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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带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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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间穿过重华门,暮色渐落。
两行宫人在雪地里踏出一条漆黑的小道,这队人从东门那边过来。
宋观玄见领头的宫装稍繁,与太和殿当值相同。心中明了,云影殿大概在东门那头。
高重璟停住脚步,重华殿的台阶就在前方。
“云影殿就在那边。”
宋观玄顺着高重璟手指的方向望去,与他所想无二。点头道谢,朝着东门的方向走去。
他实在走得太累,今天不想再应付高重璟。
雪地被人清扫出一条小道,路并不远,只隔着一道宫墙。
穿过重华东门后,宫苑比重华殿要破落些。院落只有寻常宫苑一半大小,一角是东面宫宇的武库,一角是重华殿的膳房。
云影殿靠着宫墙立在正中,曲折的石板小路铺陈到门前台阶,阶下立着两盏暖黄的宫灯。
宋观玄撩起下摆爬上阶梯,雕花木门后灯火煌煌。圆桌上温着汤羹,他从玉虚观带来的碗筷放在主位上。
他反手关上屋门,将凉透的暖炉搁在桌上。环顾四周,左侧窗前摆着紫檀架格,一方棋桌和两把椅子。穿过右侧的雀梅飞罩,床榻香案盆架衣橱,地方不大,却都齐全。
宋观玄除去浸湿的鞋袜,换下外袍,洗手洗脸。依旧按着玉虚观的习惯,井井有条地将外出归来的功课都做了。
他大致点了点,衣物用品已尽数搬到殿中,甚至添了不少。
这才走到外间给自己盛了碗汤,汤底鲜亮,浮油已被撇去。他捧着小碗喝了一口,暖意顺着胃脘向全身蔓延。
宋观玄上辈子吃惯了苦药,几乎尝不出其他菜肴的味道。盯着汤碗怔怔许久,竟然觉得碗中凉了一半的汤羹简直人间美味。
他珍重地喝将这小碗汤喝完,捧着碗筷想起这是在宫中,无需自己清洗。
宋观玄长舒一口气,漱过口便拖着昏沉的身子爬上床榻。缩进温暖的缎被中,意识很快便被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倦乏侵蚀干净。
重华殿内。
“小宋大人搬到云影殿了,咱们是不是得拨几个人过去?”元福娴熟地布完菜,估量着高重璟的神色问道。
“不是太和殿的宫人来搬的吗?”
“奴才瞧他们都走了,小宋大人比你看着还小点,得指个人过去瞧着吧。”元福掰了掰手指:“两个东边宫苑轮值的宫人调遣不动,近身的除了我就只剩下两个宫女……”
高重璟迟疑片刻,手上的筷子悬在半空:“之前偏殿不是有人瞧着吗,应该是指给他的。”
元福试探道:“那熬药的宫人呢?”
听到熬药这两字,高重璟也重重叹了口气,看来这烫手山芋算是赖在他重华殿了。
至少在他替孟知言交了论卷之前,闹到太和殿去也是归他负责。
高重璟磨磨蹭蹭吃过饭,洗漱完了。
元福就站在那,不远也不近。
外头落雪簌簌,寒意透进殿中。元福夸张地添了许多炭火,嗞啦嗞啦地拨弄着。
高重璟盯着那烧红的火钳,心中一横。看看就看看,冻死他也不能冻死在我的宫苑里。
“去看一眼,省得挨太和殿的骂。”
高重璟两手一背小大人似的走到云影殿门前。
宫灯被雪覆灭了一盏,人还在台阶下,就听见屋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高重璟眉峰微抬,元福已经上去敲了几回门,里头没有回应。
他回过头来看高重璟的意思,神色担忧大概是觉得宋观玄出了事。想是先叫人将事情撇出去,还是先进去看看。
高重璟两步跑上楼梯,伸手一推,门没落锁吱呀着缓缓打开。
宋观玄躺得昏沉,整个人埋在厚重的被子里。隐约间听见屋子里进了人,费力睁开眼睛。朦胧的暖光在眼前跳跃,房中烛火还没熄。他估摸着自己应该没睡多久,心弦松泛险些又睡过去。
“小宋大人像是睡了。”
元福的声音顺着冷风灌进来。
视线时散时聚,宋观玄提不起力气起身。心念牵得他喉头发痒,闷在被子里咳得像要死过去。
高重璟掀开缎被一角,露出宋观玄闷得泛红的小脸,含着泪水的眸子循着光就朝高重璟望过来。
高重璟眉头蹙起,眸光淡淡。心中暗暗警醒,别看他现在可怜的样子。
蜷成一团的宋观玄伸出手来摸索,终于抓到松散的被角。扯过去朝脸上盖了盖,努力想要看清到底是谁丧尽天良竟然抢他被子。
被子重新回到手中,现下倒是没力气再咳,就是有点喘不上气来。
这样冷,莫不是大限又将至了?
宋观玄终于看清暖光中在自己面前晃荡的玄色衣摆,勾魂鬼差似的捏着他被角。
勾魂鬼差这张脸长得像高重璟,宋观玄一时恍惚,觉得从前的人来寻他了。他伸手扯了扯面前这张软软的脸:“啊,像面饼。”
高重璟眸光沉了沉,但也只是一瞬。
不知死活捏他脸的手,吧嗒一声落了下去。
“宋观玄?”
宋观玄毫无反应,只是身上烫得厉害。元福见状道了声不好,立刻跑出去请太医。
屋内只剩下了高重璟,他手里还捏着被角。晃神片刻,轻轻掖在宋观玄肩头,不让厚重的被褥阻了他呼吸。
这个年纪一场高烧足以要人命,即便是宫里。
高重璟也不是什么普渡众生割肉喂鹰的大善人,上辈子恩怨还没放下,这辈子碰上了还能好心救人。
屋内起伏着宋观玄浑浊的呼吸声,他口唇微张寻求着稀薄的空气。唇色渐深,脸色却渐渐青白下去。
高重璟冷冷看了几息,不由自主地摸到胸前挂着的救命药瓶。他手指蜷了蜷,终究还是取了下来。
元福领着太医扑进门内,便看见高重璟狠狠瞪着榻上的宋观玄,目光像是要将人灼穿。
让他活着,不过是想听个理由而已。
手中的药瓶已经空了,唯一一颗吊命的药刚才喂给了宋观玄。
太医搭着脉象满脸凝重:“不好不好,气血淤滞,寒气入体。小宋大人今天在雪里走了半日?他高热未愈受不得一点风的。”
略含埋怨的眼光扫到高重璟手上的小瓷瓶,神色稍缓:“殿下做得很好,临危不乱,吊住了小宋大人性命。”
高重璟瞧着这人眼熟,猛然认出是太医院的严回春。
这人医术……寻常病症药到病除,疑难杂症人到命除。
银针布袋一甩,寒光晃过高重璟的眼睛。这把银针下去,宋观玄怕是能被扎成筛子。
宋观玄陷在厚重的被子里,鬓发被冷汗打湿。整个人像是褪色的薄瓷似的,似乎要被屋内的热气蒸发掉。
严回春施过针,轻轻拍了拍宋观玄:“小宋大人,小宋大人,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榻上纤细的手指蜷了蜷,高重璟探头过去,宋观玄双眼迷蒙找不到焦点。
宋观玄听见有人叫他,眼前定然不是高重璟,他下意识估量一番屋内的境况。
“观玄自己……走……抱歉……”
声如呓语,只听得清几个字。宋观玄又缓缓合上眼眸,长长的眼睫垂下来,
严回春手一抖,嘴唇翕动无声道:完了完了完了。
宋观玄一句话断断续续,屋内没人听全了。
这话可以是:观玄自己想出门,走了太久病势反复。也可以是:不用高重璟赶人,他自己可以走。
高重璟揣摩着两句话呈到太和殿截然不同的结果,宋观玄是想替他开脱,还是想告状。
指腹擦过瓷瓶,高重璟倒是希望宋观玄是想告状。那么他就是天生的恶人,下一次的生死不这么在意也无妨。
做得很好,吊住了他的性命……
高重璟目光沉了下来,强行浇灭自己心中那丝救人的愉悦。
元福轻声上前道:“殿下,先回去吧,天晚了。
空了的瓷瓶落在桌台,高重璟跨过门槛,朝夜色中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