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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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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台上,一个女孩儿孑孓地立在边缘,黑色的身影伴着泛着晚霞的天空有些沉寂。
晚风微凉,拂起晚榆几缕黑发。
她抬头望了最后一眼天空,喃喃道:“5月25日...栀栀,我要走啦,以后好好爱自己...”
随即闭上眼,张开双臂,纵身一跃。
像一只黑色的蝴蝶,在天幕中跳出一支优雅的舞蹈。
随后像一朵枯萎的花,黯淡谢幕。
无人在意,她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淡笑。
(二)
“初栀......”教室内,正望着窗外发呆的白裙女生听着同桌的抱怨,“外面在吵什么呀...知不知道要高考了?围了那么多人?诶、诶,初栀你去哪儿?”
被唤作初栀的女生不知为何突然朝教室外奔去。
心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快点...”
拨开重重人群,初栀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黑衣女孩。
“晚榆......”初栀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下。
(三)
“栀栀,起床啦!”陈女士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上学要迟到了!”
初栀揉了揉眼睛,坐在床上发愣。
突然,她抬眸看到了书桌上的台历:“3月17日?”
“我回来了?晚榆......还在?”
初栀迅速下床,发现晚榆的书包还完好地放在椅子旁,桌上还有她未写完的作业。
“啊!”初栀发出一声欣喜的尖叫。
“栀栀...你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陈女士拿着锅铲,一脸担忧。
“妈妈没事,刚刚有点激动。”初栀答道。
初栀洗漱完出来,与陈女士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啃着蘸着蜂蜜的馒头。
看着对面搅着麦片的陈女士,初栀突然发现她比自己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许多,岁月在脸上留下的斑痕不知不觉又多了许多道。
初栀鼻头一酸,觉得自己平时对身边人的观察还是太少了。
不然之前怎么没有发现晚榆心理的问题......
这一次,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不会再让身边人重蹈覆辙。
(四)
“栀栀回来啦?”陈女士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今天在学校里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吧?”
初栀看着陈女士问得小心翼翼,不觉间竟有些懊恼,平时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才会让妈妈如此谨慎?
做完作业,初栀看着窗外阴郁的天空,心中暗道:“晚榆怎么还没回来?”
今天她去艺术班找晚榆一起回家,艺术班的学生告诉她晚榆不在。
平时初栀都要留在学校中补课,好不容易有个时间可以和晚榆一起走,可晚榆却不见了。
初栀只好一个人回家。
路过面包店时,初栀进去买了一袋吐司,打算回去后喂小区门口的流浪猫。
当她走到小区门口时,突然发现被流浪猫当做“猫窝”的旧沙发上多了几张报纸,流浪猫花花正趴在上面睡觉。
“花花,花花。”初栀轻唤。
花花突然睁开眼,死死盯着初栀,尾巴不自觉地翘起。
“花花是我啊,我给你带了吃的。”初栀举了举手中的面包,纳闷花花怎么突然不认得她了。
一人一猫僵持了许久,最后初栀败下阵来,将面包放在了“猫窝”旁,缓缓离去了。
初栀想着想着,伏在案前写了些什么。随后趴在桌上,渐渐进入了梦乡。
(五)
晚榆坐在书桌前,想着为何许久都没有见过初栀了。虽然自己经常不回家,但以前在学校里经常都能看见初栀的身影。
晚榆是二中的艺术生,整天都泡在画室,经常画到半夜,索性留宿在画室,和同学们一起和衣而眠。
可最近晚榆一次画室都没去。
却仍见不到初栀,这不太合理。
晚榆发了会儿呆,打算坐会儿作业。却没有发现自己的书包。
“我没带回来吗?”晚榆十分疑惑,总觉得自己今天背了书包的,却总是想不起,“这感觉怪怪的。”
她翻了翻书桌,发现了一封初栀留给自己的留言。
翻开一看,是初栀娟秀的字迹:
————————————————————
亲爱的阿榆:
听说最近你都没有去画室,我便来找你一起回家。可你班上的同学总说你不在,我也发现我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你了,无论在学校还是家里。我没有去问妈妈,怕她担心。如果你看到了这篇留言,能否也给我写一张?很久没有看到你了,很担心。
你的姐姐,爱你的初栀
————————————————————
晚榆看着这篇留言,眼眶不知不觉泛红。
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有时她觉得自己是个无坚不摧的战士,可以抵挡所有的流言蜚语。
但现在,又忽然觉得,有人在乎自己。
她想了想,抬起笔,也写下了一篇留言:
————————————————————
亲爱的栀栀:
看到了你的留言。我很感动。原来还有人在乎我。我很好,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用担心我。
爱你的晚榆
————————————————————
放下笔,纸张被泪水浸润,字迹慢慢变得浑浊。
晚榆忽然发现自己和初栀的字迹十分相似,有些笔画的弧度都一致。
“这就是亲姐妹吗?”晚榆想着。
(六)
夜晚,初栀慢慢醒来。
或许是下午睡饱了,现在竟不觉得有什么困意。
但她还是去洗漱了一番,睡觉去了。
第二天,初栀一早就起床了,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初栀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陈女士应该很早就去找城南的小姨喝茶去了。
初栀家在城北,爸爸在大使馆工作,几年才能回家一次。
小姨是爸爸唯一的妹妹,至今单身。所以只要周末闲着没事,陈女士都要去找小姨玩。
初栀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个遍,都没有发现晚榆的身影——看来她又没回来。
初栀悻悻地回到房间,忽然发现自己给晚榆的留言留言下面点了一张纸。
拿起一看,是晚榆。
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初栀骤然有些激动。
发现上面被晕染地模糊的几个字后,初栀的心像是被紧紧揪住,沉重地喘不过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多画面不断地在初栀脑海中闪过。
她用力去捕捉它们,那些画面却又悄悄溜走。
好困。
(七)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好像不想给人喘息的机会。
初栀最近经常头疼脑涨,两眼发昏。她也不知为何。
本来最近就因为见不到晚榆而心神不宁,她也无心去在乎更多。
这天,初栀正在温习功课,忽然眼前一黑,向前倒下。
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陈女士焦急的声音:“栀栀!别晕,别又晕了......”
再后来,就只剩一片嘈杂,一切都越来越模糊......
(八)
“栀栀,你醒啦?”初栀一睁眼,就看到陈女士的笑脸,“来尝尝我新做的藕饼,看看味道怎么样?”
初栀直起身,眨了眨眼,忽然看到课桌上的日历上写着4月06日。
“四月初?还来得及!”初栀忽然有些兴奋。
“栀栀,你在说些什么呢?”陈女士皱起了眉头。
“没什么......妈妈,阿榆呢?”
“啊?额,她现在应该在画室吧......”
“我要去找她。”初栀扔下一句话就去洗漱了。
“栀栀,今天妈妈有点不舒服,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陈女士忽然开口。
初栀一愣,一口应了下来。
吃完早饭,初栀陪陈女士去了省立医院,检查后医生说并无大碍,只让她好好休息,再观察一段时间。
初栀觉得纳闷,陈女士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呢?
自己究竟因为只顾学习而错过了多少身边人的事情?
初栀胸口有些发闷。
(九)
晚榆静静地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粉红色的沙漏中,细沙像一条细线缓缓流动,只有微风拂过窗帘的轻响回荡在耳边。
良久,晚榆站起身,从初栀的白色书包后抽出自己的黑色运动包,向外走去。
“阿榆,你去哪里?”正窝在客厅中看养生公众号的陈女士问道,“怎么忽然开始穿上了白衣服了呢?”
晚榆低了低头,才发现自己穿着初栀的白卫衣。
竟然觉得挺自然的。
“去画室。”
晚榆站在鞋柜前思索了几秒,换上了一双刚拆封的白鞋,出去嗯了电梯。
到了小区门口,花花正趴在报纸上舔自己的毛。
看到晚榆经过,眯了眯眼,象征性地叫了两声,又低下头去继续理毛。
晚榆不知不觉中看呆了。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蹲在地上了。
自己明明不喜欢小动物。
怎么穿着初栀的衣服,连喜好都有点要改变的意思呢?
出了小区大门,晚榆忽然发现,自己竟忘记了画室在哪里。
任凭她怎么努力,绞尽脑汁,就是无法回忆起这条自己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
这条路像是在脑海中碎成了许多块,晚榆能感受到无数碎片在脑海中飞舞,可就是无法捕捉住它们。
好混乱。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晚榆只好沿着接慢慢走,一边走一边瞧。
可仍然回忆不起。
无奈,只好回家。
(十)
初栀很郁闷,自己最近怎么总是和晚榆错过,无论在学校里面还是家里。
很奇怪。以前都不会出现。
自己的记忆也好像缺失了一块,醒来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记不得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
某天,初栀正翻箱倒柜找着自己一件衣服,忽然从衣柜角落翻出了一叠纸钱。
明黄色,在初栀眼里是那么刺眼。
一瞬间,初栀觉得天旋地转,四周都模糊不清了。
“砰”的一声,初栀倒地。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叠纸钱。
“栀栀!”陈女士听到响声冲了进来,看到初栀手中的东西后,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栀栀!醒醒,醒醒啊......”
初栀感觉到耳边一直有人在呼唤她,可是又听不真切。
脑子里全是明黄色的纸钱。
完了。
晚榆......晚榆你去哪里了?
“栀栀!”
这回听清楚了。是陈女士。
初栀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陈女士满脸泪痕。
她蹭一下坐起来,揪着陈女士的袖子:“妈,晚榆.....晚榆她......晚榆她在哪里?”
这一声怒吼几乎用尽了初栀所有力气。她感觉自己所有的血液都涌了上来,眼前一片漆黑。
“栀栀......”陈女士欲言又止。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十一)
“请问是陈女士吗?我是晚榆班主任,晚榆,晚榆她刚刚跳楼了。救护车已经把她送到医院里去了,请你现在立刻赶来。”
陈女士正在和邻居几个阿姨一起搓麻将,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陈女士顿时脸色煞白,手碰倒了一旁滚烫的茶水都没有觉察。
“阿榆?阿榆......”陈女士不管周围阿姨的询问,直接冲了出去。
五月的风已经有些热了。
陈女士眼前一黑,晕倒在了路边。
不知过了多久,陈女士醒来,看到了白色的病房。
白色在此刻显得那么压抑。
“阿榆......阿榆怎么样了?我的阿榆......”陈女士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身边人的手询问女儿的情况。
小姨眼眶红红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阿榆会没事的吧?”陈女士没有得到回应,喃喃道。
“嫂子......节哀......你还有栀栀。”小姨小心翼翼地开口。
“阿榆......阿榆......”不知有没有听到小姨说话,陈女士嘴里一直念叨着晚榆的名字。
良久,陈女士才回过神来,泪水像决堤一样止不住地流。
(十二)
初栀抓着陈女士的袖子:“不是还没到五月二十五吗?怎么会......怎么会......”
“栀栀......”陈女士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自从初栀醒过来,听到晚榆走了的消息,就开始变得不正常。
她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初栀,一会儿又认为自己是晚榆。
陈女士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初栀这是人格分裂的征兆,只是比较奇怪。
不太像通常的人格分裂。
她应该是过度悲痛导致的。
没有办法医治,只能在疗养院修养。
初栀在疗养院呆了半年后,没有再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陈女士便将她带回了家。
初栀总以为现在是晚榆跳楼之前,拼命想要组织晚榆的跳楼。
每次发现有与自己潜意识中不一样的事务就会发病,头晕目眩。
医生说她这是在逃避现实,避免再受到刺激,沉溺于悲痛,大脑会自动屏蔽不好的信息,编织一个理想的场景,保护自我。
陈女士与身边的人也都配合她。
陈女士将家中所有年份都向前改了一年,身边人也从不向初栀提起晚榆跳楼的事实。
所有人都在配合初栀演这一场盛大的独角戏。
只是初栀仍时不时晕倒,每次晕倒后记忆都会回到晚榆跳楼的时候,重新开始。
已经好多次了。
陈女士总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仅剩的女儿。
陈女士心里很清楚,是初栀晚榆小时候,自己和丈夫都在国外工作,孩子们都交给爷爷奶奶照顾。都是在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后自己才回国。
童年缺少陪伴。
姐妹俩心中的病根就是这样落下的。
深夜,陈女士常望着窗外默默流泪。
如果自己早些回国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窗外的老槐树下,总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她错过了套太多。还没来得及听听孩子小时候的笑声。
回国后都已经是不再直白地表达情绪的大姑娘了。
“我是个失败的母亲。”陈女士常常自责。
(十三)
初栀知道,晚榆再也回不来了。
那卧室里时常消失又会突然出现的黑书包是谁放的呢?
家门口散在一旁的黑色运动鞋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还有从日记本里发现的不知何时塞进去的晚榆写的纸条又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问题,初栀脑子越来越乱。
为什么会这样呢?
教室内,初栀望着窗外的风景。
几条电线组成了一张乐谱,一只只麻雀便是一颗颗跳动的音符。
夕阳前,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油画般的场景让人沉浸。
恍惚间,初栀在几片暖云中看到了晚榆的脸。
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幻觉。
可她还是忍不住,向楼上走去。
想离那张脸近一点。
越过学校绑的警戒线,初栀走到了边缘——晚榆跳下去的地方。
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初栀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夕阳的余韵包裹了她,这一刻,她像一只天使。
“晚榆......我好想你......”初栀喃喃道,“我不想再这样了。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我好痛苦。晚榆,我想来陪你。”
初栀眯了眯眼,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纵身一跃。
夕阳下,暖白的身影飘了下去。
消失在一片静谧里。
初栀,又和晚榆在一起了。
(十四)
“七号房的病人情况怎么样?”
“梁医生,病人刚刚又有点失常。”
“现在呢?”
“打了镇定剂,已经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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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隔壁的那个女的是死了女儿来的。”两个护士正在窃窃私语。
“啊?受刺激了吗?”
“对啊。挺奇怪的,听张姐说,每次和她换药的时候,都听到她在喊什么初栀,晚榆。好像是她的女儿。但她只有一个女儿,叫吴晚榆。梁医生说她因为女儿跳楼了,受刺激,就自己又幻想了一个女儿出来。”
“啧啧,真惨。哎,我还要看看十三号输液的情况呢,先走了哈。”
“嗯,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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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很暖,透过窗户洒在病房中。
床上,躺着一位妇人。
睡梦中,她仍念叨着一个名字:“阿榆......我的阿榆......”
声音随着夕阳落下,渐渐变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