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的芥子》凉吹竹露

13、第 13 章

　　彩云掀惊霜蟾梦，梦点二般朝阳背。自好不容易才造出片刻的幻镜后，我更是尽心地练习种种幻术。仿佛只有在这般如真似幻里，我的心才能获得长久的宁静。
　　“虽说你的占卜，星象，古语，体术等都平庸无奇，但在幻术这一项上，倒是有几分天赋。”爻无拿来几只瓷碗，放在我面前，又灌了些水进去，“幻术之形瞬息万变，但还是要把握事物最初的样貌，才可真正通达，得以从人籁至天籁之境。”
　　我点点头，悉心听取爻无的教导。
　　“华胥之法得源于天地自然，唯有心与万物联结，融而为一，力量才可发挥到极致。”爻无将手背到了身后，合上眸子说：“现在，便照你心之所想，肆意变幻这些瓷碗吧。”
　　碗内水波平平，我伸出手来，想象着自己已置身于这水中，只蓑舟一笠，漾漾轻轻。
　　一根枝丫逐渐从那荡漾处延展开来，枝枝清明，根根蜿蜒。我心念一动，那些光秃秃的枝丫上瞬间长满了粉嫩的海棠花蕾 ，花蕾在水中摇曳生姿，似条条红尾，皆若空游无所依。
　　花蕾有着不易察觉的微动，它们想咧开嘴畅笑，那严合的花瓣也为它们所触动，逐渐绽放，逐渐舒展，逐渐登场。
　　海棠们争先恐后的胜放，而那些个花蕊处，皆是探出了一颗颗，四下张望着的小脑袋。
　　片刻后，一条条鲤鱼挺着身子游了出来，而先前的那些粉嫩的花瓣，竟都是它们空灵飘渺的蝶尾。
　　它们在水里悠然自得，好不快活。
　　“现在，回到原貌。”爻无忽地睁开眼睛，看了看那些鱼儿，又看了看我，
　　“啊？”
　　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心里有些犹豫。
　　“幻术如泡影般梦幻，也如泡影般易碎。若无法认清事物的真相，也终究只能沉醉在幻境里度日了。”
　　虽说心中不舍，但我还是依照爻无的指示，伸出手去，尝试着将那些瓷碗变回到原样。
　　一切如同漏箭逆流，鱼儿们依照先前的轨迹，倒着游了回去，直至再次回到海棠花里。花朵开了又合，变成颗颗花苞，接着又在水波的荡漾里，销声匿迹。
　　剩下的，便只有这些纠缠在一起的枝丫了。
　　我凝起心神，盯着那最初的荡漾，想叫这些枝丫缩回去。
　　然而，直接枝丫非但没有缩回去，反而越长越乱，盘根错节，撑满了每一个碗。
　　“啪”地一声，每一个瓷碗都裂开了口。
　　我心头一惊，正欲补救之时，站在身旁的爻无却默默地挥了挥手。
　　轻微的白光亮起，枝丫们避之如蛇蝎般，纷纷朝那荡漾处退去。
　　没一会儿，枝丫便消逝了。可那些瓷碗仍是裂开的样子。
　　“嗯？”爻无拿起一个碗来，左右观察了一番，面色有些严肃。
　　我登时有些紧张起来，忙问道：“怎，怎么了吗？”
　　她摇了摇头，可面色依旧凝重，“今儿就先到这吧。”
　　虽不知究竟如何，但我也只能做罢。
　　晚风掀动月色，那银白的光，为我在月色趟出一条归去的羊肠小路。
　　我走了过去，却好像依旧走不过心中的迷茫。

　　在又经了几日后，那尚能勾起我兴趣的庙会终于来了。
　　前几日，我便有见着不少忙忙碌碌的人在搬东搬西的，想来也定是为了今儿的庙会作着预备。
　　清晨的薄光才刚刚泄下，我还躺床榻上朦朦胧胧，便隐约听得了远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昏睡的劲儿过了一半，我才反应过来今儿是庙会的日子。
　　似乎一切都是喜气洋洋。我掀开搭在身上的薄被，又懒懒的伸了个腰，脑袋在软枕上滚了一番，半张脸都陷在枕头里。我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还是软枕舒服些。
　　我抱着枕头起了身，心道实在是睡不惯那些个陶瓷硬枕。
　　我梳好头发，特意换上了一件扶光色的衣裳，又在外头套了件苕荣长袍，也想蹭蹭这庙会的喜庆。
　　也就前几日我多嘴问起了庙会的事，爻无看出我也要去，第二天便就送来了这两件衣裳。
　　虽说很大可能是严辌頫的示意就是了。 　
　　想起他，我又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晚上的庙戏起来。
　　也不知这般淡然的人混在这人间烟火气里，会是怎么一个光景。
　　出门后，我去约定好的地方等着西丹谱和汤许是。
　　过了一会儿，他俩才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呼——还好没迟。”
　　西丹谱穿了件青揪衣裳，戴了顶帷帽，那四下的白绢还在风里轻轻飘动。
　　“迟了也无什么要紧的，一整天的庙会，也不急着一时。”我笑了笑，心思却已经飘到外城去了。
　　“你今儿穿得倒是明艳许多，比你平日里总穿的暗色的衣服要好看。”
　　西丹谱围着我左看右看，看上去满意极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拉过汤许是，搭着他的肩说：“哪有哪有，许是兄今儿穿的才叫是气宇轩昂！我的虽艳，但难免有些俗气！”
　　“嗨，也，也就还过得去吧。”西丹谱看了眼着得一身玄校的汤许是，话都有些结巴了。
　　“嘿嘿。”汤许是还盯着她笑。
　　“好了，边走边聊吧！”我拽起汤许是的胳膊，跋足向前狂奔，“谁最后出内城谁请吃饭！”
　　“唉，你俩个！等等我！”西丹谱提着衣裳，笑着在后面追着，“你看我不逮到你们！”
　　“哈哈哈哈哈！”我和汤许是相视一笑，步子迈得更快了。

　　出了内城后，人愈发多了起来。
　　我和汤许是特意放缓了步子，等着西丹谱追上来。
　　“你……你俩个，可真有意思！”
　　西丹谱模仿着虞先生的口头禅，手还在胸前顺着气。
　　“你瞧都跑傻了，都开始装起虞先生来了。”汤许是一边笑着，一边把一个装水的皮囊递给了西丹谱。
　　“坏了，出门时高兴的忘了头，连水都忘带了！”我这才后知后觉起来。
　　“没事，我带了两个，咱俩喝一个。”
　　“哈哈……”我抿着嘴点了点头，心领了汤许是的好意。
　　这时，西丹谱才喝完了水，那双眸子在日光下亮了又亮，“这用虞先生的话叫……”
　　“很差的！”我们仨异口同声的大声笑着，甚至还模仿了虞先生的口音，看起来放纵极了。
　　“唉，你们出来玩儿呀？！”
　　一道熟悉的中年女音在背后骤然响起，刚还乐得忘乎所以的我们顿时一个激灵，直吓了一身冷汗。
　　不是吧，这么巧……
　　我朝身后望去，只见虞先生抱着好几卷书，眯着眼睛向我们这儿看来。
　　好的，就这么巧……
　　“虞，虞先生好！”
　　我们仨儿忙鞠了一躬，还是异口同声的说到。
　　只是现在全是面上的恭敬与心里的紧张，丝毫没了刚才的放纵。
　　“哈哈……虞先生也来看庙会呀！”
　　我们这儿还是西丹谱装得最为淡定，她看上去乖巧极了，只是嘴角上的笑异常尴尬。　　
　　“不是，我到旧书铺子买书去了。”
　　虞先生各望了我们三人一眼，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叫人猜不透是什么情绪，“今儿庙会，我就不扰你们兴致了，好好去玩吧，我先回去了。”
　　“虞先生再见！”
　　我们三人又是异口同声，直到虞先生拐了个弯，在人海里再也看不见了，我才哆哆嗦嗦地问了声，“这……听没听见呀？”
　　“不好说……”汤许是还望着虞先生走时的方向，临了了才凑过来小声道：“先生都说什么‘今儿庙会，不扰你们兴致’了，肯定听见了呀！！！”
　　“那……这咋办？”
　　“不知道。”
　　“你俩别瞎猜了，先生就是听到了，今儿也没有当面责罚，说明先生宽宏大量，网开一面，不计较此事了。日后咱也就别提了，那些不太尊敬的模仿也别干了，后面要再被抓着一次，用句市井话说，那才是给脸不要脸呢！”
　　西丹谱红着整张脸，但还是很有主意地说：“况且今日庙会，先热热闹闹的再说，这些事就是想也都丢到明日吧。”
　　此话确是不无道理，我定了定神，也告诫自己不可再行这般无礼的事。
　　“冰糖葫芦哟！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哟……”
　　有摊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看了看周遭，只觉着今日的外城比往日要更热闹。
　　“唉，我去买串糖葫芦，你们等我一下！”
　　西丹谱把装水的皮囊扔给了汤许是，自己立马就窜了过去。
　　“老板，来串糖葫芦！”
　　“好勒！”

　　我们一路走一路逛着，遇见些卖吃食的商贩，也都会买些来尝尝。
　　“唔——再这样吃下去，怕是午食都不用吃了。”西丹谱边说边把一串烤肉给塞进了嘴，“这个味道不错，就是有些辣……你俩也尝尝看？”
　　说着，她便把手中的烤肉分了两串给我们。
　　我心里头乐呵，打趣道：“莫不是西大小姐不想请中午的那顿，现在便先塞些吃食给我们，叫我们吃圆了肚子，用不了那午饷？”
　　“瞎想什么呢！中午那顿必是我请，谁都别跟我抢啊！”
　　“丹谱在漓古时，便被她爹爹管着，这些街边铺子的吃食，都是不许入口的。后来到京行这儿念书了，是再也没人管了，便是三天两头就到外城来。”汤许是嚼着那烤肉，有些无奈地笑道。
　　“呆子，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也正欲笑话着呢，结果心头是忽然一悸。我望了望这万人空巷的街市，背后不知怎地，就冒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