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望江》牧*槿

21、『后记』

　　【后记·只是近黄昏】

　　这篇文章大概在九月份就完结了，但却是在零九年的最后一天定稿的。
　　三个月间，我经历了太多。对于爱，对于痛也有了不同的感受。
　　结尾化用了恨醉的词，也算是我这个不称职的书写者对月莲最后结局的一点歉意罢！
　　来生牵念。

　　文章延续我的古文秋怨风格，却没有了《三梳头·一叩首》的哀婉动人，没有了《半阕》的新奇玄幻，没有了《醉笙影》的字字惊心。
　　没有战乱，只是一段淡淡的，却刻骨铭心的爱。
　　却是，最让我心疼的一篇文章。为爱心疼，也为憔悴的人心疼。
　　于是这种悲伤就延续到了文章的最后一个字。

　　本来原定的结局是希尔杜未死，只是造成假死现象，布莱德成全了他。后来他与莲音、七遥隐居山间，过着清贫却欢乐的生活。却没有被我写到文中去。
　　纵观全文，太多的阻碍，无论来自自身或是他人的阻碍，挡在希尔杜与莲音之间。
　　他们相恋的紫禁城，更似一个樊笼，而不是可以让人与子偕老的家。
　　因为有这些隔阂，他们不可能自在的。
　　文里没有一个人善良至极，也没有一个人阴险透骨。但所有人都是无奈的。这便是真正复杂的人性，很难找一个界限让善恶泾渭分明。
　　正如莲音说的，有很多人，很多事，想不透，更放不开。
　　所以，我最终选择让爱情停留在一个最美的地方。

　　附录札记曾提到：“连场暴雨，浔沧江洪水泛滥，经宫内寥汀池，冲毁穆宗于沁篱园之冢也。命工匠整理重建，墓穴不见穆宗梓宫及筠太妃。”
　　这也算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局了罢。但在这之后月莲二人到底如何生活，我不再续写，就靠你们自己去想象了。

　　文中在沁篱园煮酒一段，我本是设定他们在地上划“爱”字，但转念一想，这样太过直白，便改作了“诺”。这里也为希尔杜、莲音的决裂埋下伏笔。
　　既然爱情之间承诺为重，那么有多少承诺他们彼此辜负？
　　就让我们从隐笔着眼，一步步看他们如何陷入囹圄。

　　首先，女主角莲音在很小的时候就因被怀疑是孽种，被阿玛卖到青楼，又从小缺乏母爱，便时时刻刻防备他人，有不安全感。自是在望江楼学会了勾心斗角，但毕竟那些与皇宫内的暗斗是不一样的。
　　而男主角希尔杜则是从小过奢华皇族生活，虽有数龙夺嫡的记忆，但终归是夺得皇位，且将天下治理得很太平，自然是有一种优越自负之感，性格霸道，以自我为中心。
　　如：铺的青石板路很窄，两旁堆满菊花，恰只容一人过，但希尔杜偏要我与他共走，不许我先他或后他。他先占了青石板路，我便只得踏着旁边的泥与青苔走。
　　这是两人性格上的差异。希尔杜的尊贵身份或许能给莲音安全感，但他毕竟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他不会只专宠于她，更何况，他还有法音，她的姊姊。
　　他的霸道无疑是他们矛盾的催化剂。若是他不将布莱德逐出宫，也不会造成最后的结局。
　　偏偏两个人一个含蓄一个露骨，不懂得包容彼此，适应彼此，所以南辕北辙。
　　两人互相间的称谓也透露了彼此内心的生疏。
　　记得在《彩云国物语》中，紫刘辉在无人之时，向红秀丽说的是：“我……会永远等你。”不是朕，是我。因为他不愿她把他看得太过特殊，他只是一个爱着别人的少年，不是皇帝。
　　但希尔杜却一直以“孤”自称，莲音入宫前自称“贱妾”，入宫后自称“臣妾”，这似乎不像一对夫妻，而是君臣。身份悬殊，无法靠近。

　　然后，男、女二号的设定也让他们最终渐行渐远。
　　法音，庄妃娘娘，应该说是这里面最大的奸角，但我最终还是不忍心拆穿她，她终究也是出于对希尔杜的爱与对自身的维护而做了这些。或许你们都没看出来罢。其实文中有很多隐笔可以剖析出法音的性格。
　　如：这是多年前你姊姊进宫的时候赠我的镯子，它并不好，但是我一直悉心珍藏着。……她说这枚戒指很像她熟悉的一个人，而那个人最终会成为她与希尔杜的羁绊，她希望我能在希尔杜之前遇到那个人。
　　这里便足以表现出法音为保住地位的处事圆滑。女子生来的敏感让她害怕莲音，于是利用布莱德的淳厚善良，利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理来阻止莲音与希尔杜相遇。这一点却反而令布莱德种下情根，从此徘徊在失望中。
　　而让莲音与希尔杜正式决裂的里奥奈事件，恐怕也是庄妃一手酿成的。她知道蒙古王爷的花心情性，便让丫鬟紫阙接近他。待丫鬟成蒙古王妃后，她也成了沐朝的功臣，更为天下人所称道。相反，与王爷同为蒙古人的皇后则缺乏胆色，显得过于懦弱迂腐。
　　说不定当时的庄妃酝酿着登上皇后宝座的计划呢。
　　再如：娘娘，法音恳请你答应莲音。这样的结局，或许已经可以算最好的了……有莲音，希尔杜才不会寂寞。也请您，别再责怪她。
　　这是最悲伤的一节——莲音请求陪葬。那时庄妃便是这样劝说皇后的。
　　看起来是法音为莲音求情，其实不然。在封建社会，弑君可诛九族以惩。莲音的亲人算来也只有她庄妃了，为求自保，颇有心机的她恨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另一方面却又彰显她的贤明宽厚。
　　皇后懦弱，幼帝稚嫩，丞相之势力不可一手遮天。于是她就这样带着她腹中的孩儿顺利逃过一劫，继续在这宫内安全生活。

　　至于布莱德，可算是本文中罪孽最深重，但最值得同情的人了！
　　乍看布莱德与希尔杜既是挚友，又是君臣，情深意重，本不该自相残杀。但细读发觉，两人对彼此都是忌讳的。希尔杜是怕布莱德会抢走莲音或是效忠其他人，而布莱德则是不齿于希尔杜选妃的原则，他爱庄妃，疼景嫔，怜惜莲音，转而这些情感都化作对希尔杜的仇恨。
　　如：算了，看在你对孤还有价值。
　　希尔杜的心中，似乎布莱德只是一个棋子，帮他完成千秋大业，而不是可相交的挚友，这也是他不带布莱德去沁篱园的原因。
　　又如：只是，我总感觉当我们提到希尔杜的时候，他会想办法避讳或岔开话题，眉心的褶皱让我感到了他对希尔杜的些许陌生，些许不满。
　　布莱德对希尔杜的仇恨酝酿了多久，我们是无法追溯得到的。但从平日里他的一举一动即可看出，他心底对于希尔杜极其陌生。
　　因而他不愿意接受希尔杜赏赐的宅落，因而他在出宫后放弃自由、却没有放弃仇恨，处心积虑地谋划了弑君。
　　恨君则不忠，恨友则不义，狠心弑君，不顾大局则不仁。但这些不忠不义不仁堆砌到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身上时，我们心里怀着的却不是鄙薄，而是深深地悲悯与同情。
　　或许当莲音腕上的镯子摔断之时，他心里的所有爱恨都去了，只剩了血液还汩汩流动于身体之中，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本是无爱无怖畏，但布莱德却因为爱太深，恨太深，不惧天地。

　　接着，从希尔杜—阿漓—法格这条暗线来看。
　　故事已经发生了十余载，但希尔杜仍铭记着。他保存着阿漓所有的丹青，他保存着阿漓簪过的发钗，选妃也按阿漓的相貌来选。却任性地强调自己恨阿漓。
　　他是君王，本来世上所有女子都该属于他，但他却为了她一个而负了所有人。
　　他不甘皇兄抢走了阿漓，他想报复，他封笔不再画丹青。他登上皇位后削了法格的宗籍，但阿漓始终未回到自己身边。
　　直到阴差阳错纳了莲音，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对阿漓的仅仅是倾慕。于是他紧紧捆住莲音，他不要她再像阿漓那样背叛自己，这也是他忌讳布莱德的原因。
　　而他对禁脔的爱惹来的不过是莲音愈发的厌恶。相反他又是一个不懂掩饰自己感情的人，他在看见了莲音额娘的丹青之后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着急追问，让莲音再次误会了他，以为自己只是替身。
　　再看法格对阿漓的爱。他有生来杰出的政治才能，希尔杜也在札记中写道自己比不上皇兄，但他却可以为了阿漓放弃皇位，隐居民间。或许那个时候他真是爱阿漓的。
　　可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愈发不和，日日争吵。不久以后他就开始猜忌阿漓，甚至因为女儿眼眸颜色不正而怀疑女儿是孽种，狠心将她们卖到了青楼中。
　　恨，也是因为爱。
　　阿漓是个极可怜的女子，莲音或许便遗传到了她的多愁善感。上代恩怨与爱恨交织，又令希尔杜情何以堪！
　　交错的情愫剪不断，理还乱，心中又添一层顾虑。
　　这的确是个多事之秋。

　　事到如今，我们却不能抹杀希尔杜与莲音对彼此深刻的爱。因为太深，所以吞噬了真心。
　　在望江楼的初见，一曲荷舞，已够惊艳。此后，他将她当做禁脔，当做最好的替身。他给了她自己最大的忍耐，也尽量在她面前表现得平和温柔。
　　希尔杜是孤冷的君王，莲音是清高的歌妓，两人共通音律，本该是神仙眷侣。但后宫纷争袭来，本来就得与她人共分的爱又还残存几分？
　　皇后是蒙古人。蒙古女子于草原生活，都是豪放不羁，爱唱祝酒歌，爱跳舞的鹰隼，但她却因居身于深宫内院而变得优柔寡断，可见这里的生活步步惊心，对人荼毒之深。想要逃离，反愈陷愈深。
　　而莲音在宫中没有任何势力，却能安生地生活。在那厌胜之术极兴的年代，定是希尔杜默默地在背后为她解决了许多问题，堵住了外人的揶揄之声。甚至他还违背常理，封一个雅妓为妃。这些当然可以成为民间人人津津乐道的才子佳人的佳话。
　　然辛酸，无人能知。
　　他也仔细处理莲音与法音的关系。他在批阅奏折之时不避讳她。他喂她吃饭。他带她去沁篱园——他从未带任何人同游的洞天。
　　那晚，他许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时，到底是否看到眼前的女子的本身，是否将她当作了阿漓？在那之后，他可有后悔说了此妄言？
　　再看解红庵一段，莲音扮作小厮随布莱德去绵真山骑马，御林军又岂真是那么愚蠢？驻守宫廷之时，要保护皇帝的安全，他们都是极精明的，不然行刺则易如反掌。
　　然而，为何莲音能如此轻易地逃过他们的检查？很明显希尔杜吩咐过他们，对莲音姑娘不得无礼，若有事，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再看人是由布莱德带出的，自然安心放了莲音出庵。
　　自莲音从解红庵回到宫中之后，两人的决裂开始了。
　　先是布莱德被逐，而后，里奥奈又因拒婚而服毒自尽。
　　其实他还是很顾虑她的感受的，但他终究是占有欲太强！事后，他放下尊严向她道歉，但她只是推开了他的怀抱。他绝望，但还是为她夹菜，也因为爱，他才会在离开前对她说：“孤倦了，孤不爱你了。”
　　有人曾说，爱到不爱的境界是最高的境界。
　　从此，天人永隔。
　　竟然在他逝世的那一天，她都没能向他表白自己的心意。

　　七遥。希尔杜与莲音的孩子。
　　本来可以成为化解他们矛盾的钥匙，但最后却没能来到这世间。
　　阿玛去世了，额娘孑然一身。
　　七遥是幸运的罢，若是他出生，则会又卷入下一场宫廷斗争，不得安宁。于是便成为了月莲爱情祭奠的牺牲品，化作一声长叹，然后藏在额娘的记忆中。
　　说不定，有时也会被人念起。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毕竟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做到胤禛般的淡泊。他们下完一局棋后，就都赴了冥河，那么之前的步步惊心，又会不会在黄泉之下得到忘却呢？
　　答案是未知数。

　　写到这里时，顾眄月莲一路走来的浪漫与辛酸，我的眼眶已湿润。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即便痛，我们也要相信爱情。
　　相信爱情，相信细水长流的爱情。
　　或平淡，或璀璨都好，免教生死作相思。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世间分分合合又几人？
　　你听到了吗？遥远的紫禁城中，有人在唱歌……
　　“杨柳岸……晓风残月……”

　　牧夕槿
　　2010年1月1日，于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