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秋话白夜》南宫不灼玖

2、雨夜

　　夏日逐渐过半，正是小暑前后。中原地区暴雨不断，却整日里仍是酷热难耐，长久不散的湿气下，多少疾病在无数个流民棚中肆虐。
　　只是抬出去了一个又一个，前日还么来得及掩埋的，今日就被胡乱地堆砌起不见了踪影。
　　樊卿已被禁足多日，但她也清楚，丞相府前的粥摊自那天她回来后，便再也没有支起过。樊丞相美其名曰给她一个教训，不过也是为他的虚伪找了个无足轻重的借口。自己整日仍旧大鱼大肉，凤儿几日也送不齐樊卿三餐的白粥剩菜，却还要对外宣称相府也食不果腹，樊大小姐成日吃斋念佛，祈求这场浩劫早日度过。
　　樊卿确实也在整日祈祷。不过祈祷的还有愿仁人在位，剃邪祟，民安乐。
　　又日天转晴，清风徐徐，日光也并不刺目。百姓们短暂地恢复了生活，樊卿也有了一丝兴致，支起了窗户倚在踏上翻着兵书。
　　只是这几分兴致自是有人见不得。凤儿端着锦盒叩响了樊卿的门，只是留下了锦盒讪笑着离开了。
　　锦盒内是一小蝶荷花酥，下面那层放了约莫二三十张上好的熟宣。樊卿自然也是知道他们心中那些小九九，无非又是要拉拢些什么人，而且这个人对樊丞渴望相架空皇帝的计划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不然何需如此多字帖。
　　樊卿心里也大概猜到是谁了——镇国大将军汉吉安，汉吉安的幼子比自己年长两岁，估计这边是樊丞相给他的女儿选的好归宿。
　　也就自然，这字帖上写也应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种充满少女心事的诗文——樊卿最为厌烦的那些。
　　谈及“爱”，是阿蛮与北疆小郎君爱而不得，还是少年巾帼将军为两地和平甘为笼中雀，却被自己的丈夫算计一尸两命。
　　也许还存在些许美好幻想，但在现实的蹂躏下，她已经没有什么期望了。爱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她，难道她痛恨的要长命、百岁世代受人敬仰吗？
　　这天变的诡异，天黑的格外的早，空气中透露这阵阵肃杀气息，风吹得窗户咯吱咯吱地乱响，它呼啸着，肆虐着，似乎要吹翻一切阻碍它的事物。
　　但即使风这般猖狂，仍旧无法掩盖后院传来的阵阵嘶吼。樊卿怎么认不出，那是阿阳，是阿娘在北疆时最得力的部下，她扛过了战争的刀光血影，扛过了宫室的尔虞我诈，而今日却要死在两根木棍之下，受尽屈辱而亡。
　　樊卿止不住得颤抖，举起笔的手怎么也放不下，随后墨汁与泪水同时浸湿了肉麻的字帖。而门外守夜的嬷嬷却把这当天大的乐子 ，用尽此生最大的嗓门描述着现场的惨状。
　　直至最后一声哭喊消失，守夜的嬷嬷没了乐子偷着去吃酒打牌，樊卿手中的笔滚落，顺着桌子竖直落下，重重砸在地上。
　　只是一声闷哼，再也击不起其他什么波澜。就像他们的一生，而这最后一声后，樊卿失去了最后一个真心爱她的人……
　　樊卿再回过神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倒在了地上，又哭了多久，她不记得是怎么刨出阿娘生前藏的几坛好酒，只是一坛烈酒半数入肚，半数洒得到处都是。
　　烈酒似焰火灼烧着她的肠胃，酒水夹杂着泪水浸透了衣裙，粘在身上伴随着微醺的燥热，实在叫人难受。窗外的风雨却不见停歇，呼啸着马上要冲破破旧窗子的艰难抵御。
　　樊卿又拽开了一坛酒上封口的麻绳，提着酒坛摇摇晃晃得又重新摊坐回桌前。她看着纸上的小诗，嗤笑着将所有写好的字帖愤怒地扫到任何什么地方，又抽出新的纸放肆地写下一句又一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壮士饥餐胡虏肉，笑啖可饮匈奴血。”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
　　最后粗狂遒劲的字体下，只是一遍遍地写着“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酒水溢出，顺着脖颈流下，最后脱力，酒坛坠落在地上散作一朵悲苦的花。
　　伴随着风的怒吼，樊卿一遍遍呐喊着“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像是祈求真的有人能听见，神仙也好……虽然樊卿从来不信这些。
　　风冲破了窗，雨水打在一地的字帖上，弄花了字迹，樊卿跪着在地上，满是狼藉。
　　雷声滚滚，樊卿向来是最怕打雷的，那时总是母亲把她拥入怀中，一下又一下得拍打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那时，她未经苦楚，抬眼便是希望。
　　此时此景，樊卿再抬起头，只见一着玄色软甲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眉目间透露着威严，周身散发得气场给人以正气凛然的感觉，烛火摇曳下，他似乎散发着点点微光。
　　只是此刻，男人的佩剑正抵在了樊卿的脖颈处。
　　二人四目相对，只是都默契得没有任何声响。

作者有话说

　　小“彩蛋”：
“樊丞相的盟友护国大将军汉吉安”名字的由来
汉吉安→ han ji an → han j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