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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北星 ...

  •   “星星永远与月亮同在。”

      1
      我叫北星,北极星的北,北极星的星。
      我是由南月衍生出来的,这一点,我从始至终比任何人都清楚。
      南月,她有着一个暴戾的父亲。
      那是个经常在外厮混的男人,将一切温柔都四散在烟花场所,留给妻女的,却只有无尽的谩骂与殴打。
      南月十岁生日的那天夜里,他凌晨跌跌撞撞地踢开她的门,不顾正在许愿的女儿,一巴掌打在妈妈的脸上,只因餐桌上没有他的晚饭。
      喝醉了的人总是连脑子也一起拆吞入腹,晚饭明明就在冰箱里,春季回暖,妈妈怕有蝇虫,才没放在外面。
      他又错怪了他的妻子,可是就和从前一样,一丝歉意都没有。
      那天,是我第一次出现。
      “妈,离婚吧,我跟你走。”寂静的房间里,怯懦的女孩第一次对命运做出了反抗。
      我总是在想,我为什么会存在……
      后来我想通了,因为我是一面盾。
      在妈妈回娘家时,我挡在她们身前,抵御唇枪舌剑;在她们因租金与房东僵持不下时,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南月被新学校的同学辱骂时,我重拳出击奋不顾身……
      总之,我常常以南月的身体抗争。
      抗争这充斥着恶意的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借南月的眼睛,看了很多千奇百怪的书籍。
      也是在那段日子,我了解到,自己只是一个依附于他人的人格。
      我是因她而生的,可我与她有着不同的灵魂。
      我不是南月。
      那我是谁呢?
      既然她叫南月,那我就是北星。
      北极星的北,北极星的星。

      2
      冬季很快就到来了,城市的楼房都银装素裹的。
      十二月的那个下午,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机。
      雪早在几天前就停了,地面上已经褪去了白色。南月走在回家路上,身上黏腻的饮料渍已经被冷风吹干。她走着走着,停在了小区的老路灯旁。她闭着眼睛,蹲坐了下来。
      南月不会哭,她只会将眼泪蓄在眼眶,等它自己降下去。
      这一次,她久久没能睁开眼。
      我怕她冻死在这无人的老路灯下,便替她睁开双眼。
      然后我发现,我站在南月的不远处。
      从那一天起,我拥有了自己的身体,一副只有南月看得见的身体。
      我缓缓走向她,“怎么不回家?”
      南月不说话,她总是保持沉默,以至于没人与她交往。
      “你好,我叫北星,北极星的北,北极星的星。”
      我最清楚南月要的是什么。
      “可以交个朋友吗?”
      她看向我,眼里的泪珠闪着光,“我叫南月。”
      那时的南月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狗,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我,她会怎么样。
      我不敢想。

      3
      后来的每一天,南月都会蹲在老路灯旁,而我总是先她一步,等待着她的到来。
      我原本以为她话不多的,可她蹲着蹲着就站立起来,站着站着又踱步起来,从放学到妈妈下班前,她一直滔滔不绝,乐此不疲。
      回家的时候她和我挥手道别,我的灵魂却又和她一起上了居民楼。
      妈妈下班总是很迟,她说油也涨价肉也涨价菜也涨价,唯独她微薄的工资不会涨价。所以她只好加班加点,以此来多挣些工时。
      “妈,北星夸你给我买的衣服好看!”南月笑着凑上前去。
      “是嘛,我说你适合粉色吧?我们家小月最漂亮了!”离开了那个男人的每一天,妈妈都很快乐。即便物价飞涨,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她脸上也依旧挂着灿烂的笑。
      我喜欢看妈妈笑,比读诗还喜欢。

      4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妈妈下班很早,她也许本来是想快点回家给南月做饭的,却在拐角的老路灯下,看到了南月在和我说话。
      她抱住南月,心疼她的女儿被逼得疯了。
      她们去了一个神经类的医院。其实是精神病院。
      那是我第一次去那里,我不喜欢那里。
      南月做了检查,确诊了人格分裂,医生开了很多很贵的药,我们便出了院。
      后来我丢失了身体,南月也丢失了我们的记忆。
      我感到,万分无助。
      为什么要以我的消失来作为康复的标准?凭什么我的存在是她病的根本?
      我的出现不由我、我的消失不由我、我的命运不由我、我的一切都不由我。
      我像一只卑贱的寄生虫。
      我总是在想,我为什么会存在……
      后来我想通了,因为南月做不好南月。

      5
      我第二次与南月见面,是在十四岁。
      我从未消失,只是不再出现。所以南月所经历的,我都亲眼目睹着。
      就因为缺乏言语的表达,人类就可以孤立一个个体,即使她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就会遭人指点。
      他们给南月安的罪名,是独来独往。

      6
      梧桐树叶是落得很快的,南月总是远远的看着它,我知道,她喜欢那种金黄的树叶。可是树下人很多,叶子只要一落下,就会被捡走。可无论是被捡走还是被清扫,最终都是回归泥土的宿命。
      第二次见面是很仓促的,南月坐在落尽叶子的枝干底下,她在折纸。
      一只蚂蚁顺着她的鞋子往上爬,爬到她的手背上,她看着那一只小小的蚂蚁,伸出食指点在水泥地面上,蚂蚁便顺着她的手指回到地面。
      南月的手是很小巧的,但并不精致,只是平平无奇的蜡黄小手。可南月会折很多复杂的动植物甚至是建筑物,还在妈妈不在时自己学会了做饭。
      我看着被搁置在地面上的千纸鹤,露出微笑,“你折得真好。”这是一句发自内心的夸奖。
      她抬头望向我的眼睛。
      我看像她眼睛时,从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可她看着我,眼神中透露着向往。
      或许是因为,我看起来比她开朗一些;又或许,是我会写诗的缘故;再或许,是她孤独得发了疯。
      差点忘记了,如果她不疯,也就不会有我了。
      青春期的南月比从前更加脆弱,她总在房间里摆弄镜子,感叹自己太过丑陋。
      我搞不懂南月奇怪的心理。
      她会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救治被掰折腿的猫;会在自己没多少钱的时候给捡破烂的老奶奶买双新手套;会在每年中秋月圆做新口味的月饼送给其他团圆的家。
      身在苦难中的月亮,从不曾忘记给每个人一份微光。
      可她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我总是在想,南月这样优秀,我为什么还要存在……
      后来我想通了,因为她需要我,所以我存在。
      “南月,你很漂亮。”我乐此不倦地说,她只是听着笑,并不回答。
      我想,南月是个温柔细腻的女孩。

      7
      我们的第二次分别,是妈妈不小心撞倒了南月的日记本,白纸黑字,字字句句不过都是些家长里短,可那字缝里明晃晃的写着“北星”,写着她觉得自己修了几世才修来的好友。
      这一次南月的情绪很激动,她大声叫喊,说我是她的朋友。
      我不明白,我只是一段从她大脑里衍生出的思想,她却把我当作一个个体看待。
      医生给南月注射了镇定剂,他说她有些狂躁。
      明明是同一位医生,他却坚持要再仔细了解一次情况。
      可南月又恢复了沉默,于是我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脸上有着冰冷的微笑:“南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是北星。”我回以他微笑,我想我那时的笑容应该是很有攻击性的,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又说了很多话,不过几乎都是同一个意思:“你这么开朗善良”、“南月需要你的帮助”、“好好接受治疗”、“舍己为人”等诸如此类的话。
      我全当放屁,左耳进右耳出。
      我习惯保持微笑,笑容是一层迷雾,会让人感到身临其境,也会让人身亡命殒。
      我用棉里的针来跟这世界作斗争。
      不过我的抗争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加重了病情。
      我看得到,妈妈强忍着泪水不往下掉。
      我不是个自私的人,于是我妥协了。
      治疗,无尽的治疗。
      我讨厌这所医院,让妈妈和南月吞下太多泪水。
      我想哭,可我也流不出泪。
      针果然只是针,再怎么锋利,也穿不透铁板。
      我曾经学习过南月缓解焦虑的方法,我从她的本子里扯出一张白纸,揉成团又展开、揉成团又展开……直到它快要支离破碎,再将它铺平,撕成一个一个独立的碎片。
      我却忽然不想扔掉它,我在想,破镜会不会重圆?
      一个完整的个体被分裂成了几份,它们还能重回原来那个整体吗?
      我试过了,不能。
      针果然只是针,哪怕削去了尖,也变不成铁杵。

      8
      妈妈是在南月十五岁时结婚的。
      她再三询问了南月的意见,南月一次又一次地点头答应。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憨傻的男人买了一袋芒果,递给南月。
      南月不喜欢芒果,因为那些有钱的同学总会在班级炫耀,炫耀自己吃过什么见过什么。
      芒果就是他们炫耀过的一种所谓“奢侈品”。
      我们曾在菜市场看到过,感觉跟苹果香蕉什么的也没什么区别。
      南月看着芒果,又看向那个男人质朴的笑,接过袋子,道了一声谢谢。
      从此以后,南月再也不会被辱骂了。
      她有了美好的家庭,摆脱了贫穷,一切都在变好。
      月明星稀。
      月明了,星星就会微弱。
      南月不再需要我这面盾了。
      可我没有消失,我会出现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用南月的手,写北星的诗。
      无论如何,我要在这个世界里,留下我存在过的痕迹。
      在漆黑的深夜,星星比月亮夺目。

      9
      我原本以为我不会再见到南月的。
      这一次的她,像一轮明月。
      你见过十五白玉盘般的月亮吗?南月的每一天,都是十五。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可是我看的见,用我那并不存在的眼球、我那并不存在的大脑、我那并不存在的心脏。
      我透过廉价的矿泉水瓶看她,她举起瓶子看了又看,问我怎么了,我看着那瓶被蓝色塑料包裹的水,朝她笑,“你手里有一杯海。”
      你是我捞不到的月。
      听我说,爱丽儿,别上岸。
      我原本犹犹豫豫地,想要取代她,可我
      却惊恐万分地发现,我爱上她了。
      可是我不懂,不懂我为什么会爱,或许是因为,她需要我的这份爱。
      那么我爱不爱她呢?
      爱,可太沉重了。
      爱会让人变成泡沫的。
      我不敢说,只敢应和。

      10
      阳光越过栏杆照在我们身上,我说南月像一匹斑马。
      一匹马的身上怎么会有这样规整的黑白两色?明明黑与白互不相干、明明黑与白互相对立、偏偏黑与白彼此共生。
      阿月,你像一匹斑马。
      你与我互不相干、你与我互相对立、你与我彼此共生。

      11
      我总是在想,我为什么会存在……
      因为爱。
      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
      可那又怎么样呢?
      沉沦吧,在黑色的世界里相爱,你与我都散发着仅彼此可见的光芒。
      我情愿跌进这片海。
      即便我们的爱会被阻断,即便苟且偷生的我们不会被他们接受。可我们仍会呐喊,一次比一次声嘶力竭。

      12
      在后来我“逝去”的年岁里,南月依旧一个人。
      我说过,我从未消失,我透过南月的眼睛,旁观她独往独来的人生。
      而在她入眠之后,就又轮到我只身一人。
      有一年隆冬下了雨,南月没带伞,她披散的长发被雨水浸了个半湿。
      那一天的雨始终未停歇,她坐在书桌前阅读专业课的书籍,左手虚握着那只被封锁在树脂之下的千纸鹤,半个小时未能翻动一页。
      她第二天就染上了感冒,连带着高烧不退。
      南月坐在医院冰凉的金属靠背上,左手扎着吊瓶。
      窗外的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朝着她袭来。于是她咳嗽不止,眼眶里蓄满了泪。那泪珠连成线,从她眼眶滑落到脖颈,渗进皮肉,腐蚀到心脏。南月的泪止不住了,心脏像被蚀出了洞,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
      然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感到我的心脏也被人剜去了一块,血溅当场,血肉淋漓。
      我喊不出!我喊不出……

      13
      再后来,是形影相吊的日日夜夜。
      南月喜欢站在暴雨来临前的狂风里,某一次的傍晚,我听到她低声呢喃了一句:“我下辈子要做一只麻雀。”
      我仔细想了想,决定做一阵风,只顺着她要去的方向吹。
      我要推着她,去捡流浪的自由。

      14
      阿月,你看得见我的诗吗?你日日都在读,你在找什么,你在等什么……
      我看得见,我看得见你、我看得见诗集、我看得见余晖下你的侧颜。
      你很漂亮,你看书时漂亮、你做饭时漂亮、你行善时漂亮、你爱我时漂亮……
      你是南月的时候,最漂亮。
      “阿月,什么时候给我做月饼?”

      《当星星遇到月》
      月亮在漫游星星也在漫游她们在宇宙的海洋里撞碎冰山
      月亮在转圈星星也在转圈她们在漆黑的夜里跳一支圆舞曲
      月亮在呐喊 星星也在呐喊 她们在呼啸的狂风里倾诉爱意
      当星星遇到月
      星与月同辉
      梦与爱同行

      ——————————未完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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