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多面体》艾娜波尔

25、天才纪事（三）

　　路过3年1组时，手冢恰好出门。两人有三四秒的目光接触，继而不二垂下头去：手冢拎着一只帆布包，正面布料印着熊猫的图案。不用想，那是森川的所有物。身为1组班长的手冢在清理森川的遗留物品，其意义不言而喻。
　　秋季学期伊始，森川从学校里消失了。
　　同期，一向要好得荣登校内男男CP榜一榜二的手冢君与不二君，少见地开始了冷战。当然，手冢一向话少，冷战是不二方面挑起的：森川于7月31日提交休学申请，与时任学生会会长的手冢有过交流，而后者将这一秘密保守到了全国大赛结束，网球部内仅有大石一人知情。
　　“为什么？”那是他第二次对手冢动怒，“为什么要对我隐瞒？你以为——这会影响我的比赛状态？”
　　“我遵从森川的意见，仅此而已。”他的朋友冷静地回答道，“她是当事人，因此有权决定，不是么？”
　　不二无话可说。

　　文化祭、联合音乐祭接连到来，升学成为新的话题，彻底翻篇了暑假时的八卦事件。说是“彻底”，似乎不尽然。舆论的潮水褪去，满目疮痍的地面暴露于人前，即便多数人的目光已不再停留于此，那创口却是真真切切，一点做不得假的。
　　“森川也太脆弱了吧……”
　　“虽说……天海做得真绝……”
　　出自森川之手的画纸被散布于在校内外的BBS板块。天海恋自然而然地被认定为始作俑者——这类“无确认必要”的推测，并非没所谓的正当性，因此甚至没有予她“否认”的余地。
　　人们不惮加以猜测、评论。即便真正实施这一行为的人是天海的两位朋友，难说因为打抱不平的正义感，抑或因为别的什么，那不重要。不久，他听闻天海与那两人闹掰，从此独出独入。如同极寒之后回暖的气流，倾斜已久的舆论天平渐渐找回了平衡。
　　“其实森川也没有做错什么……”
　　“谁没有个偷偷暗恋的对象呢……”
　　两个月前，“MORIRI”的账号被八卦事件牵扯出来。森川擅长以人体的曲线为主构图。若在平时，这类原始的、曼妙的，面容留白的人体草稿并不会引起一丁点波澜。而在暗恋大白于天下的当口，越界的、恶毒的猜测登时四起，对于十五岁的女生而言，那是重如千钧的指摘。
　　森川跌落楼梯的真相远比想象中无趣：有人拿着复印的稿件对森川开玩笑，后者在争夺画纸的过程中不慎踩空。值得一提的是，肇事者中的一人曾向森川表白。分明在不久前真挚说着“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的男生，转眼成了落井下石者，噙着轻蔑的笑意嘲弄：“想不到啊，森川是这样放荡的人。”
　　从同窗口中听到这一切时，已是秋风习习的十月。放学，他走进空落落的球场，将网球一次次地击向墙面。那炮仗般的声响点燃了他的怒火，迫使臂上力度一次比一次用力。然而不二心知肚明：他面对的，仅仅是一面了无生气的墙壁而已。
　　廉价的心意。
　　平凡的恶意。
　　假使必须有人承担这一切。
　　为什么，非得是森川不可？

　　十一月初，16project的官方账号不得不发布声明：MORIRI（森川）所绘非私人稿件，而是社团的商用稿件，恳请遏制传播行为。16Project虽为民间社团，在ACG界颇有名气，近年更是毕业了一批专业的插画人士，其关注度是可见一斑。舆论反转。这一回，成为众矢之的的人这回是天海。
　　不二意识到，他不该再袖手旁观了。
　　放学后，他在天台一角找到了天海。女孩子的骄傲一点不输森川，人前强自镇定，人后脆弱尽数暴露，牵着他的袖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末了她狠狠推开他：“你在同情我吗？或者，你觉得我自作自受？”
　　“不。”不二答道，“我只是想，这样的事不该发生。”
　　天海也好，森川也罢，这样的事不该发生在任何一人身上。假如那个时候——面对森川的时候，假如他能拿出同等于今日的勇气，是不是，事态便不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不二没有答案。
　　他将天海送到校门口，这才回头。深蓝色短发的女孩子立在他的身后，两手背着，脸上不辨喜怒：“你还真是，做了安定希望你做的事啊。”
　　林千鹤子。虽说两人没什么交集，自森川消失，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话。不二静了片刻，问道：“森川希望我做什么？”
　　“‘这件事快快过去，就这样结束就好了’。八月份她是同我那么说的。怎么可能。说真的，我一点不同情天海。”
　　林捋一捋短发，脸上浮出了没有温度的笑容：“她做了太多有意为之的事——然后佯装无意。当然，这不关我的事。只要安定觉得无伤大雅，那就是无伤大雅的。但是。”
　　“八月份的那件事，你以为是巧合？我可不是指主观上的故意与非故意，那不重要。天海是习惯了的，习惯性地防备安定，习惯性地刺探安定，习惯性地忽视安定的感受。在我看来，她配不上安定对她的一丁点好。可她将安定拖入漩涡，以为自己能幸免么？”
　　“不二你看，舆论就是那么不长眼睛的东西。有谁在乎所谓的对错？他们连真相的一角都摸不到。”
　　“你的确不该置身事外。”最后她说，“好好看着天海吧，别让她出什么事——字面意思而已。这件事该了结了。否则安定，岂不得被卷进来第二次？”
　　十一月，十二月。森川仍旧未出现。新年前的一天，他在一马路之隔看见了亮起的灯光，神色一震。这时有人在叫：“老哥！”
　　裕太从家门前跑来，肩上搭着书包，表情有点局促。顺着他的指向，不二看见铁门外停着眼熟的车。再从落地窗望进去，客厅里赫然坐着许久不见的森川父亲。

　　>>>
　　“周助和裕太长高了啊。”
　　男人依旧是一派亲切的模样，显然刚从生意场上回来，臂上的西装外套沾了一点酒味。不二翕动双唇，迎着一室的长辈们，终究没说什么。裕太一如既往地打了直球：“伯父好久不见！森川她来了么？”
　　“安定跟她妈妈去了英国，月底才能回来。”两句话间有一两秒的断点，令他的心脏停跳了那么一两秒。由美子泡了茶端来，笑道：“现在流行在国中毕业后出国。以安定的语言能力，不成问题吧？”
　　“这个么，安定不是不适应国内的教育，等到日后再说也不迟。”
　　“那你们不住在东京了吗？”裕太问。
　　“我正盘算着装修一下房子。等安定和她妈妈回来，她们会住在神奈川。”森父说，“当然，我会告知工程方注意噪音，绝不会过早或过晚地作业的……”
　　话题丝滑转移到了装修、房价方面。不二裕太不再追问。不二周助亦不再开口。他将双手置于膝头，注视着谈笑风生的森川。他想后者一定察觉了他的视线，因为临道别时，森川父亲主动提出：“月初我在上海，带了一些特产点心回来。周助同我去车上拿一下么？”
　　不二周助说好。

　　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森川父亲待他很温和，回答问题亦很耐心，全无敷衍意味。他是理智、体面的男性，断不至于将一切事由迁怒于一个孩子。不二感到介怀，即便他并说不清个中缘由。
　　拎着点心回到家时，裕太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老姐你提什么出国啊，森川她……”
　　由美子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套一套话罢了。即便安定有出国读书的打算，那又如何？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不二没有参与其中，手上拆了袋子，叠好，再将两盒点心齐整码在桌边，温声说道：“我去洗澡了。”
　　脚步跟在后头，漫过楼梯，踩出轻微的咯吱声。不二走到门前，回头笑了一笑。裕太说：“老哥你，其实很想见森川吧？”
　　见他不语，裕太很是执着地等了一会儿，问：“你们出了什么事？我听说……”他一揪头发，苦恼道：“反正，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的对吧！森川伯父一定没告诉你她去哪儿了，但我知道她……”
　　即便裕太知情，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不二不打算解释，亦不指望从裕太处听来什么。谁知弟弟踌躇半晌，当真抛出一桩他不知情的事来：“森川她，在每年的8月31日那天会回藤泽，给一个姓‘矶村’的人扫墓……”
　　不二愣了好一会儿，问他：“矶村是谁？”
　　“不知道。”
　　“墓地在哪里？”
　　“…………”显然也不知道。
　　不二眉眼一弯，这下是真真正正地哭笑不得了。
　　“今天是12月25日，裕太。”距8月31日仍有八个月余，“但谢谢你。”至此，他终于舒展了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眉眼唇角的弧度俱是柔和的，“我很感谢裕太哦。真心的。”

　　入学考试放榜的那一天，森川的名字久违地出现了。
　　“森川安定立海大附属高等部”
　　意料之外？不。
　　作为毕业影集制作委员会的一员。“森川或许不会直升青学”的预感，在他一次次地翻过贴着“森川安定”的空缺页时便成形了。
　　她总有办法一次次地打破他的预想。遑论那预想、推测，多么多么趋于完美。
　　“你还好吗？”大石说，“立海大，其实也算方便。”
　　不二给了他一个微笑。这时有人上前讨要纽扣，靠近心脏的第二颗纽扣。他松开手：“已经没有了哦，抱歉。”

　　>>>
　　“Game青学，不二、乾，7-5。”
　　欢呼声从青学一侧的看台爆发出来。不二仰头，汗水已浸湿了睫毛，随着喘息，一颗一颗沿着脸颊下滑。他用力呼吸了几下，向乾伸手。后者同是大汗淋漓的状态，稍颤的手握着眼镜戴好，给了他一个有力的击掌。
　　全国大赛决赛，青学拿下第一场双打的胜利。不二返回观众席，与第一双打的大石与菊丸打了照面，彼此交换了一个鼓舞性质的笑容。与此同时，立海大的第二双打就位。场下掠过一片轻轻的惊呼声。不二回头，真田与柳已施施然走上了场。
　　“常胜立海大”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嘛，也不意外。”乾翻着笔记，没注意一张纸片滑落下来，“立海大的二年级、三年级很强大啊。”
　　“……这是？”
　　“这个？立海大的应援明信片。”乾接过明信片，这回是妥善地夹好了，“之前看到有人在发放，被我顺手拿了一张。”
　　“对方没有异议？”
　　“没有。我可是穿着青学的正选队服去领的。”乾说，“让给你么？你似乎喜欢收集相片一类的东西。这个，应该很有纪念意义吧？”
　　不二没有推辞：“谢谢。”
　　“此外。”
　　“嗯？”
　　乾推一推眼镜，指向了相邻片区的高层：“那边的那个人，是不是森川？”

　　下沉式球场的高处。
　　沸腾的观众席后方。
　　大约是，从机场直接赶来的吧？身旁立着一只行李箱，肩头背包鼓鼓囊囊。女孩子将脸朝向立海大的场区，没有与任何人互动的意思，只是抱着手臂，安静望着下方的赛场。场上，裁判的哨声已然响起。
　　你是为谁而来？不二想。
　　“GAME青学，大石、菊丸，2-0。”
　　顶着立海大三巨头之二的威压，青学的黄金搭档以行云流水的配合拿下两局。欢呼声大噪。森川揭下棒球帽，轻轻捋过被汗浸湿的额发。她的颊边依旧垂着那根辫子，细细的，标志性的，只是那头蓄过了肩的栗棕色发，不知为何，竟是然修剪到了微微过耳的长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