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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醒时 ...


  •   “孩子,你再睁眼看看我——”悲怆的哭喊划破我混沌的意识。

      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就在我以为是自己成功投胎转世的时候,稍微动弹,左手手背上传来针刺的尖锐疼痛。

      立马就有几滴血倒流进了输液管。

      骨节分明的手指纤长苍白。

      毫无疑问,这是我用了十八年的手。

      我愣愣地望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心底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居然回到了十年前。

      上一刻被从物理意义上大卸八块的惨痛经历,还是深深地植入在我脆弱的灵魂里。

      尤其动手的那人……

      就在我恍惚间想不起那人除了狰狞愤怒以外的表情时,推门进来的身影帮我解除了疑惑。

      “小意,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渴不渴?饿不饿?”一如印象里匆匆的脚步,和从来不变的挺拔脊背。

      是他。

      陈魏之。

      他看到我睁开眼睛,很是欣喜。

      放下手里煲好的鸡汤,就带着一脸笑容凑过来要与我额头相贴。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爸我天天叫着陈叔叔,我爸也是他口中敬爱的何伯伯。

      这等深情厚谊,也怪不得第一时间出现在我病床前的是他。

      但在我眼中,这张带着关怀呵护的脸,却是轻易跟那个把我的头颅割下的魔鬼完全重合。

      冷汗自背后的毛孔疯狂涌出。

      恍惚间,刀锋穿透我的脖颈,划破皮肉,折断骨头的粗粝声音都在耳边几番起伏。

      “荷荷……”可悲的是,我的嗓子里却是一声严厉的呵斥都发不出。

      眼看着陈魏之越来越近了,对于死亡的恐惧驱使我竭力挣出一分力量,抬起打了石膏的右手,避开了他的接触。

      动作很仓促,很有用。

      “啪——”他放在床头的保温桶,也被一整个带翻在地。

      陈魏之听着满屋子都回荡着乱糟糟的噪音,脸色一下子就青了。

      他不解地看了一眼我,眼神里似乎有所回想。

      “怎么了?小意,医生说你伤得并不重,好好养伤。第一学期不紧张,咱们不用着急的。”那个眼神转瞬即逝。陈魏之又恢复平时温文儒雅的样子,说着委身把地上的保温桶捡了起来。

      “而且,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陪在你身边吗?乖,趁热把汤喝了。”

      他倒不是装出来的对我无比纵容。

      毕竟,连我爹都已经全心全意相信他,愿意把我托付给他代为照顾。

      只是老爹到底太沉溺工作,不知道世上有断袖之事。

      更不知道后来的十年里,我过得如何寄人篱下。

      看着陈魏之面不改色地要把从地上捡起来的东西倒给我,右手骨折的地方愈发刺痛不已。

      却不知为何,一股恍然的感觉自我心底升了起来。

      上一世,他可不就是每次都这么对付我的嘛!

      不管我是怒是闹,他永远是主导。

      嘴上说着是为我好,实际完全是按照他的意思照办一切。

      想到这里,我不禁更加心寒。

      明明是个两面三刀,披着人皮的魔鬼。

      傻乎乎的我,却一直只把他当最亲爱最心爱的枕边人。

      直到被他亲手捅个透心凉,剁碎了喂鱼。

      也许是老天有灵,我的灵魂还看到他把我那颗即将腐烂的头颅锁进了佛寺请来的盒子里……

      永世不得超生。

      无数和陈魏之相处相悖的记忆,在一瞬间穿过脑海,我有些迷茫了。

      我究竟是哪里惹了这位煞神?

      最后竟然要对我痛下杀手?

      “小意,你到底是怎么了?”陈魏之端着鸡汤喂到我嘴边,见我始终不肯配合,不得不放下,无奈叹息。

      我看着他年轻的眉宇间微微皱起,跟十年后朝夕相对时频频流露出的不耐烦神色,根本就是一个路数。

      只是十年后,黑了些,老了一些。

      谁能不老呢?

      任谁都知道,皮囊终究是浮云,早晚化作尘土。

      可我们彼此相知相扶走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他最后亲自持刀,碾碎我的一切时,是否还记得一二。

      刚才的挣动,导致我右手骨头痛,左手皮肉痛。

      只是这点儿小痛,根本无法压制我内心因为陈魏之卷起的汹涌。

      上一世,我敬他爱他,视他若神明。

      换来背叛、厌弃与磨灭。

      为什么?

      我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好像一只裹好锡纸的烤全羊。

      问陈魏之吗?

      现在的他怎么可能知道答案。

      我在心底咽下对十年后陈魏之的控诉,怔怔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人从来不曾真正的了解另一个人。

      语言更是苍白。

      我用了近三十年都没明白陈魏之整个人,也就不奢求这会儿跟十年前的他能理论出个所以然。

      “你流血了!医生医生!”陈魏之终于发现了我手上的不对劲,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怎么照看的?病人刚醒来不能有大动作,你这么大个陪护,一点用处没有!”护士看我血倒流进输液管,气得三神出窍,冷着脸对陈魏之就是一顿啐。

      然而,瞥见陈魏之赔笑的样子,我却觉得格外陌生。

      我们的关系名义上维持了十年。

      我见陈魏之的笑,却只有前三年。

      后面七年,彼此徒增折磨罢了。

      而且,此时我愈发清醒地认识到,后面那七年,大概都是另外一个人陪着陈魏之的。

      最终他们这对雄雄双煞,携手送我归西,不知道算不算是借我一腔热血,喜结良缘。

      “你这个小病人也是,刚醒来,折腾什么呀!好好躺着,有什么仇什么怨,等身体好了再报不迟!”护士姐姐帮我重新扎针时横眉竖目的,我却觉得她真性情,真可爱。

      她的话也点醒了我。

      现在我这衰样,跟陈魏之跳脚,完全是自损一千八百。

      看护士兀自哇啦哇啦地叮嘱,我从陈魏之进门起就冷淡非常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请问,我是谁?”

      不过昏了几天,但我的声音哑得格外难听。

      因此这句话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护士姐姐似乎一下被吓愣了。

      她一安静下来,整个病房登时只有三人的呼吸声。

      陈魏之的鼻息尤为粗重。

      “何意,你有病?”这句充满攻击性的话,他是脱口而出。

      数十年间,我从他口中听过不下千百遍。

      哪怕只是问号和句号的语气差别,我都辨得分明。

      以往每一次听他这么骂我,都是心如刀割,并且不吝于用更泼辣的话回敬回去。

      只是这次,我心情很平静。

      淡淡地看着陈魏之双眼喷火,暴跳如雷,我完全不为所动。

      很明显,我现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算没病也是有伤。

      一个月前这场车祸,真真算是我命中的一个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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