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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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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恍若万物消散,于空无终又化为空无。
他缓缓抬手,迷雾中只能大致地看到手掌的轮廓。
轻蔑一笑——浅梦,果真是不枉我对你多年的栽培了。
他一步步沉着向前,周身已泛起足把大雾割破的绿光。
“等……等等!”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他驻足,微有诧异:“你?你不该在这里的。不管你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这里都没你什么事了。”
对方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却不敢直视他双眼:“您……知道我已经败露?”
他不置可否。
“不管怎么样,您……就别去了吧。”
“这又是为什么?”
“他们……我哥他,他……我担心您的安危。”
哦,事成了么。
他继而一笑,忽地扼住灸莱的喉咙:“你凭哪一点认为,一颗废棋的话对我还有价值?没猜错的话你还是逃出来的吧?呵,原来我们的白道小盟主竟然不济到连自己的弟弟都管不住。”
终在频临窒息的瞬间再度获得呼吸的能力,他捂着喉咙咳嗽不止。他听到对方居高临下地说:“倒是谢谢你,一不小心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本来我还不太确定的,这样看来,他们果真还是要让我失望了。”
“等……等一下!您……承诺我的……”
“一切结束之后,本尊心情好的话,兴许会兑现。”
“灸莱”望着他头也不回地步步远去,一下甩开了仍置于喉咙处的手,爽朗一笑,不动声色地开始抹去脸上的一条条皱纹。
不对,有哪里不合常理!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位对手的了解不够深,可错究竟出在了哪里却一时说不清——
沉默,万物声色忽然尽数退却,只剩下一抹亮丽的绯红于雾中若隐若现。
——那样的绯红色!
能把一身纯色的绯红穿得如此动人心扉的,天上地下只她一人。就连浅梦……
浅梦?他如遭重击,轰地一下定在了原地,指尖刚好才触到她发鬓。
然后她不急不缓地回过了身,仿佛她已用一生的时间来习惯这个动作,只为迎接他这样出现在她身后的一瞬。
她看着他,然后叫着那个只有她才会懂得的名字。
“阿布。”
……阿布。
他的手一颤,偏离了她的脸颊。他原本以为,此生都再也不可能面对着她的身影,听她并不温柔地叫上他一声阿布。他还记得,在很久以前的曾经,他对自己说过,如果能有机会再见到她,再真实地听听她的声音,他可以倾尽他的所有。包括他的宏图霸业,他的盖世魔功,甚至是他的命。
他原本以为,一别十余年,该淡的总是淡了。却没想到,那只是他的以为。
流年暗转,他竟还是那个可以为博红颜一笑而倾尽天下的狄阿布罗。当她再一次这样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发现,世界还是可以因为她,而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的指端情不自禁地划过她柔顺的发丝,缠绵地停在了她的发梢处,不愿抽离。他看着她,深深地说:“我好想你。”
眼前的佳人笑得清浅而幽深。他从来都觉得,她的眼睛不只是窗口,而是漩涡,一旦望得深了,望得久了,便再无归途。
——他甘愿被这样的圈套绑住,一生一世。
绑住。绑住?!
魔尊蓦地一惊,一瞬之间仿佛贯穿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冷却凝固。他的手不知何时竟已被那‘发丝’紧紧缠住,所掠过的纹路刚好计算在了他掌中所有的大穴要害,逼得他不敢轻易动用这只用以发功的右掌。他认得这种奇特的触感,因为那正是他自己当年交给浅梦的他认为最适合她的武器——筝弦。
没想到她已将它练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可是,她也别忘了,这门功夫是谁创始的。
绿光乍起,筝弦断裂的同时,他看到另外数十条弦同时疾速向他袭来,灵动而凌厉。他计算着每一条所攻击的角度,计算着浅梦惯有的思路,然后一条一条地收于自己的掌中。如此周旋良久,终于将它们尽数归拢,暗自提起魔功,绿色的光芒顺着那聚起来犹如绳索的数十根筝弦落在了筝弦另一头的人身上。
缕缕鲜红的血丝从她嘴角边涌出,他看到她那一身已变得很刺眼的绯红渐渐蜕变成了墨绿。天地间不断旋转、变换着,他知道境阵已破。
他看了看眼前那些不知好歹的铁时空艺能行者们,轻蔑地笑了笑。不得不承认,他先前的掉以轻心和方才与浅梦的那番较量,确实已损伤了他的元气。
——灸舞,我终于还是跌入了你的圈套。
而你,却也休想逃出你命定的失败!
电光石火之间,刺眼的鲜绿与金黄繁琐而夺目地交织在了一起,直截了当。魔尊还是在第一时间选择攻向了灸舞,这个他其实早已稳操胜券根本不可能胜过他的铁时空盟主。
或许他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他所唯一认定的那个,足够资格成为他的对手的人,便只是灸舞。只有他,无关异能,无关他是否已早已是在做垂死挣扎。
他敬重眼前这个人物!而首先向他发起攻击,便就是他狄阿布罗魔尊敬重对手的方式。
——好快。
快到,竟另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介入,因为根本无法分辨清楚要发功怎样的攻击才不会帮了倒忙。包括身为终极铁客人的夏天。
浅梦暗自将手背过身去,左手轻握住右手,努力平复着卷卷袭来的担心。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负荷这样的战斗。而她也没有任何把握,若要速战速决的话他是否就会有任何胜算……
极光乍现,天地竟霎时间被映成了一抹诡异而灼目的暗红色。众人条件反射般地别过了头去,可还是——慢了一步。
灸舞焦虑而急促地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但见众人纷纷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任由他们如何运气异能与之抗衡都是徒劳。他认得这样的红光;虽未见过,多年来心里却比谁都要清楚明晰。因为师父曾对他说过,他的父母便是曾遭到这种攻势的重挫。
需要一个极难寻获的契机,和一个很可能因为配合帮助他而注定牺牲掉的人,方能有七八成的把握。而他却因为潜意识里实在不愿去将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条性命放在那样危险的位置上,生生地没有将它告诉其他人。
因为,只他一人进攻的话,也仍是有三四成把握的,一旦失败,也必定耗去魔尊不少心里,届时众人再寻找契机让魔尊一举歼灭,便并非难事。如果天注定通往安宁的道路必须是以鲜血来铸成,那么便让他这个将死之躯来完成,也算是上天对他最后的恩赐。
都是命,罢罢罢!
——而他也根本没有懊悔的时间。
他一把狠狠拭去了嘴边的血迹,向魔尊的方向望去。相比自己的万份狼狈,魔尊明显仍是有底气的许多:“放弃吧,灸舞。其实你我都明白,现在的你,根本不可能打得赢我。”
灸舞不见悲喜:“为什么?”
魔尊冷哼一声,道:“九步擒鬼手,铁时空白道艺能行者的绝技。本来是很想领教领教的,但可惜,恐怕是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灸舞竟而轻笑:“话不要说得这么绝。”
“哦?”
“你难道真的以为,骗小莱给我下毒,就真的能使我无法使出九步擒鬼手?”
魔尊不语,将信将疑却也不禁心下一凛。
而灸舞眼中却顷刻间放出足以驱散空中浓雾的光芒:“我会让你看到,什么才是千古真理——邪不胜正!”
那天在场的每一个人,一辈子都再没能忘却那样的画面。因为倾其一生,他们也再无法见到那样莫测而了当、凌厉而凄绝的步伐了。明明每一步的速度仿佛都超越了光阴,而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处变化却又仿佛是慢速回放般地刻入了每个人的脑海里,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而同时,画面中映入的是一抹夺目的紫色,在这仿佛定格了的画面中罂粟花般地狠辣而耀眼,轻轻盈盈却极精确地出现在了魔尊身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将长鞭一挥。
那是魔尊再熟悉不过的招数,她曾无数次那样向他攻来,然后在被他轻松制住后,理所当然地笑着说:“怎么样,您看看我的鞭法是否又有些进步了?”
于是她这一次含笑向他攻来的时候,他仿佛条件反射般地出手轻松接住了她并未留情的招式,然后同样不留情面地反手一击!
——而灸舞此时,则刚好走完了那关键的第九步,不多不少地停留在了魔尊面前。他伸出手,死死扼住了魔尊的咽喉。
魔尊虽已元气大伤,面上却仍是未乱,强忍着直视他道:“就这样?”
灸舞带着惊诧深深看了倒在身旁的泪湖一眼,缓缓道:“当然不是。对不起了——”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甚至这样的画面是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只知道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灸舞竟已出现在魔尊的身后,金光闪烁下,彻彻底底地切断了魔尊的命脉。
真正的绝招,其实并不是九步擒鬼手本身,而是那隐藏在而后的,必须以性命为代价方能使出的,神圣而悲壮的第十步!
“这次,仍是我赢。”
——他真的赢了!
却也输掉了太多。他再也不顾及大口大口吐出的鲜血,几个踉跄终还是在泪湖身边跌坐而下。
魔尊既死,攻势自破,恍惚中灸舞似乎听到了很多把焦急的声音,而当中,只有一个人,是在喊着他的名字,同时也呼唤着那个让他有太多无言的名字——泪湖。
浅梦知他心思,艰难地将泪湖扶在怀里。而另一边修则是将灸舞扶起,让二人能够说上几句话。
泪湖抢先一步道:“你不用谢我,杀死魔尊,是我一直……最想做到的事,而我在……临死前,能够……能够与你并肩……作战,灸舞,我很……荣幸……”
灸舞只恨自己如何都找不到对的言语:“泪湖……澶江,我——我无以为报。”
泪湖笑了,竟笑得灿烂:“你不必……这样,能爱上你……其实,已经是我此生……最大的宽慰。我没有遗憾了……真高兴啊,你能记住我的名字。”
她安静地合上了眼睛,向来妖冶的脸上竟露出平和温馨的神色。灸舞只看着她,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难过,百感交集之下,鲜血不住上涌。
浅梦透过盈满泪水的眼眶看到了这样的情形,铺天盖地的难过中心里又是一沉。她咬咬牙将泪湖交予身后的阿香,自己则从修的手中接过已经接近迷离状态的灸舞,小心地抱着他,躺在自己怀里。
灸舞感觉到了身畔环绕的熟悉气息,努力地想要睁眼看清那一抹墨绿,然后对她绽放出自己想要留给她的,最后的笑容。只是有什么不停地滴落在自己的脸庞上,混合着未干的血丝与汗水,刺痛着他。
“灸舞,你振作一点。你不能这样,泪湖已经离开我了,若你——我……”
他强忍着心痛,吃力地说着:“浅……梦……你看,我还是……很厉害的吧……”
浅梦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当崩溃还是冰冷,只语无伦次地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明白,我明白……你已经做得很好,魔尊他死了,铁时空安全了……灸舞……”
疼痛终是牵扯起了灸舞的双眉,他的笑容显得格外苍白却也格外动人:“可是……动用了这第十步后,我却也要死去了,浅梦,对不起。”
她不住抽泣的声音狠狠刺痛了他的心,却也带来了一种久违的,凄美的温暖,让他左胸口的位置不至于再是空空落落的。他感觉到她的额头贴上了自己的,也听到了她声如细丝的呐喊:为什么,为什么?
他费力地举起了手,抚上她的脸颊,很慢很慢地柔声道:“我……计算过了,用我一个将死之人的残躯,来换取魔尊的死、你们的平安、小莱的回头,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一笔交易。我……不能牺牲铁时空,又自私地不想看着你们倒下,所以……就只有舍去我自己。”
但还是算差了一步,终究是,还断送了唯一的意外——泪湖。那是他临走前欠下的,下辈子也不一定能还清的一笔债。是他的遗恨,却是她的心甘情愿,也是她这一生为数不多的,真正随着自己的心去做到的事。于她,他并不欠她什么了。
而眼前的浅梦慌乱地抓住他的手,只是不住地道:“灸舞,你不要睡,千万不能睡!我还等着来年再跟你一起去看梨花,还有很多首曲子没弹给你听,好多过往想要慢慢告诉你……”
灸舞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但此刻他却依稀看见了那日他们一前一后伫立于梨花树下的画面。胜似冰雪的不仅是皑皑梨花,更是她姣好的容颜,也是那些些不知何时已足以勾勒他整个生命的美丽回忆。
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灸舞再次笑了起来,这次却不是逞强也不是安抚,而是一抹单纯的,安心的笑:“浅梦,在这个时候,能有你在我身边,这一生……真的,足够了……”
静默。
众人有些惊诧地抬头望向了天空,忽而降至的骤雨竟将浓浓尘烟一扫而空。或许这便是这个时空,对于雨的原位艺能行者,他们的盟主的,最后的纪念了。
雨越下越大,仿佛在冲刷着这一段留下了他的足迹的过往。而他短暂的一生,竟都完完全全地倾注在了这个时空中。
终于终于,这个日后众人口中传奇一般的少年盟主可以休息了。他已经完美地完成了自出生以来就等待着他的使命,且完成得漂亮绝对。
这里不会留下他的任何痕迹,甚至对于大部分的麻瓜来说,他的名字都将永远陌生。可他却也真真实实地,永远刻在了那一些人的生命里。
尘雾散尽,风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