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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欺香馆 ...

  •   北里之舞,靡靡之音,最是温柔乡。
      侍女见是我,不消通传便引我入内。
      我穿过长廊走到内室,只见公山衍左拥右抱,身处花团锦簇中,不亦乐乎。
      此处名曰「欺香」,但并不是什么秦楼楚馆,而是淇奥王公山衍的府邸。
      要说这位淇奥王,他实乃京都第一风流人物也。
      好美婢,好鼓瑟。「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他的信条,也是处世之道。
      公山衍只是父皇一朝之幸后的产物——他的生母是宫中乐府的歌舞伎,最擅翘袖折腰舞。
      如今的他,每日纵情声色、沉迷歌舞,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讽刺?
      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又或许,他才是真正的隐者。
      “淇奥王,你好自在呀——”
      “翟屏,你来的正好!我刚编排的「行香引」,一同鉴赏鉴赏!”
      我径直入座,眼瞧着郑女舞、倡优乐,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些上面。
      见我兴致缺缺,公山衍朝美姬们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美姬恋恋不舍地散开退去,其中面容最为姣好的一个,在离开之前还不忘朝公山衍抛来一个媚眼。
      见人群散去,公山衍这才问道:“听说你昨晚去赴婚宴了?怎么样?”
      “极其盛大。”
      “我不是问仪典,是问你。”
      “我?我能怎么样?”
      “我还以为你是去抢亲的呢!”公山衍拍案大笑起来,我睨他一眼,他便立刻敛容换了语气,“要我说,大绥好男儿多的是,区区一个淳于朗,有什么好留恋的!你在太极宫外跪了一天,他倒好,忙不迭领了圣旨,赶着去做了湖阳的驸马爷!”
      “我本也不是为他而跪,只是不平于父皇的选择。”

      我六岁那年,母后为生子复难产而薨。前年,父皇立郦姬为新后。
      郦姬的一子二女,子凭母贵,摇身一变也成了嫡出。
      自此,我与子复的身份便尴尬了起来,弋阳侯也是在那个时候辞任的。

      “父皇的心思谁也猜不着,你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说起来,都怪弋阳侯教子无方,他自己鳏居多年、洁身自好,没想到却教出这么个朝三暮四的懦夫儿子!”公山衍有些愤愤不平,一股脑将酒杯中的玫瑰香麝酒饮尽,“哎,「三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咯。”

      我忽然发问:“一直听说弋阳侯在隐雾山修行,那地方就那么好么?好到他流连忘返,辞官卸任?”
      “弋阳侯曾约过我去品茶听琴,那地方的确是个好所在。不过去一趟怪麻烦的。”
      “麻烦?”
      “是呀,观云观隐于竹林云雾之中本就难找,还须递令牌才能入内。”
      我哂笑:“藏得这样好,未必真想成仙?”
      公山衍端杯而饮,我突然笑着凑过去,盯住他。
      他被呛了一口,猛烈地咳嗽了两声,才道:“每当你这样看着我,准没好事。”

      五更平旦,东方既白。
      今日非朔望日,不是按例朝见的日子,武安门不似寻常那样车水马龙。
      已经快到秋日了,万象宫却没有任何萧瑟之气,依旧昌盛。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我循着一丝幽兰的馨香,来到了宝鼎宫。
      皇室多爱雍容华贵的花,万象宫内目之所及,无不是牡丹与菊。
      唯独这里,种植了满庭兰花,终年芬芳。
      宝鼎宫的陈设一切如旧,与母后在时没有什么分别。
      我立在「懿章皇后臧氏惠机」的牌位前,燃了一炷清香。
      母后薨逝时我才六岁,若非这幅画像,她的容貌我实则已记不大清了。
      但她是个好看的女人这一印象,深深镌刻在了我的记忆中。
      后宫的女人是多种多样的。
      如果说郦后如明月,父皇的宠妃夏姬如烈阳,那母后,该怎么样形容她呢?
      我觉得,她是像水一样润物无声的女人。
      说起母后,我的脑海里会自然浮现起秋日的某一个傍晚。
      也就是在这宝鼎宫内。
      许是蜡烛点的少了,殿内没有太亮堂,只有内室的烛台,隐隐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偶尔一阵风穿堂而过,吹晃起蜡烛,吹乱了赭色的纱幔上映照的影子。
      母后就坐在纱幔后,她似乎在沉思,又或者是想些别的什么,反正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她的静,衬得宝鼎宫的夜晚更沉,更长了。
      慢慢,母后回过头来,她没有笑,表情很宁和。
      我想要上前抱一抱她——
      可突然,一湾湖水,变成了死潭。
      是了,画像再美,美的毫无生气。
      香也燃尽了。

      出了宝鼎宫,我见到了井监静候于门外。
      他看见我出来,即刻行礼:“陛下听闻您入宫,请您前往太极宫一趟。”
      “是有什么事吗?”
      “老奴不知。”

      我神思还有些飘渺。
      良久才缓缓道:“走吧。”

      太极宫比大绥存在的时间更长,几百年的风雨里,见证了太多的血腥与阴谋。
      我不喜欢这里——当然,它也并不需要我的喜欢,只需要我永恒的臣服。
      井监送我到门外,我独自入内,依照规矩请安行礼,没有一丝怠慢:“父皇圣安。”
      “今日怎么入宫了?”
      “想念母后。”
      “哦。”

      彼此静默。
      铜壶滴漏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膝盖还疼吗?
      “回父皇的话,不疼了。”

      又一次的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山显终于再度开口:“朕今日召见你,是想和你谈谈你的婚事。护乌桓校尉卫疆——此人文韬武略、年轻有为。虽非华族出身,但有赫赫战功,前途无量。且他眼下正需要一位身份显赫的公主为他在军中造势立威,朕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卫疆。
      我记得在去岁的赏春游园会上见过他一次。
      那时,卫疆刚从铜门关外回来,银色的盔甲下,一张脸晒得黝黑。
      他向我敬酒时愣头愣脑地盯着我看,结果一不留神酒就浇到我的衣裙上。
      坦白说,我对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这是在向我传达陛下的圣旨?”我问。
      “现在是父亲在和你说话。”
      “是郦后的意思?”
      “是朕的意思。”
      “郦后有二女,湖阳已出嫁,寿安尚未指婚,身份显赫的公主又何止我一人。父皇赐婚华族尚湖阳,而如今一个不入流的校尉,却想起我了?”我深深缓了一口气,了然直视上座之人,“父皇不在意我也就罢了,难道连母后也不顾了吗!”
      “放肆!”公山显怒斥一声,很快又平静下来,“虢城,不要恨朕。”
      我敛袖拜礼:“父皇圣明,儿臣,不敢。”
      “罢了,你心浮气躁、心存怨怼,今日是谈不下去了。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朕的苦心。”

      出了万象宫,刍乙驾马车静候于武安门外。
      我坐上马车,随即吩咐:“去隐雾山观云观。”
      “什么时候?”刍乙有些纳闷。
      “现在。”
      他挥鞭,转辕朝北边疾行,问道:“公主怎么突然想起去道观了。”
      “修身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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