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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杯蛇鬼车地中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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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建设临泱山下人镇时,众人一心只想着快些扎根新生,谁也没有预见到今日繁华风光。是以山下的大部分平地起初都被用作居住,至于市场商铺之类的建筑便一股脑的全盖在入镇主道旁的一条短街上
然随着临泱迅猛的发展,市场短街的容余早不足所需
新的商业街大肆兴起后短街逐步没落,就连称呼也变成了‘旧街’。晦不见光的石壁日渐生了苔,石板路偶有坑洼不及修补,再配上久久发散不去的铜臭味道,旧街上颇有种‘乌衣白社不容车’的颓败气氛,受如此氛围吸引,不少‘隐秘’生意逐步扎根于此…
一位身量薄弱的青年人,趁着今夜银白月色久违地踏入此地
“确实,变化颇大”,青年身披一条烟灰色大氅,帽沾轻雪,走路带风,脸面被连帽的毛边帽盖住只可见其唇动。
七拐八弯尽量避开人流,青年始终小心行路,
待行至街边老档口时,突然停下,“从前李家二舅她姐家的三女她小姑就在此买豆腐呢,那豆香气…可好吃了”
待行至大路转角,“这街角向来热闹,李村老一辈的都乐意来这边遛弯嗑瓜子呢”
待行至漆黑小路上,“咦?从前这有个炸豆腐店,生意那么好居然也搬走了?”
又待行至小路的后街一处后门,“想当初这里的扎肉…”
说时迟那时快,青年话还没说完,回忆便被忽然蹦上头的金色小人打断,“朋辈!不是我说你啊,这么一步一停的,什么时候才到地方啊!都快错过今夜开局了”
“啧,让人看到该认出我了”,时姓青年默不作声接着步子朝小路深处走,一把拽下头上小金人,直往袖里塞,“好好指路,将功折罪”
小金人努力从袖子口挤出脑袋来,“哦呦朋辈你这话说得好不地道,我这向来应叫做‘小赌怡情’,何况小可我不过是观望了一二罢,又没真的入局”
人无语到了极点真的会忍不住白眼
时秋面无表情,澹然道,“鸟鸣局内乙字第一百二十号,名曰高子沉;记录种族,妖族金人,注:不明类别问号;地址,临泱大屋双柱区;注册入局时间,正月初二;首日初二投注,一百,赢五十;初三投注二百,负三百;初四空;初五空…直到正月一十五日,投注一千,赢三千…怎么,还要继续往下念吗?”
话还没听全,器灵先抖为敬,“这,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高子沉,双柱区…居然还是冒名顶用了沈长老名号,你可真不怕来事,还是专挑好说话的嗯?至于怎么知道的?我在自家地盘上调查事件,哪里有失手的道理?怎可事事都教你知晓了”,时秋说得上火,低头睨了袖口一眼,杀得小金人主动寻求掩护
正月初二注册入局,这日子…
正是时秋领这大部队奔往十万大山的那天,这家伙居然自顾躲起来,沉迷于远程下注,赌‘谁家大鸟起床最晚’!?还硬是参与到距离过远了无法传信才不得不收手
而且回宗以后,竟还找了路子,买些小道消息来作参考玩起一注千金,这一切还都是背着她做到的,真的离谱…若不是察觉到器灵对近来这赌局之事知晓甚多,多追问了几嘴,不然怕是直到现在都还被闷在鼓里
“今后我便不将你当做灵宝,我当是祖宗供着好了!”,人在火大的时候是会讲些气话的
器灵秉承一种盲目乐观,信以为真,“真的,有这好事?朋辈你终于看到我的优秀了”
“当然,回头就把你送去容长老那,他向来比我会疼人”
“晚上好我的主人,前方五十尺向右,随后继续靠右直行,我的心与你的心越来越近了哟”
分明是个器灵,日常也不必接触人情世故,偏偏看人下菜碟功夫越养越精湛。时秋纳闷,想当初这器灵性子明明是更淳朴一些的…这几年里到底都跟谁学坏了…
时秋左绕右转,才找到廊街下一处半开通往地下的门,向下的阶梯没有星点灯光,等走到尽头才豁然开朗——旧街下隐于表面的暗巷到了
放眼一溜烟齐高的门楼,隐隐管弦,辉煌内秀,虽是地下却灯火如昼,来往的人人妖妖不少,却多是彻底化了形,遮掩去面部的,或是使用法器屏蔽神识查探的,凡街巷间论价交易皆是轻声密密,只是密密之声聚集嗡然也衬得这地方异常喧闹
“竟也发展得这般快”,时秋暗叹道
眼下临泱有两件要事需彻查,一为跂踵失踪,二为青耕投骨
跂踵事急,尚在药谷之时,时秋便传信给卫队及小狸,速速调取近日出入记录——冬日临泱闭阵前夕,在外随任九四处游医的一小支跂踵队伍刚好返程,临泱跂踵并没有在外落单的
而这几日所有跂踵的进出记录也全属当日工签,即出门为暂时滞留宗外的妖族提供医疗,可每日出入尾数合一,并没有出了门去失踪的
时秋一合计,眼下也只剩几种可能情形了——
有人偷偷将跂踵挟持入袋并带出了门去;
结合近日妖多人杂,出宗时也安排白鹿一族协助检查,绑架挟持跂踵的情况基本可以排除
不然就是用到超凡手法,突破了临泱大阵的限制早早开溜,且过程中没有引发一丁点的警戒…根据跂踵那边汇报,三鸟是在临泱重开宗门后才失去联络的,那这种假设的可能性也变得极低
因为,时秋乍一回程就在大阵各处布下金光作传感,她这个人形监控器早就亲自下场以防万一了
剩下最后的可能,失踪的跂踵尚在宗内,如此便大概率与近日风起的‘赌鸟局’有关了
既是赌局,想追查真相还需从钱入手…
催动灵力按开器灵交代上来的玉简,跂踵今日赔率也是不低的。还有青耕,青耕嗓子坏了好多日未成午起开鸣,随时可能康复,赔率自然也是蹭蹭往上涨
时秋越想越来气,盯住不断跳动数字,以及排头列尾的打断文字,还不忘抽空瞪呵器灵,有这等情报不知早早上报,“真是没点自觉…”
玉符之内实时显示各族大鸟的赔率,盘口,咨询情报,甚至还有红人预测啼鸣走势…可以说是便利的很,对鸟鸣局感兴趣的人人妖妖皆向往之,一经推出便供不应求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贩售鸟族的价钱呢”,时秋冷着一张脸阴阳,“哼”
“远程玉简不好入手也就这么一块,小可我真没有藏…旁的什么要交代了,而且这都是合法生意呐,没见到什么犯罪情报,所以,所以”,小金人语气飘忽,眼珠滴溜转了转并试图博取同情,“都是平日看守水潭累到了,找些事做…”
时秋:“…画中混沌一直是孔玄或者金龙在用心盯着,你才守了几日?大半时候不还忙着在我面前蛐蛐那两嘛?”
见势不妙,器灵一下收敛住,“报告我的主人,就是这扇门后,我们到地方了”
时秋收好收缴上来的远程玉简,低低叹气
远程玉简,虽然带着远程二字,传信距离却一点也不远,通常只能在四至五日的飞行距离间传信,可中州大陆按寻常修炼者的脚力来算,从临泱去到最近的漱玉城都需飞行八日左右,所以玉简基本功能就是个阉割版本的纸鹤,基本不用作点对点传信
通常是用作以一传百,广而告之的目的下发的
比如各城中拍卖会上会按人手发放,以便预览商品目录并可实时更新价格状态,又或者是作为大规模庆典,盛典替代广而告之的纸笺…将此功能用在开设赌局上,太过理所当然也太过便捷,以至于所有大额现金流全走了‘线上’,现下投注者反而成了‘代收’‘代拍’的状态,不好追查
倒也算是种‘脑子没用上正道上’创新…
时掌门的查案思路很简单,主要讲究一个顺藤摸瓜——既有收信人,那就有发信人,找到远程玉简的运营人,就能找到后台投注数据,只要查到因青耕或者跂踵而获利的对象,就能最大可能锁定犯人。当然,也不能排除庄家犯事…
所以拘着山水画器灵曝出线索,最终寻到了此地
面前的门脸位于暗巷尽头,没有挂灯,朝路口的方向还挂着层层薄纱布,那是织房早先售卖过的货品,有屏蔽探测术法,阻挡神识之功,噱头很足不过实用性欠佳,做了几匹后来便喊停了…
按照器灵称述,时秋将远程玉简压在门把手上,一通蓝色波光沿着门边扩散,噗地一声,门缝中突兀地喷出几道烟雾。伴随这低沉念咒之声,终于,这道神秘门禁十分夸张地打开了
这烟这光这配乐…简直不知所谓,实用性为零,表演性质满分…
照理说,运营远程玉简的生意是行走在合法合规边缘的那一类,毕竟买卖情报,代为投注的生意不在临泱审核的营业资质范围之内。按常理推断,顺腾摸瓜找过来的不应该是运营团队窝点,或者秘密接头地点之类的?
怎么也不真的遮掩一下,还没进门就给她演上了
入内又是一件暗室,时秋还没来得及环视周围便有人上前
“这位客人,请随我来”
店内光线昏暗看不清来人面貌,只知对面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实,连头面也给包住,声音很甜美,可大约是布料敷住了鼻孔,对方气喘得很大声…
其人手持一金边铜盘,盘中摆放各式面具遮挡,大约意思是任责其一
时秋配合着挑了个半遮面,问,“这是作何?”
那人摇摇头
这家店似乎是在刻意营造一种神秘的氛围,却又没有真的用上限制灵气屏蔽神识之类的高阶术法。时秋只快速扫过所有隐秘便一目了然,一点也不带猜的,只扫一下子连妖的祖宗十八代都能背出来
嗯,记得这品种,还是二十八族下中属…
“客人是头一次亲自来吧,第一次入内的贵客会由店长亲自接待”,那妖又嘘了她一声,神神秘秘道,“无须多虑,只管体验”
时掌门:“…”,你怎不问问今日地上的风是否喧嚣呢
忍住无限想要吐槽的心情,时秋跟随这位喘气很大声的神秘人又是一通左拐右弯,路过清一色红底窄门的雅间最后到了一间高室,室内又是全黑一片…
开店的人一定是对七拐八弯的建筑,以及全黑不见光的屋子有格外的兴趣,不然也不会神神秘秘还罩了张黑纱出来见人,假装自己刚从漫漫黑影中潜出来
“请问这家店到底在卖些什么”,难道找茬了地方,不是买卖玉简消息的窝点之类的?
黑纱店长没有正面回应,轻咳一声,并自顾将戏码进行了下去
“下午好,或者说是晚上好,近来风紧新到的客人都需我亲自过堂”,来人身形敦厚比时秋足足高出一个头,黑纱之下,紧衣薄甲,自套牛头,双角含光,人是不是有意无意露出一二丝威压来,大约是在给下马威
哦,原来如此,过场还没演完
可这演技好不走心,甚至店长刚开口时候,她还听到了椅子在地上挪动的咯哒声,显然这妖说台词前才站起来的…
毕竟是潜入调查,时掌门表现得十分配合,微微屈身装作受制于人,并轻呼惊讶
牛头的妖勾起嘴角邪魅一笑,不由分说,伸手便握过来,“在下老把子,先头说清楚了店里杠子,总比最后客人踩了线,亮青子来得好,毕竟我历来不喜开瓢”
说什么规矩了?难不成刚才那算是威胁的意思?这家店到底在营业什么玩意?都有点让人忘记来此的意图了…而且这妖怎么这般爱学人用黑话,杠子意思是规矩,踩线是犯事,亮青子是出刀,开瓢是杀人越货
只是如此刻意地名词替换…说不出的别扭,另外哪有人自己叫自己‘老把子’的,这个自称‘本帅哥’有什么区别…
神识,金光,随着握出去的手一并附上对方的身
老把子单名一个刘字;原身为兕;其状如牛,苍黑一角;大半年前来的临泱,居住镇内边缘区域,做了各类小本生意皆以失败告终,按时交税,没有犯事调解记录,就记录来看是个老实妖
只是近来申请了…嗯…
时秋直接道:“要问你些事,怎么收费”,不是买卖情报嘛,那总该有个数吧
老把子伸出食指左右摇摆,“嗯,嗯,嗯,你不知道我在此,我也不知你在此,你我都在自说自话,至于收费出门了再说,不急”
黑店的统一特征,事后报价
“这位…老把子,你这店开得是否有些不合规范了?”
金光另一头,闻言大跳一下,看来此牛心虚得很
老把子说来有些破功,“怎会呢!客人你要乱说我可是会生气的,我这生意来回申报审批许多次,好不容易才通过的,都是明面上的小本买卖,就冲店里的资质证书我都不随便乱来”
时秋不解,“即是正经生意,那…干嘛要把店开得这么神秘,还包得这么紧…还隐藏身份,专挑街内暗角?”
也许是来人不可熄灭的好奇心牵动了牛的神经,“嘿,来这的主都阔绰,倒不是真要买什么赌局消息去赚那个灰钱,客人要的不就是这种幽暗刺激的紧张氛围嘛,这就叫作氛围买单”
“…”,这个世界真是千人千味,品不明白,刚还说自己是明面的小本买卖呢,这下‘灰钱’二字都直接说出口了…
时秋语气淡淡接着问话,“这位的商业头脑令在下心服,所以这玉简也是你推行,并在此售卖的?”
老把子挺胸抬头,默默哼唧一声,“玉简是我推行不假,但是要购入么…现在不行,客人要走另外一套服务流程”
时掌门的耐心逐渐耗尽,“从玉简内的消息看你可不怎么合规啊,别废话资质拿我看看”
“真要论起来,我表面是合法贩卖氛围,内里也只不过转个手买卖情报,此二者皆无伤大雅”,老牛猛然掀开头上黑纱,一副懒散样子瘫坐回椅子中,是打心底里没拿时秋当回事,自然不依言,
“或者我就直接说于你听也可以,鸟鸣赌局内具体的现金流那都是转了几手报给线下操作的,我们吃肉,他们喝汤。没错,这个局原本就是李村人一时兴起手撮出来,现在也是李村自己人运营,嘿嘿,那可几位可都是临泱开宗立牌时就在的老人了。你动我,那就是动了人家的大饼,说呀你敢不敢去惹人家?”
这牛妖的答话总有那么些微妙的逻辑偏差,微妙地朝着不打自招方向大步奔前
时秋眸子稍沉,“经手消息如何定义,参与设局引发了什么问题也姑且不论,现在只问你…”
老把子嘴不饶人,抱住胸打断,“自由市场懂不懂,临泱时掌门都没来我这论东论西的。这位客人不是老把子我说你,别人作什么生意你管这么宽要作什么”
“青耕,跂踵之事…你知道多少?”
老把子依旧挑衅地勾起眉,弓着身子换了个坐像,十分嫌弃无语地瞟了过来,“你这老合,连软货都不放上桌来,就想开山门插大旗了?想得忒美”
这回金光那头没一点子动静。时秋又重复了一遍‘青耕跂踵’的关键词,可还是老样子,牛翻了个花样嘴里说着最挑衅的话,心里却一点狠辣心思也没有
真的…还就是…纯装…
生灵是无法回忆或想象自己从未有过的经历的,没有回忆自然也没有感受,青耕跂踵之事这妖不知情
“…”,也就是说,这位老牛虽一脸刁钻歹像,内里却一片纯白别说坏心眼了,甚至连丁点思考也没有,平白装腔惹人生气,纯纯招惹人罢了
时秋心中想吐槽的欲望翻腾到极点,明明自称情报贩子却什么消息也不知,还要学人讲黑话,强行扯什么软货硬货的钱犊子,而且就这话术运用实在也不像能忽悠得了人的样子…
很难评,这妖到底算呆还算精呢…
时秋不语,不再恋战,默默取出自己缺了一角始终没顾得上升级换代的掌门小木牌
“我倒看看你小子要翻什么花样!”,老把子伸长了脖子,懵瞪着眼看过去,“临泱掌…嗯”
牛猛得瞪大眼,蹭得跳起来挺直了腰背,满脸写着坦白从宽,眼神也逐渐清澈起来
“资质拿我看看”
还没说完,对面立即递过来两片纸
“你这申请上具体申的跨境媒体运营资质,及玉简书卷类实体出版物运营许可,皆是泛用于渠道类单向传播信息。但看来你经营玉简上消息传得有来有回,还有聚众话题讨论,怎么看都不属单向了”
啧,挂羊头卖狗肉,钻空子逃监管,做生意可以,搞事情不行
“资质我给你撤了,店明日会有人来查验,你想贩卖氛围是随你,不过要按真实情况重新申报,还有开春以后不许再以任何妖族作赌,不许贩卖交流任何个妖隐私,今后及时查询合法合规文件…记得了吗,这位,嗯,老把子”
牛之态度变化很快,连气都不敢喘在时秋跟前,全程笑脸最后小声阿谀,“不不,不,领导请叫我小刘”
时秋只觉得自己心中有口气生生扎了棉花上,“那…小刘,还有件事请你配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