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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侯雨连着几天都在医院里陪床,有时候是上午他来,下午郝晟来,有时候是两人一起来,王杰心里那叫一个感动,真不愧是兄弟,一方有难,双方支援。
      郝晟突然从手机里抬起头,先平静地看了一眼热泪盈眶的王杰,才转过头对侯雨说:“雨哥,今天下午你在这看着?我有事就不来了。”
      侯雨收了笔记本,随手把钢笔放进口袋里,说:“正好我也有点事,等会儿一块走吧。”
      “那行,整天坐在这也怪累的。”郝晟点点头,继续刷手机。
      侯雨嗯嗯两声应和着。
      满眼泪水的王杰:“……???”

      中午两人在医院陪着王杰吃完饭后,一起走出了大门。
      郝晟上了车跟侯雨道了别,侯雨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才走去公交站牌处等公交车,医院离家不远,坐公交五分钟就能到。

      上了公交车,侯雨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通过窗户他看着外面的景色,今天的天气不算好,灰蒙蒙的一片,估计等会儿要下雨。
      下吧下吧,下场暴雨才好呢,侯雨靠着椅背舒了口气,也不知道下暴雨对他有什么好处。
      本想着今天下午去见个客户,看这天阴的状况,也得泡汤。

      侯雨盯着窗户玻璃上的水痕发起了呆,说实话,他还真没坐过几回公交车,如果不是认识了季绵,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坐一次这种人挤人,车厢里混着包子味煎饼味烟味臭味各种味道的车。
      如果不是认识了季绵……
      侯雨干脆闭上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着,嗓子里一片苦涩。

      再睁眼时发现车上没剩下几个人了,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窗户。
      好家伙!他坐了全程!都到墓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公交车会开到墓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秒睡的,侯雨叹了口气,掏出手机付了钱就近下了车。
      一下车一股冷风就拍在了脸上,冻得人脸生疼。
      天空已经阴沉到黑一片,不过还是不肯掉下雨点。

      侯雨看了一眼墓地大门的方向,竟抬脚走了过去,却又在门口堪堪停住,来这里干什么?
      侯雨拉了拉衣领,把下巴藏进衣服里,转手就想走。

      身后却冒出来一个声音,带着不确定和诧异:“雨哥?”
      是郝晟。

      侯雨转过脸,跟郝晟面对面傻站着,郝晟看到真是他,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眼神里有惊讶,有紧张,有不可思议,有慌张无措,就像以前郝晟做了什么坏事不想让他知道拼命想瞒下去最后却还是被知道似的。

      “你又来这干什么?”侯雨听到自己问。
      “我……”郝晟说不出来,他的眼神躲闪,好像他来这里的原因和侯雨有关一样。

      侯雨侧头看了一眼里面,声音冷漠:“你来看谁?”
      郝晟的爸妈都很健康,前不久才见过二老,姥姥姥爷奶奶爷爷也健在,郝晟没有兄弟姐妹,最近也没听到郝晟家出事的消息。
      所以侯雨推断,郝晟来这里不是看来自己的亲人。

      “雨哥,你……怎么找到这的?”郝晟向来胆子小,只有侯雨表情稍微严肃一点,他就能不打自招,“就来看看一个同学。”
      侯雨看着他不说话,藏在口袋里的手指捏的很紧。
      他下意识地攥住了口袋里的钢笔。

      两人僵持了很久,郝晟才让开路,闷着声音说:“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是……季绵哥不让说。”
      听到那个意料之内的名字时,侯雨猛然抖了一下。

      他跟着郝晟近似麻木地走了过去,路不长,但侯雨多么希望这段路可以变得很长很长,长到让他和郝晟分别想一个对自己对其他人都好的谎言,这样谁都不会伤心了。
      可惜路太短了,短到侯雨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郝晟会知道这件事。

      他们最后停在一块墓牌前,墓牌上的照片跟侯雨以前打印过的寻人启事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照片上的人微笑着,笑得有些腼腆,就像每次在自习室午睡后,侯雨一睁眼就能看到的那样。

      而每到那个时候,侯雨就会抓住那只试图遮盖偷看被发现而涨红的脸蛋的手,调皮地笑着说:“被我逮着了吧,你就是在偷偷看我,你都笑了。”
      现在他就在这里,保持着微笑,看着侯雨。
      不同的是他不会再红着脸伸手去遮盖自己的脸,也不会再笨拙地说一句:“小雨很好看,我看不够。”

      “什么时候的事?”侯雨颤抖着声音问。

      “五年前,”郝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慢慢交代事情的原委,“我上大二的时候,在学校看见了季绵哥,我当时以为看花眼了,仔细看了好几遍确定就是他……他后来给我解释自己休学了一年,重上了一次高三才上的大学,我问他当初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了,他不肯说……后来我就在学校里看见有好多人找他,每次来都气势汹汹的,我听同学们说那是放高利贷的人,他们都说是季绵哥还不上钱被人找上门了。”
      侯雨沉默地听着,又是那些人。

      “那些人每隔几天就来学校闹一次,有一次闹得最凶,那天季绵哥他们上公开课,那群人直接闯进了教室里,挥动着手里的棍子打伤了好几个同学,季绵哥也因为这件事被记了过……后来学校怕影响声誉,就想让季绵哥请个长假,把事情解决了再回来上课。”
      郝晟看着墓牌上的照片,眼睛逐渐湿润,“我是挺想帮他的,可那些人说要还好几百万,都快上千了,啥家庭能一次拿出那么多钱啊……我没帮上,只能看着季绵哥请了长假……再后来,我再见到他是在一个小巷子里,那天我和同学们出去吃饭,导错了航,才发现他的,要不然还找不着他呢。”
      侯雨急切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直觉告诉他不能再听下去了,郝晟接下来的话会让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可郝晟还在继续说:“当时我听见了微弱的呼吸声,有点好奇,就走进去看了看,就看见了季绵哥,他被人打得浑身是血,还丢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侯雨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愣愣地抬头,问:“你说……什么?”

      郝晟看着他哇一声哭了出来:“我没想到会那样,季绵哥很疼的,他流了好多血,站都站不起来,等救护车过来后,他还没送到医院就,就……他说不让我告诉你,他怕你受到牵连,可是雨哥,他当时很疼的,被人砍掉了胳膊和腿,血流满了地面,连送往医院的时间都没有了……”
      侯雨没有反应,脸上也失去了表情,他保持着一个姿势站了很久,久到天空终于施舍般下起了雨。
      细密的雨点滴在脸上,他却像没有了知觉一样,站在那里。

      郝晟回去了。

      现在只剩下了他。
      不对,还有他的季绵。

      侯雨的眼前被雨幕遮盖住,他抬手想抹去照片上的水渍,却一不小心跪在了地上,顾不上膝盖传来的疼痛,他用指腹细细地描摹着那人的眉眼,一遍又一遍。
      “你原来藏在这儿啊。”侯雨笑了一声,眼睛弯弯的,“躲了我这么多年,原来就在云城,你根本没走远,是我太笨了,一直找不到你。”
      没有人回应他。

      侯雨自言自语般继续说:“我学了摄影,技术挺好的,不过还没去旅游呢,想等找到你之后咱们带着绵绵一起去环游世界,没想到吧,最后学了摄影的人是我,我可抢了你的饭碗呢。”
      雨越下越大,侯雨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控制不住流下来的泪水。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可当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的时候,那些该死的生理盐水还是积满了眼眶,让他都看不清季绵的脸了。

      “我学会做饭了,还会煲汤,”侯雨有些骄傲地说,“王杰说我熬的鸡汤好喝,是真好喝,我尝过了,可惜你没机会再喝到了……你为什么要躲我这么长时间呢,如果你早点被我找到,说不准就能尝尝了吧。”
      雨点砸在地面的石板上,声音清晰入耳,却又像狠狠砸在了人的心上。
      痛,且窒息。

      “你当时……很疼吧,”侯雨微低着头,他像在自虐般一遍一遍重复,“砍掉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浑身是血,都是血……从这里到这里,再从这里到这里,都被砍走了……好疼吧?”
      侯雨用手指在自己身上比划着,指甲每在皮肤上划过一次,他就感觉被刀划破皮肤,切开血肉,再砍断骨头的人是自己,钻心的疼痛不由而来。

      “郝晟那小子瞒了我那么久,”侯雨说,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我都不知道你和他上的同一所大学,不是说好一起考云大的吗,你失约了,哦对,你还没给我做冬瓜海带汤,你失约了两次,你还说过永远不离开我,你失约了三次……”
      侯雨把额头抵在墓牌上,喃喃道:“你是个混蛋,失约了三次,本少爷很生气,要你哄才能好,你快来哄我好不好?”

      远处闷雷阵阵,期间夹杂着绝望且崩溃的哭声,憋的时间太久了,那哭声断断续续,让人揪心。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
      一人笑着,一人哭着。
      从此阴阳两隔,再不相见。

      侯雨攥紧了胸前的布料,疼痛像这世间最折磨人的毒药从心脏深处开始蔓延,全身只要有血液流过的地方都发疼。
      疼到窒息,疼到想死去。

      “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啊,季绵……”侯雨痛苦地蜷缩在墓牌前,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苦笑,眼睛被雨水和泪水泡的酸疼,“季绵你说,你是不是嫌我总耍少爷脾气就不想和我在一起,跟别人结婚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接受,但我不能接受你永远离开了我,这都是……骗我的吧?你太坏了,为了让我放下你,联合郝晟那小子编了这么一个残酷的谎言,是不是?”
      照片上的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安静地看着大雨淋湿他的爱人。
      雨水顺着照片的边缘掉进侯雨的发丝里,又从眼角流下来。

      “你个……骗子……骗子……”
      侯雨张大嘴用力喘气,他像条极度缺水的鱼儿,浑身痛到无法正常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他不能撕心裂肺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只能小声呜咽着,到最后连呜咽声都消失了。
      啊——
      他张大嘴用力吼了一声,可惜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太可惜了。
      这可能是唯一一次彻底发泄情绪的机会吧。
      就这样消失了。
      啊——
      侯雨感觉到喉咙在被痛苦地撕扯。
      再也撑不住了,他的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胃里无征兆的翻滚起来,不断的干呕仿佛要把整个胃吐出来才肯罢休。

      外人眼中的沉稳踏实终于从侯雨的身体里脱离出去,他现在哭闹的像个被别人抢走自己最喜欢的糖果的小孩。
      不同的是,孩子会有家长哄,他却什么都没有了。

      全世界只剩下远处的雷声和不断砸在地面上的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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