句话出来的一瞬间，包厢又陷入了一瞬的安静。程谙抬头看了一眼，看见任叙深笑着，眼底清亮。
　　“不能这么说吧，咱不能欺负人家，这次是他们找茬，咱也只是反击了一下而已。”李雁南喝了一口啤酒，被冰的瑟缩了一下，大着嘴道。
　　“……哎呀，我就那么一说。”那人随即说了一句，但言语中带着些不服气。
　　李雁南也不想理他，自顾烫了一筷子毛肚，塞到了自己碗里。
　　“谁那么不会说话？”程谙问。
　　“李围吧，能说出这种话的就他了。”杨馨吃了一筷子青菜，“这青菜怎么也这么辣。”
　　“喝点果啤。”林望把一瓶果啤放到杨馨面前。
　　一顿饭吃完，天边的那抹霞光也开始散了，一些男生喝的不省人事，被其他男生塞进出租车里送回了家，程谙踩着地上的水洼，惊扰了水中倒映着的平静的晚霞。
　　她蹲下来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水中，心中觉得有趣。
　　“蹲这里干嘛？”任叙深走了过来。
　　“你看。”程谙指了指水坑中的晚霞，“好看么？”
　　“看晚霞的话，为什么不看天空？天上一抬头就看见了。”任叙深有些疑惑。
　　程谙一笑，“明明水洼里的水那么脏，却能清楚地映射出那么漂亮的晚霞，你不觉得很有趣么？”
　　“就像再不堪的东西也有美好的一面一样。”
　　任叙深闻言愣住，低眼看着面前这个笑面如花的女孩，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悲悯之心，不是悲悯她，而是悲悯自己。
　　“嗯。”任叙深艰难地发出声音，“很晚了，走吧。”
　　程谙拍拍手起身，“行，拜拜。”
　　“程谙，我们先走了！”杨馨在前方冲她招了招手，“回家报个平安！”
　　“好！”程谙笑了笑。
　　程谙与任叙深向着反方向走去，走向了不同的未来。
　　坐上公交车时外面又下起了雨，雨水打在车窗上，有些被吹进了车内，程谙坐在窗边顺手关了窗户，将耳机塞到耳朵里听歌。她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回去肯定少不了骂，但好歹是和家里招呼过，无非就是说她天天在外面野而已，程谙叹了口气，看着雨水顺着车窗流进凹槽里，在窗户上留下一条条带水的纹路，像是流着眼泪。
　　车窗起了雾，雾蒙蒙的，程谙想起了刚才在包厢里的情景，也是雾蒙蒙的，视线模糊，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也看不清这个世界的模样。
　　所有人都是美好的吗？她常常在想，有些人或许是那水洼里的一滴水，像雨似的从天而降般的出生，人们举着用以免于自己沾染世俗的盾牌去践踏，而水洼恢复平静时依然保持自己的初心，折射出天空中最美的蓝色与晚霞，其原因在于足够清澈，单纯。而有人是那举着伞的人，其实自己在践踏别人的同时早已沾染世俗恩怨，浑浊不堪，再美好的东西都看不见。
　　程谙想起今天羽毛球场上的事，心里一笑，所幸，这个世界如此复杂，身边的人依然是清澈透明的，她的青春也能够清澈明朗。
　　所求不多，能遇上一个相伴一生的人就足矣，哪怕只是朋友也好。
　　到家时已经是七点多了，程宋涛拿着遥控板换着电视，看到程谙肩上湿了一片。
　　“淋雨了？快去洗澡。”
　　“嗯。”程谙瞥了一眼一旁的程隽一，“你们吃饭了吗？”
　　“吃了。”程隽一放下手机，道。
　　“那我去写作业了。”程谙走上前看了一眼程隽一的手机，“天天打游戏，你作业写完了？”
　　“姐~你放过我吧，你给我布置的英语作业我真的不会写。”程隽一拉着程谙的手。
　　“滚。”程谙一把甩开，皮笑肉不笑道，“快给我写，写完给我检查。”
　　程隽一见撒娇不成，翻了个白眼，继续窜回去玩手机。
　　“你上次分班考考的不行啊。”程宋涛道。
　　程谙一愣，“那是因为有点难。”
　　“是不是和你那些同学天天混在一起玩啊？”唐兰走了出来，拿了一盘水果。
　　“没。”程谙眼神暗了暗。
　　“那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唐兰道。
　　程谙脸色冷下来，“……我留在教室帮他们学英语。”
　　“少跟你的那些同学走在一起，他们一个个的天天要么混社会，要么这样那样，混在一起干嘛？”程宋涛道，“ 人家可是比你聪明的多，他们进步了，你倒是退步了。”
　　“没有。”程谙有些不耐。
　　“没有？你是说你没有退步？还是说人家没好好学习？”唐兰问。
　　“……”程谙撇了撇嘴，心想刚才还说别人不学无术呢，原本想反驳，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不想听他们再说下去，抬脚进了房间，“我去写作业了。”
　　还不如待在学校。
　　自从上高中后，程宋涛一直关注着她的学习成绩，考好了什么也不说，考差了就是冷言冷语，无论什么，都是拜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所赐。
　　程谙曾试图改变他们的想法，却被他们误解说他们封建。
　　后来程谙再也没想过和他们交流沟通了，一说就要吵起来，完全沟通不下去。
　　多说无益。
　　第二天一大早程谙爬起来听听力，写完了数学卷子和一堆物理卷子，干完这一切已经是十点多了，程谙才动身收拾书包准备回学校。
　　“我走了。”程谙给唐兰打了声招呼。

　　终于摆脱了家的牢笼，程谙一身清爽，感觉就像是挣开了枷锁。
　　因为昨天下过雨，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为了防止淋雨，程谙还是塞了把伞在书包里。
　　她为之一振，笑了。
　　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举着伞的人呢？
　　总不能去淋雨吧，挡个雨又有什么错呢？
　　程谙总叹自己的伤春悲秋，像是在无病呻吟，而自己过于敏感的性格总能让她将一些小事无限放大，抓住某些细节不放，然后独自难过。
　　人本身就是无解的命题。倒不如以真诚待人，换以真诚，对他人好些，牢记初心，方得善终。
　　秋雨潜入夜，滋润了万物，连路边的树也开了五颜六色的花，整条街道都是这种树，程谙不由得驻足，欢喜在心中油然而生，她想起了李白的那首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程谙！”
　　程谙闻声扭过头，看见林望从车上跳下来向自己跑来。
　　“林望！”程谙笑了。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儿这么好看！”林望张望了一眼周围的景色，赞叹道，“怪不得叫秋巷呢。”
　　“秋巷？”程谙笑了笑，“这么好听的名字，很衬这个景。我之前上学怎么没在这边遇到过你？”
　　“我这次是去那边超市买东西了。”林望给她看了眼手中的零食。
　　“没跟韩世一起啊？”程谙戏谑道。
　　“他家离这里远。”林望笑了笑，“走吧走吧，感觉要迟到了。”
　　“行。”
　　真想能有一个人陪她一起走在这条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