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心跳》南风热_山青

4、初遇

　　夏暖烟看着跪在下面一动不动的人，嘴角轻轻地弯曲了一个弧度，那弧度很轻微，除了她自己大概没有人会察觉到。从小到大，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呆立注视。
　　自幼夏暖烟就不得不注意到那些炽热的目光，来自宴会上，来自马球场，来自盛大庆贺的朝堂。即便她深居浅出，并不喜欢这些热闹的场所，但作为帝国长公主的身份，还是让她无法避免面见外人的场合，父皇母后喜欢把妙龄的她推出去，展示一个帝国不但拥有金戈铁骑的威武雄壮，也拥有柔情似水的妖娆妩媚，虽然哥哥弟弟们也都以她为荣，只有夏君啸看到她的无奈，知道她被当做一件精美器皿展示时，内心的涟漪。
　　因此她一直亲近这位五哥，常常不顾太监侍女们的反对前往他的府邸一同吟诗作对，把酒言欢。原本以为这朝堂与他俩无关，十一年前夏君啸忽然有了些许的变化，变得愿意与父皇讨论政务，愿意刻苦用功让太傅们刮目相看，愿意慢慢走向那权力的中心，她不解，但也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权衡左右。那时夏暖烟并不知晓这一切变化究竟源自何处？
　　同在那一年那一天，夏暖烟，也遇到了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明亮的眼睛，不同于王兄们那种身为皇家的自信，也不是王公贵族第二代公子小姐的雍容大方。一位不过6、7岁年纪的小小女子，在第一次出入如此盛大的皇家寿宴时，眼睛里溢出来的是那样的淡定与从容，仿佛眼前这场景也不过是平常。
　　那场寿宴之所以盛大隆重，不仅仅是因为母后的寿辰，还因为即将出阁的夏暖烟在那一刻被宣布许配给了东方将军。骁勇善战的东方将军镇守在北方，与南宫家一样是朝堂上被委以重任的一品世袭，镇守这个帝国的一南一北。两位大将军不仅是攘外的大将，也是备受器重的朝臣。东方少戬作为当时年纪、家室都出挑的年轻将军被选做长公主的丈夫，一度让东方家的权势达到了鼎盛。
　　夏暖烟从前并未在意自己的婚事，自古以来，婚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人的命运似乎一直都是在等待被营救，被男人们营救。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之后，配上皇家的长公主，似乎是一桩可传诵千古的美谈。夏暖烟后来才知道，现实里能够对女人的悲喜感同身受又伸出援手的，多半也是女人，同样被困在婚姻和礼教里的女人们。
　　夏暖烟并未察觉到，那一刻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如同她一样，对着这个人的身影走了神。宴会结束后，这女孩走出大殿时，伸手向值守的太监们讨要她的兵器时，连同指尖都带着凌厉，夏暖烟注意到她用的是一把明黄色的宝剑，那剑她抓在手里的样子，英气十足。
　　南宫曦，在南宫家拜礼时夏暖烟默默记住了她的名字，父皇母后早就听说南宫家有一位不同寻常的女儿，伴着蝴蝶破晓的梦而来，忙招到面前来仔细端详。抬起的眉眼不同以往见过的女子，没有细细的柳叶眉，也没有眼角的涂抹，只是那高挺的鼻梁，介于一字眉与羽玉眉间的眉峰，那眉峰下面是一双遮盖不住光芒的眼睛，她看向这盛大宴会的眼神，让夏暖烟一世不忘。
　　南宫曦。果然有一双如太阳般闪烁光亮的眼睛。
　　夏暖烟一直记得那双眼睛，只是不曾料到，初遇后竟然需要十一年，她才得以在勤政殿外再次遇见它。

　　“曦……南宫将军，怎么在这里？”南宫曦转过来的眼睛失了神，可即便失了神，夏暖烟还是看到了里面的亮光。

　　南宫珺连忙打断了三姐的呆愣，把她扶了起来，坐到父亲身后的席间。酒过半巡，大殿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欢快，也不再加以拘礼，不少久未见面的大臣们开始互相寒暄，也轮班给皇帝太后娘娘们敬酒。南宫曦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吃饭，皇家的宴席自然格外气派，有不少她没有见过的东西，就这样慢慢吃，慢慢喝，一时间把面前的一壶酒都倒空了。立在旁边的太监立即送上了一壶新的，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真的可以壮胆，南宫曦乘着太监退出她视线时，斗胆抬头看向皇位，不料正迎上了长公主的目光，那目光带着一丝微微的皱眉。
　　南宫曦不禁回头看了看身后，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坐在宴席的最后一排，身后并无人，疑惑着再次看向夏暖烟，酒精混杂着的目光里，似乎接受到一丝肯定的目光，她看的并非旁人，而就是自己。
　　夏君啸乘着酒兴把南宫将军一家再次招到面前，赐酒同饮，南宫曦的目光似乎一直看向旁侧，并不在自己身上，夏君啸自登基以来还未曾有过如此不被重视的时刻，不禁有些恼怒，轻声与南宫将军道：“今日是六公主的生辰，自古都是双喜临门，才最可喜可贺。朕也沾粘女儿的光，预备纳南宫曦为琪妃，入住德洋殿，如何？”
　　德洋殿，最挨近皇帝寝宫的后妃殿，已逝皇后的寝宫。自本朝以来，所有后妃争奇斗艳，都不过是希望入住德洋殿。皇后位置悬空的后宫，德洋殿才代表着皇帝的宠爱，才是真正能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终于，夏君啸终于看见她的眼神不再停留在旁，而是转向自己，直视他的眼睛，带着满眼的不可思议，那眼神里有着微微震怒的气息。夏君啸突然有些后悔，这样地出其不意，会不会把她的心推向了另一个极端。南宫珺立即转头去看向他的三姐，眼神由之前的慢慢清澈，变得惊呆而无物。
　　就坐在旁边的夏暖烟内心一颤，就在刚才她还在假意不理会南宫曦的目光，皇帝这句话却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南宫将军正准备俯身谢恩。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的，十一年也不过弹指一瞬间，只是所有的计划、安排都天衣无缝，却算少了这人世间最最变幻莫测的皇帝心意。他舍不得女儿，却也不敢违抗皇帝的旨意。
　　“皇帝舅舅真坏，怎么专门胡乱说话吓人，难怪南宫少爷上次说起总觉得会被砍头。”若秋郡主冷不丁的一席话突然逗得更多人哈哈大笑，只当是少不知事，夏暖烟倒是在心里感激女儿这无意间的玩笑话了。
　　“皇兄今天喝了太多酒了，一时兴起居然也开起玩笑来，要知道君无戏言，回头南宫将军当了真可如何了得。今日是六公主的寿辰，即便是父亲也不该抢了她的风头，如此大事怎么可以在酒桌上随意说说，还是从长计议吧。”
　　皇妹的话似乎破解了几个人的尴尬，好在夏君啸是在私下同饮时说出这样的话来，而非心急火燎得直接在大殿上宣布。夏君啸掩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南宫将军向来严肃，朕逗逗他而已，最喜欢看这囧态了。”
　　南宫珺与南宫曦稍稍松了一口气，再次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南宫珺悄声问及姐姐是否借故离开这大殿，免得再生事端。南宫曦细想果真如此，于是假意喝多请求花园散步解解酒气。
　　刚刚走进花园里松散了神经，欣赏起这皇宫后园的景色来，听见跟随着侍女突然问候起人来。转身看到长公主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身后，正准备跪地参见，不料她伸手扶住自己的胳膊。
　　“不必多礼了，我也有些微醺，你跪下去我怕是没有力气扶你起来。”
　　“那曦儿就不多礼了。”随后两人一前一后游起园来。
　　“你的小名是叫梦儿？”
　　“是，母亲说我来南宫家门口前破晓之际曾经梦见蝴蝶飞入，落在她的肩膀上不肯离去。”
　　“破晓梦中而来，有趣”，夏暖烟停住脚步转头回看她，嘴角再次露出微笑，“若我今后叫你梦儿，是否失礼？”
　　“长公主言重了，梦儿本只有母亲称呼，若公主不嫌弃，南宫曦喜得美名。”
　　南宫曦一向听说这位长公主不苟言笑，除了她那位皇兄，大概没有什么人见过她情绪变化的样子，甚至给她起了一个“冰霜娘娘”的号。如今这转头一笑，让南宫曦倍感诧异。
　　“你是否甘心嫁他？”南宫曦被看得低头之时。夏暖烟决定直接试探起来。
　　“哎~”南宫曦不言语，轻轻叹气。这个时候，除了叹气，她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若是明日圣旨到达，便是再也无可更改的了。她以为这叹气声只有她自己听见，却不料夏暖烟都看在眼里。
　　“梦儿，你我都知道如今的情况，皇上派了丞相去告知你的父亲，你那位宝贝弟弟又史无前例地请求进宫单独面圣，你的事情宫里宫外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皇帝的真实心意我知道，更甚者，我甚至知道他犹豫的原因。”
　　“你甘心嫁他吗？”夏暖烟向前又迈出了一步，走到南宫曦的面前，不过咫尺。
　　“十一年的时间，不是所有人都能等的。”
　　“好，我知道了。”夏暖烟眼睛直视着南宫曦，“首先，稳住你那莽撞的弟弟不要再做出任何逾越之举。伴君如伴虎，不要操之过急。其次，你自当和平时一样，去校场练兵习武，不必理会宫内的事情。”
　　南宫曦再次抬头注视这位只见过两面的长公主，“你我只见过两面，公主为什么如此为我着想？”
　　“两面？”
　　“勤政殿外，和今天。”
　　“原来如此，哈哈哈，你以前从未见过我？”
　　南宫曦细想了一阵，摇了摇头。
　　“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若是她还保有什么记忆，也是三年前夏君啸告诉她的景象，那场盛大的寿宴，红色巨大的蜡烛和寿桃看起来摆场巨大，只不过她只记得自己甚是无趣，像一只夺目的蝴蝶一般，被人四下打量品视，介绍说这是南宫家神奇而来的三小姐，恨不得早点离开。
　　南宫曦直到此刻才知道，十一年前，她在不知不觉中拨动了两个人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