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鬼》沉灵

2、第 2 章

　　学校过条街就是地铁口，应闵晶一般坐地铁上下学。
　　正赶晚高峰，队伍挤到了电梯，等两趟车才上去。

　　冬天的车厢总是充斥各种味道，一米五几的应闵晶被挤在中间，觉得这个高度很不友好。
　　以前问徐竟西高个子吸到的空气是不是不一样，他说是，别人放屁她第一个闻到，屁味都被她吸完这样别人就闻不到了，最后还夸她真是一个善良的小女孩儿。

　　应闵晶看了眼没骨头似的倚在门边的栏杆上看手机的徐竟西，一段时间不见，感觉都有一米八了。

　　腰被莫名拧了一下，徐竟西撩起眼皮，“干什么？”
　　应闵晶想说什么，注意力被他前面的女生吸引。

　　十一月正值初冬，又是工作日，车厢内每个打工人或学生脸上都透着疲惫，气氛压抑又沉闷，像深处只有黑灰色的世界里。
　　女生一头金色长卷发，穿了件粉色蓬蓬裙，丝袜外套着腿环，色彩艳丽，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但人与人的目光是有区别的，有直白纯净的欣赏，也有低俗恶意的凝视。
　　她左边站了位男人，眼睛快要贴在她大腿上。

　　刚才上车应闵晶也被他打量了全身，她有点不舒服，才躲到了徐竟西身后。
　　“你觉得他们认识吗？”
　　徐竟西没听清，俯下身凑近些，“嗯？”

　　他校服敞怀，应闵晶拉住他垂下的衣摆，凑到他耳边重说一遍。
　　浅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徐竟西不动声色偏开脑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徐竟西懒得猜，站直身拍拍她肩膀。
　　女生以为他要下车，连忙侧身，“不好意思。”

　　这一挪动，几乎整个后背都贴上了男人前胸，“那个，您能稍微让一下吗？”

　　男人扭了下肥重的身子，故意往前撞她，语气蛮横：“人这么多让我去哪？你们这些穿着不伦不类的人事儿就是多，低俗。”

　　女生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难堪地泛起薄红，“你怎么这样说话？”

　　应闵晶也愣了，小声嘀咕，“好像不认识，他会不会动手打人啊？要是他打我，你扛一下。”
　　徐竟西轻笑一声，“行。”

　　闻言，应闵晶伸手握住女生手腕，将她拉过来，“嗨，你的裙子好可爱，我一眼就种草了，可以给我链接嘛？”

　　女生看看她，又看了看挡在她们身前的男生，瞬间明白了。
　　陌生人的善意总是令人感动又无措，她能感受到四处打量的目光，甚至对自己穿搭产生了怀疑、自卑，却没想过有人会站出来给她肯定。
　　她小声说：“谢谢你们。”

　　“我才要谢谢你，你穿的好像一块草莓小蛋糕，这就是我上了一天课应得的吧。”
　　应闵晶笑盈盈的，黑发挽在耳后，眼眸澄净明亮，像冬日一泓未结冰的泉水，冰凉清透。
　　她靠的近，身上也香香的，女生感觉自己从男人的被窝瞬移到了女生精致的房间，浑身都舒适了。

　　男人不满打量着眼前的男生，没忍住说了句“多管闲事”。
　　徐竟西听到后，无言，懒散地歪了歪脖子，神情淡漠，以看垃圾的姿态自下往上将他扫视一遍。

　　男人被看的头皮发麻，“你看什么看！？”
　　徐竟西语气漫不经心，“看看不行？你不也看别人？”

　　“她穿这个不就是哗众取宠！？我欣赏一下！”
　　“哦，我也欣赏。”
　　他声线不高不低，拖腔带调，愣是听出一股无赖，男人脸都气红了，
　　“你个小兔崽子，你们哪个学校的这么没素质！？”

　　徐竟西眼睫低垂压下不耐，讥讽地轻扯唇角，
　　“我这人确实没素质，你要看我不爽就克服一下。”

　　男人：“？”

　　下一站男人就走了，下车的背影狼狈仓皇。
　　应闵晶占了个位置给女生，声线细软，“你不用放心上，有些人天生就没有欣赏的能力，只有咸猪蹄和有色眼镜，你今天真的很美。”

　　女生再三感谢，“你也很可爱，今天真的谢谢你们，我们加个好友吧，我请你们喝奶茶。”
　　应闵晶眨眨眼，“没事的，我上学不能拿手机。”

　　她确实没说谎，安荫西城区七所中学，如果有自由度排名，诺灵中学排第一，那十九中就能排倒数第一。
　　诺灵中西结合，校风开明，而十九中校规列了一堆，其中就有禁止使用电子设备。关键同为重高，诺灵去年本科率九十八，十九中也没差哪里去，教学风格天差地别。

　　应闵晶在无数个被五点闹钟叫醒的清晨都想重生回填志愿那天。

　　女生也不好再坚持，看向她身后，“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朋友…你昨天下午是不是在盛达中心的随舞？”

　　应闵晶回头，徐竟西单手圈住她头顶的拉环，胳膊懒懒耷她肩膀上，嗯了声。
　　“原来是你，N.D舞室的对吧，你跳舞好厉害。”

　　徐竟西又嗯，“谢谢。”

　　少年站姿懒散，清瘦下颚微抬，像随口一答，又听不出倨傲之意。
　　他五官端正，不需要任何衬托，很直白，有冲击力的帅，再加上从小跳什么hiphop编舞，身高腿长，穿搭前沿，跟同龄人的气质完全不在一个level，所以他听的最多就是这种称赞。

　　而对于外界的赞美他向来心安理得接受，从不会谦虚否定。
　　在他看来，不吝啬夸赞和大方接受赞美都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他欣赏自己，也欣赏对方。

　　等女生下车后，应闵晶拿过他的手机点外卖，“可以啊热心市民小徐。”
　　徐竟西勾了下唇，“你也不赖，遇到这种事儿没冲动。”

　　以前他们遇到过偷拍事件，这人比现在还要嚣张，拿着手机上去说这么喜欢拍照要不要一起自拍，给偷拍的都整自卑了。

　　大概被他保护太好，应闵晶没什么心眼，看不得这种事情，仗着他兜底任意妄为，长大后才学会避让。
　　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心理都很变态，说不准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应闵晶翻了翻外卖，“给我点奶茶，我要喝你上次买的那个开心果奶盖，少冰。”

　　“肚子疼喝什么冰，回家喝开水就行。”

　　“？”
　　马上到站，应闵晶让他把胳膊拿走，压的她肩膀疼，“嘴上抹毒了？你这样的在学校有人愿意跟你玩？”

　　结果他刚收回手就停车了，突然失去支撑点，她没站稳，猛地往前栽，被徐竟西眼疾手快拎住帽子拎回来。
　　他双手抄兜往外走，“没人玩啊。”

　　他是开玩笑，但应闵晶是真没人玩。
　　不是不想，也是上高中后才发现自己还能困成这副鬼样，课间都在补觉，以至于错过了交朋友的好机会，等她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小群体已经形成，她也不好再插足别人。

　　出站后热闹远去，街道静悄悄的，走一百米就到小区门口了。
　　以前她家住徐竟西家隔壁，打出生起两人就黏在一起，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结果邻居十五年，一朝中断在暑假。
　　这里离十九中近，通勤时间短，为了早上能多睡一会，磨着她妈搬了过来。

　　夜风冷冽，蛮横地往衣服里钻，冰冷刺骨又无处不在，躲都躲不开。
　　应闵晶戴上帽子，整个人捂的严严实实，“听说我们班都有人谈恋爱了，好羡慕。”
　　徐竟西比较惨，羽绒服给她了，黑发吹的凌乱，拉起衣领埋进去，只露出好看的眉眼，“你也想谈恋爱？”

　　“难道你不想？”
　　他顿了顿，“不想，你也别想。”
　　“你管我。”

　　徐竟西轻笑，声音比冷风还要凉，“你谈，谈一个我拆一个。”

　　“……”

　　两人吵吵闹闹了一路，终于到家。
　　外卖挂在门把手上，应闵晶取下，按指纹开锁。
　　偌大客厅空无一人，一只白色小猫扭着屁股走过来，在徐竟西脚边绕了一圈。
　　他蹲下，揉揉它的脑袋，“你姐姐是不是又给你喂胖了。”

　　“我们饭饭就是要多吃饭饭呀，你摸了其他小猫，它竟然没生气。”
　　“因为它更喜欢我。”

　　应闵晶翻个白眼，把外套书包一股脑扔沙发上，盘腿坐在地毯上，拿遥控器打开电视。
　　将点的外卖摆出来，注意到还有个袋子，“这是什么？烤黑糖波波牛乳。”

　　徐竟西抱着猫窝在沙发上，“你之前分享给我的。”

　　应闵晶这才想起来，有次刷到网友说痛经适合喝这个，就随手转发给他了，没想到他记得。
　　感动地拿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捧着奶茶感慨：“徐竟西，有句话说得真不错。”

　　“嗯？”
　　“狗狗不愧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

　　“……”

　　徐竟西倾身，修长手指屈起，逗猫似的勾勾她下巴，“骂我一晚上了，再骂一句？”

　　少年忽然靠近，距离近到可以数清他的睫毛，他是内双，睫毛又纤长浓密，平时会被薄薄一层眼皮压住，垂下就很明显。
　　闻到他身上的甜腻气息，应闵晶吸吸鼻子，拍开他的手。
　　“我才不，你生气了又要哄你。”

　　徐竟西视线落在那杯奶茶上，扯唇，“你哄了？”

　　“喝奶茶我会长胖，罚我长胖还不够吗？”

　　徐竟西轻哂，倚回去，环视一圈。

　　电视柜下摆着他送的音响，全屋立体环绕的顶级音效，此时放着狗血伦理剧。
　　撕心裂肺的出轨大戏听的他眉心重重一跳，视线重新落回女生背影，薄的跟张纸似的。

　　想起初中她有次低血糖晕倒，从那以后，就算自己不吃饭也要监视她把饭老老实实给他吃下去。

　　“哎。”
　　怀里的猫耳朵抖了抖，仰头看他，徐竟西点点它脑袋，“哥哥喊你姐姐呢。”

　　听到动静，应闵晶耳朵也动了一下，咬着筷子回头。
　　徐竟西弯唇，抬手捏住她的耳朵，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

　　“你妈最近很忙？”

　　耳朵被摸的很痒，感觉像在撸猫，应闵晶想躲，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似乎不满她的举动。
　　应闵晶只好随便他摸，“成天见不到她人，不然我也不会给你打电话。”

　　“那你怎么吃饭？”
　　“食堂，外卖，外卖多一点，食堂油太重了总是拉肚子。”

　　徐竟西滑了几下手机屏幕，放在她面前。

　　高深莫测的样，应闵晶脑袋探过去。
　　标黄标粗的一行“一男子因长期吃外卖住进icu”映入眼帘，字体跟波浪似的来回摆动。

　　手机自动连上音响蓝牙，紧张的bgm响彻客厅每个角落，连头顶暖色调的灯都营造出紧迫氛围。

　　应闵晶摁灭屏幕，“那我能怎么办，上学上学睡不醒，作业作业写不完，吃饭吃饭又住icu，我死了算了。”
　　说着说着就戳到她的痛点，长睫恹恹耷下，语气烦躁，在学校的压力和所有无处宣泄的不愉快终于找到了发泄点。

　　其实应闵晶想跟他大吵一架，拿筷子重重戳进米饭里，“你别惹我，我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天要我亡，我都会跪下说谢谢。”

　　“说什么呢。”
　　徐竟西低低笑了声，“天要你亡，你说有事先找徐竟西。”

　　“那我今天留了很多作业，你能先帮我写吗？”
　　“我可以给你加油。”
　　“……”

　　-

　　次日中午，离下课还有三分钟，班里已经有人蓄势待发准备冲向食堂。
　　应闵晶下意识想收拾书包回家点外卖，脑子里冒出昨天那个视频，犹豫一下又收回手。

　　对面的林青与刚好睡醒，迷迷瞪瞪顶着脸上的书印从桌上爬起来。
　　俩人隔着讲台桌面面相觑，她眼皮一跳，挪开视线。

　　应闵晶喜欢这个位置，离黑板近，犯困时有人监督。
　　要挑出不好的地方，除了漫天的粉笔灰和口水，就是对面那个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坐在这里，她就染上了一种对视就会笑的病，尤其是在林青与眼神冷漠不理解她在笑什么的时候，更想笑了。
　　后来应闵晶就在面前贴便利贴遮挡视线，可能是上午被吹掉了，赶在下课前贴了张新的上去。

　　贴完便利贴也刚好下课，教室瞬间乱成一锅粥。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应闵晶拿着饭卡起身，发现对面的人还在看书，高挺鼻梁上有抹淤青，跟被人揍了似的。

　　林青与接收到这道视线，提不起什么好脸色，“有事？”

　　应闵晶单纯想看看他的鼻子，没想到他先挑起话头。
　　脚步一顿，绕过讲台走过去，走近才发现他看的是言情小说，沉默几秒，真诚发问：“你鼻子还疼吗？”

　　“我砸你试试？”
　　“哇，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实践精神。”
　　“.......”
　　神经病。

　　“我请你吃饭吧，门口的鸡公煲怎么样？”

　　林青与是典型的不良学生，听说校外一堆混混朋友，性子也谈不上好相处，班里人都怕他，应闵晶算个例外。
　　除去中间这个讲台桌，勉强算得上同桌，偶尔说几句话，关系不冷不热。

　　林青与没说话，朝她身后抬抬下巴，应闵晶回头，看到陈以夏提着奶茶进来，放在他桌上。

　　陈以夏紧张地攥着衣摆，低下头，“林，林同学，昨天的事真的对不起，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就点了杯招牌，你不要介意。”

　　林青与慢悠悠说：“昂，放那吧。”
　　见他不像生气，陈以夏松了口气，送完奶茶后就坐在座位上看书

　　林青与拎起奶茶起身，路过应闵晶她还一脸“我靠你怎么能霸凌同学”的震惊。
　　他舔了下后槽牙，“昨天医药费都是老子自己掏的，喝杯奶茶你这什么表情？”

　　“我没这个意思，这件事是我和石凯的锅，跟她没关系，我回头赔你。”
　　应闵晶走到陈以夏面前，“嗨，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鸡公煲吧？”

　　林青与：“？”

　　陈以夏惊讶，“啊，我吗？不用了，我吃过饭了。”

　　教室里不允许吃味道重的食物，应闵晶想了想，“那我给你带好吃的。”

　　陈以夏又想拒绝，应闵晶摆出不听的架势，捞起椅子上挂的书包出了教室。

　　陈以夏和林青与隔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我跟她这么熟了吗？
　　——老子鸡公煲呢？

　　-
　　十九中附近有许多餐饮店，刚走到校门口就能闻到各种香味。
　　应闵晶没想好吃什么，打算跟着前面女生选，结果一出校门就听见有人喊她名字。

　　声音有点像徐竟西，这个点他应该在学校。
　　上课上出幻听了吧，她就说早起人会变傻。

　　应闵晶没搭理，刚走两步，卫衣帽被人扯住。
　　她回头，“你来干什么？”

　　徐竟西给她看了眼手上的饭盒。
　　应闵晶刚想说话，就被他“你再敢说一句狗是人类的好朋友我立马扬了这饭”的眼神压了回去，最后吐出四个字：
　　“母慈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