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皆殇》牧*槿

1、步步皆殇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楔子·仓央嘉措《十诫诗》
　　一段梵音。
　　一只玉镯，一次踏雪。
　　一株木兰，一叶扁舟，一首童谣。
　　所有的宫阙、韶华、不舍、爱、恨，都随着那曲古朴的藏歌赴了流水。

　　他伫立在夕阳中，淡漠的流云氤氲着孤冷。所有的爱都已去了，他独守紫禁，情非昨日。
　　他仰头饮尽觞中酒，囹圄苦闷，又开始思念那场大雪，那片草原，那个庭院。
　　她曾经以为无喜无怖畏，无爱无怖畏，却被他轻易拿去了魂魄，从此纠结相思中。
　　梦断城楼，笛声依旧，望穿秋水，不见伊人归。

　　你终究跟了十四弟。
　　夜里还是呼唤着你的名字，空床卧听南窗雨。微雨，我们最喜欢的天气。
　　你还好吗？膝盖疼不疼？
　　你心中念的究竟是我，还是老八？你既已将心给了他，又为何来嘲弄我？又为何许他亲自一字一句告诉我你们曾经的缠绵？又为何愿意嫁给十四弟？
　　难道你真是如此水性杨花？难道我的眼睛被蒙蔽了？
　　若曦，你许诺过，你不会欺骗我，但你是用谎言伤我最深的人。
　　我想要恨你，但我做不到。我想要忘记你，但发现记忆里都是你的影子。我想要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回到我身边，但我……朕要你开心，那就够了。
　　即使你走了，我痛了，我依然恋慕你。西暖阁一直为你留着。
　　那么，请认真地回答我，你爱我吗？

　　帝王业，南柯梦一场！
　　名字从胤禩改为允禩，再改为“阿其那”，我知道我那么多年来的处心积虑崩塌了。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为了江山，我负了若兰，负了□□，更负了你，若曦。
　　若兰去的时候，求的只是让我写休书。我的欲望，竟害了一双人。她和青山，在地下会好好的，对么？那么我呢？
　　□□，一个一直守在我身边的女子。我并不愚钝，但我却自始至终地忽略了她炙热的目光与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得到解脱了么？那么我呢？
　　若曦，若曦……想不到现在的我，竟可以如此平静地忆起你。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是这么多，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忘掉紫禁城的一切，忘掉胤禛，忘掉胤禩，忘掉我们两个与你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
　　有时我也想，若当年在草原时，我选择了你而不是江山，我现在会不会正与你畅游山水之间？或许罢。可是缘是天定的。只要你遇见了老四，我就注定是输家。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可笑，我这样一个充满欲望，辜负了多人之心的无心无肺不仁不义之人，也配得上称作“八贤王”？
　　“俎上之鱼”，或许很适合我罢。

　　你是否恨极了我？
　　没有了你，手里空，心里空，梦里空，不如归去。
　　没有了你，恨别离，期相逢，泪朦胧，君在何方？
　　没有了你，日日行尸走肉，夜夜辗转难眠。
　　月又如眉，心字香尽，若曦心中没有皇上，没有四阿哥，只有拿去我魂魄的胤禛一人！
　　“你隐忍了十年才有今日的地位，我只有离开你，才能让你专心政事。”我一次次劝自己不要再想你，一次次逼自己不要再想你，却只是徒然。
　　因为我还没有忘记你，所以请你也不要忘记我。
　　你心里有我的。我等你，等那个轻描淡写说“想要”的你，等那个打开我心扉的你。

　　响更漏，窗影斑驳。脱玉镯，木兰落。
　　如有诺，死生契阔。月成朔，天也殁。
　　韶华凋，九龙逐涛。战火燎，情可抛。
　　剪影描，宫墙纷扰。蛟龙啸，入碧霄。
　　看尽三十三宫阙，最高不过离恨天。
　　紫禁巅，我命由我不由天。
　　情何堪，世人嗟叹！
　　数遍四百四病难，最苦不过长牵念！
　　水袖挽，再唱出秋水望断。
　　负朱颜，心字成缺。（出自恨醉《步步皆殇》）

　　紫禁城中，她往他的点心中加了勺盐，平日严肃的他只是微笑着说随她罢。
　　畅春园中，他和她，躺在舟中，仿佛所有的时光都静止了，只有碧波荡漾。
　　圆明园中，他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异样，绚烂的菊花，飘溢的菊香都逊了，还是她最美，她最香。

　　没有纷争的日子是最美好的，她可以悄悄地看着他的眉眼。
　　没有纷争的日子是最闲适的，他可以不伪装，露出真实的笑容。

　　皇帝之位给他和她带来的不是自由，而是隔阂与孤冷。
　　秋风轻易破了窗。
　　握着他愈来愈瘦的手指，看着他愈来愈深的眼窝，她的心中不光有心疼，还有一丝生疏。

　　那个潇洒不羁的十三爷已经回不来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八爷也已经回不来了，我不要我爱的胤禛也与我南辕北辙！
　　最不愿意看到的腥血终于从某个缺口泻出。
　　玉檀，孩子。
　　最不愿意接受的与其她女子共享丈夫的事发生。
　　皇后，年妃。
　　你是皇上，你必须要孩子继承你的大统，但我给不了你！

　　你变了。变得让我怖畏。
　　你为了你的十三弟，一步步狠心铲除“八爷党”与“十四爷党”的人。
　　你不敢面对圣祖。
　　德妃娘娘偏爱十四爷，不接受“皇太后”的名衔，她走后你在她的梓宫前跪了好久。
　　你用酷刑树立皇帝的威严，你杖毙宫女，你命人蒸了玉檀。
　　……
　　你偶尔的滑头，偶尔听十三爷或是皇后提起你如何待我，又让我不舍放下你。

　　最终，因为八爷，你对我说了“我恨你”，你命令我不许再碰你，你咆哮着发誓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我明白你的心痛。
　　我倦了紫禁城的勾心斗角，我平静地接收了这一切变故，甚至我激怒你，如愿逃离了紫禁城这华美的樊笼。
　　上了马车，有十三此知己陪伴，我无憾。允禩也来送我，我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近看过他了。他更瘦了，更沧桑了，当初的慵懒已经销蚀殆尽。
　　我理解他将曾经的一切告诉你，都是为了助我逃出紫禁城，我拥了他，像拾回了很久以前在八贝勒府遗失的梦。
　　你痛，他也痛，去回忆那些早已抛掉的情节，去修补好那只被砸碎的镯子。

　　好若儿，好曦儿，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放你走，你是否会开心呢？你是否会将我们的记忆都抛在脑后，从今与十四弟做一对恩爱夫妻呢？
　　承欢自你走后变得不爱说话，她似乎也开始怕我。弘历告诉我，承欢总是在他面前说想你回来。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也这样期待着。
　　你不知道，在你走那天，我就在城楼上看着你。
　　我看见你和老八告别，我看见你上了马车后没有回过头，我的心又疼了，似乎这世间只有你才能让我一次次心痛，却还是忘不了罢？

　　你走后，我就让工匠把宫中所有的木兰花树都砍掉了。
　　我怕看到它们，又忆起你戴着木兰花簪，朝我微笑的样子。
　　每到雨天我的心就特别乱。每次喝茶我都会佐着芙蓉糕。
　　十三弟意味深长的念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相思之意，如何负得？”

　　我下令十四弟与你不得举行大婚之礼，府内不得张贴喜字。我终究还是嫉妒他，成了你的丈夫。
　　若曦，你就那么轻易地让我魂牵梦萦。
　　你可知，当我得知你不称十四弟妹为姊姊时，进餐提早退席时，我有多开心？
　　你可知，当我得知你与十四弟言行暧昧，他在你房中留宿时，我有多愤怒多忧伤？
　　你可知，当我收到十四弟讽刺我的诗时，我第一反应不是骂他，而是希望你不知道这件事，或是你曾经劝过他不要这样做来伤害我！
　　你以为我爱新觉罗·胤禛真是个冷血之人么？你在宫中是否真心对我难道我看不出来么？可是当局者迷啊！

　　我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唯独不知道自己的结局，这难道就是上天给我准备的结局吗？
　　我步步为营，步步惊心，到头来，步步皆殇。
　　诗云：“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
　　我的一生，不过贪、嗔、痴、恨、爱、恶、欲，我执着了多少年，只盼着我的良人出现？

　　我等了你那么久，你还是没有来呢。我以为我足够看透你，是我肤浅了。
　　你早已忘记我了对吗？
　　我只是过客罢了，你还有深爱的皇后，你还有温婉贤淑的年妃，你不需要我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胤禛，谢谢你，曾经不假思索为我挡住了羽箭。
　　胤禛，谢谢你，最后没有给我错误的希望。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个带着与你同样淡漠气质的句子，我会永远记得。
　　我的身体最后会融入风中，起风之时，拂起你的头发，撩起你的袍边，那就是我在向你告别。

　　胤禛，永别了……
　　我爱你。

　　若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作践自己的身子？
　　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人？
　　你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本以为我已经在逐渐平静的生活中学会了真正的淡然，但你的离开又让我筑起的围墙轰然倒塌……

　　朕不许你走，朕命令你！
　　看到你的信，看到那一箱纸笺，看到那支用红绸裹住的羽箭，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只是，这些都晚了！
　　你竟然不给我留下一句话，就那么决绝地离去……

　　我想和你静静地待一会儿。
　　就我们两个人……
　　好好地睡罢。

　　刹那间，我们曾经的记忆都涌上眉梢，眉头紧蹙。
　　—“我想要你。”
　　这才发觉，这些温暖，仿佛是前世的梦了。

　　呵，恨也是因为爱。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爱与恨都去了，只剩下他了。
　　胤禛浩然薨逝，完结了那段令人心疼的思念。

　　来世，我们不要投身在一步一惊心的紫禁城中。
　　我只愿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
　　夜里，我们躺在草原上看星星，你对我回眸一笑，眼睛里都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