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凪玲|Eternal Love》肉松麻薯

9、40-18（R）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北岛《一切》

　　海水带走小腿上的绿藻。一个浪潮打过，咸湿气味涌入鼻中。玲王睁开眼睛，满天星辰已等候多时。金星伴月，丝毫没有被月光掩盖。撑起上身，手掌陷入潮湿的沙子中，抬起手，还有些沙粒黏在上面。
　　远处灯塔的光穿过干瘪的手指，看不出生机，无名指上的戒指摇摇欲坠。
　　玲王起身，背着灯塔的，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

　　回到住处，热水冲洗身上的沙粒。
　　今天是出来的第三天，玲王掰着手指计算时间。
　　要回去吗？
　　还是再等一等吧。
　　洗完澡，玲王擦拭附着水汽的镜子。这是出来后，他第一次看镜子。
　　镜中，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湿润的发丝贴紧脸颊，没有皱纹，没有白发，如同数十年前见到的凪。可本来耀眼的双瞳却失去了光彩，疲惫浮上眼底。再仔细看镜子中的人，面容消瘦，锁骨突出，就像是极度营养不良的高中生。
　　热气扑上镜面，人脸再次模糊起来。

　　几周前，和往常一样，玲王先凪一步起床，发现自己腰上有一只手。
　　“你是谁？”
　　听着玲王的声音，凪睁开眼睛，不是每天一睁眼就会看到的笑颜，而是眉头蹙起，充满警戒的脸。
　　“玲王？”凪抬手想要抚平玲王眉间的褶皱，却被无情打开，“玲王是问我是谁吗？”
　　“对，还有玲王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凪按下颤抖的手，手只有被打开的一瞬间是痛的，而现在的心脏则像是万根银针穿过。
　　“你是玲王，我是凪，凪诚士郎。我们已经结婚了，这是我们的家。”
　　凪抓起玲王的手，靠近无名指。“你看到了吗？这是证据。”
　　“戒指？”
　　见玲王还有疑惑，凪转身找手机，“对，对，还有照片，玲王看到照片肯定会想起来的。”
　　凪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一点点解释着，“这是我和玲王在游乐园，玲王给我抓了娃娃。这是我们的婚礼，第一次看玲王穿白色的西装。即使玲王现在不记得了，但那一天我不会忘记，那应该是我最美好的一天。这是……”
　　水珠滴落在屏幕上，凪按了下去，水珠填满了指纹。抬头，玲王已噙满泪水。下一秒，自己就被玲王抱住。
　　“凪，我刚刚是忘了你吗？”玲王没有那段记忆，醒来就置身于一片空白中，没有边界，他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出去的路，好在听到了凪的声音，顺着声音走。再一回神，就听到凪讲解着照片。
　　“嗯。”凪双手收紧，“忘了也没关系，我的记忆力很好，我会一遍遍说给玲王听。”

　　之后，玲王每天失去记忆的时间一点点加长，有时在路上都会突然失神。身体日渐消瘦，饭量急剧减少。玲王询问医生，得到的也是模糊的答案。玲王的身体太过特殊，在他的身上发生什么都不意外。返老还童，本就如同神话一般，违逆自然的存在。能撑到现在，玲王已心存感激，但人终究是贪心的。前几天还和凪打趣，说自己是高中生的身体，凪则变成了大叔，要是凪再动手动脚，他就要报警了。结果还是凪把他压在床上，拿出警棍好好教训了一顿。
　　张开手掌，戒指牢固地跟着手指，玲王失笑，还好有凪陪在身边。

　　手掌握拳，戒指与无名指之间留下空隙。玲王擦干头发，躺在床上，翻动自己离开这几天记的事情。三天前玲王突然出现了长时间的失忆，他又被困在空白中，但这次他再也听不到凪的声音了，无论他怎么跑，都听不见了。再次睁眼，凪崩溃的脸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那天，玲王离开了。玲王开始记笔记，记下他能想起的所有事，无一不和凪有关。第一次相遇，第一次踢球，第一次亲吻……
　　再想想……

　　玲王陷入梦境，祈祷在梦里再次见到凪。

　　（继续转移……）

　　“玲王为什么不回去？”
　　良久的沉默，凪不敢去看玲王的眼睛，他怕看到动摇。
　　“我还没想清楚。”
　　虽然打破了沉默，但凪的心又再次被提起，不由屏住呼吸。
　　“我本来就会回去，只是还没想明白回去之后该怎么和你相处。”玲王牵起凪的手，旋转无名指上的戒指。“我不想再看到你失望的眼神了。”凪回握玲王的手，十指相扣。
　　“但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我想再不回去就不合适了。我们一起回去，一起再制造回忆，用相机记录下来怎么样？等我再忘记的时候就放给我看，我肯定会记起来的。要不我们回去以后，就住在都是凪的房间里，每天都能看到凪，我就不信还能忘记你……“
　　说着说着，玲王将脸埋入枕头，声音颤抖起来。
　　我什么都不害怕失去，就怕失去与你的记忆，那是填补我这虚无人生颗粒最宝贵的拼图。
　　即使自然规律不可逆转，我也希望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都能伴着与你的回忆长眠，不想在忘川河边还无记忆可销。
　　凪没有说话，只是将玲王搂得更紧了些。

　　第二日，凪开车带着玲王沿海返家。
　　“凪怎么会想到来这个地方？”玲王打开窗户，手臂伸出窗外试图抓取片刻微风。
　　“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在玲王手机里放了追踪器。”凪看向后视镜里的玲王，“二是，这里是玲王向我求婚的地方。这个不要记下来吗？”凪想起今天早上翻到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他的事情，还有一些标红的“这是谁？”
　　“不用。一是我有这个，一看到它就能想起你。”玲王扬了扬无名指上的戒指，“二是凪不会离开我，已经不用记了，你在我身边就好。”

　　回到家后的玲王身体状况日渐下滑，记忆空白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玲王身体变成十四岁之前，凪还会抱着玲王，在失忆时，反复观看二人的视频，一边说着自己夺冠时的风采，一边帮玲王按摩着身体。
　　玲王十四岁后，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凪将原先的戒指取下，做成项链带在玲王的脖间。每当玲王举着戒指问他为什么要戴这个时，凪都会熨帖地将其贴在手心里，一遍遍地告诉玲王这是约定。
　　凪也不再给玲王看他们二人的视频，而是将房间锁了起来。不愿意让小孩子有混乱的感觉，而是想给玲王一个所谓快乐的童年。在玲王身体还好的时候，他会带着玲王去踢球。进球时，稚嫩的童声适时地响起，给予凪鼓励，但凪总会回想起很久没有听到的苍老声音。
　　凪仿佛穿过了时间，在黑洞中徘徊一圈，然后再次站在玲王的面前。这是三十年的相遇，是两个时空交叠在一起。凪注定要弥补玲王的童年，他们的时间再次重合。

　　但时间哪有那么柔情，它吹散了凪的幻想，在十六岁的玲王戒指脱落时，在十岁的玲王抚摸他的皱纹时，在躺在襁褓中的玲王扑闪眼睛时。
　　凪看着怀中的婴孩，皮肤褶皱，头发稀疏。他捏起玲王的脸蛋，想着小宝宝时期的玲王也没有比小时候遇着的玲王好到哪里去，还是小时候一起踢球的玲王更有活力些。
　　玲王已经不会说话很长时间了，平常只能扑闪着大眼睛盯着凪。
　　这双眼睛，从始到终，都没有变过。
　　凪手指抵在玲王的胸口，感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弱。
　　起身，打开了那间封闭的房间。

　　“玲王，要再看看吗？”凪抱着玲王坐在倚中，打开电视。
　　剪辑好的视频在眼前播放，凪早已看过千次万次，内容早就了然于心。但这次凪仿佛在看别人的生活一般，看着视频中玲王的笑脸既熟悉又陌生。
　　泪水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流下。
　　啊啊两声叫喊拉回凪，他低头看着瞪大双眼的玲王。玲王向空中招手，想要抓些什么。
　　凪伸出食指凑到跟前。玲王一把抓住，紧紧不愿放开。凪是头一次感受到婴儿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凑近指尖，印上一吻。
　　下一秒，原本紧握的手掌泄力，紫色的双瞳也被遮住了光辉。
　　凪用指腹轻触玲王的胸口，不再跳动。

　　凪起身，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炭火，坐回椅中。面前的视频仍在播放，几十年的过往好像在眼前闪过。
　　相遇，重逢，相恋，终结。
　　“这样就很好了。”凪抱紧怀中的婴儿，“我不会让玲王等太久，玲王不会是一个人的。”
　　良久，凪合上了双眼。

　　再一睁眼，凪发现自己处在草坪当中。
　　“凪！”
　　凪急忙转身。
　　是玲王。
　　眼前是一座桥。桥的对面，是二十岁，年轻充满活力的玲王。
　　“凪！快过来！愣着干嘛！”
　　凪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抬手抚摸自己的脸庞，自己也回到了二十岁。
　　“凪再不过来，我就不等你啦。”
　　凪闻言，慌忙向那桥跑去，却不料被自己绊倒。
　　玲王见状大笑起来，“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啦。我一定会等凪的！”
　　凪莞尔，大步走向桥面。

　　“玲王。”

　　一切语言都是重逢
　　一切交往都是处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北岛《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