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君子》芸涧

1、望明月，心凄凄

　　1.
　　辰王衡四年，君上昏庸无能，战火四起、漫地白骨，民不聊生，以至国亡。
　　黑鸦绕过烽烟中的亭台楼阁，落在了镇北府的枯枝上。往下望去，一派荒凉。
　　一位衣着华丽却满身血污的妇人伏在青石小道上，翠面金钗和云雀衔月的项链随着磕头的动作叮叮作响，引得一旁的壮汉大笑：“嘿！这娘们儿倒是个识时务的！”
　　稚嫩的孩童笔直地站在妇人后面，他虽年纪尚小，也看的出这群畜牲在折辱他的娘亲。
　　这怎么行呢！娘亲可待他最好了！
　　天真的声音掺着怒气“你们不许欺负我娘亲！”许是看见了男人们眼中的戏弄，他捏了捏拳：“你们等着！我爹爹非打得你们身首异处！”
　　可那群人像是听了个什么天大的笑话，恶心的，笑声传进祁苍云耳中“你爹早就死了！小杂种还挺硬气，可惜你娘是个软脚虾！”转而又对一脸惊惶的妇人调戏：“哎哟哟，你这孩儿可惹了爷们不痛快啊，你要怎么偿呢？”闪着银光的弯刀在稚子白皙的脖颈上比划几下。
　　妇人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哀求：“大人们行行好，不要伤他！”男人狞笑着靠近“好啊，把哥几个伺候舒服了就放了这个小杂种！”昔日的将军夫人已将那与生俱来的骄傲揉碎，随着被攻破的城门洒进了尘埃中。
　　祁苍云再不愿去回忆这些无奈又痛苦的画面，也记不清了，或许是那日雨太大，冲散了罢。
　　他只记得那颠沛流离的三年，只记得战场的厮杀。
　　而现在，祁苍云来到了另一个国家，准确来说，是被捡来的。他静静伫立着，饶是再无心去听，也听见了从这地宫中传出的哀嚎。那声音是那么撕心裂肺，如同厉鬼索命，让人不由得心生恐惧。
　　将他从边疆捡来的小哥说：“只要能活着从这里出来，保你会有个容身之处。”他只觉得挺值。
　　那黑衣人干净利落地将他丢进了那炼狱，便匆匆翻上顶层。进宫前要考核，不合格的人在这一关就会被刷下来，也许也会死在这关。没人在意了。
　　幸得他出生武将世家，父亲是练家子，想让他收兵符，他被练得招招精准雅致，活脱脱一个世家公子哥儿的样儿。掌事扔给了他一套沉闷的、不符合他年纪的黑衣，叫他换上后，扔给他一把软剑，随口对一个年龄稍长些的影卫训练兵说“带他去啸虎组”，语毕，便匿进了黑雾中，再也不见踪影。
　　被长者分发任务的影卫拍了拍祁苍云的肩，又指向一道挂着虎像的门，祁苍云向他道了谢后，踏入了那扇门，了。不知是否是幻觉，他似乎听到那人叹了口气，喃喃着“这小娃娃指定活不过一阶，造孽啊。”。
　　苍云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逼得他皱眉。这种不详的气息他似乎只在父亲的身上闻到过，可这个地方的气味却浓到让人胃里翻江倒海，他本就紧张，一弓身便扶着墙吐了出来，周围的人似乎已经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根本没人看他。
　　他提了提精神，撑住墙体，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而血泊中的一位少年像看猎物一般看着他，飞身击向他，几乎是一刹那，祁苍云反手拨出剑，挡住了致命的飞镖，又直直刺向那少年的心口，他们二人倒也是势均力敌，打得不分高下。祁苍云多处负伤，那少年的血也淌了满身，一半是他自己的，还有一半是祁苍云的，直至四周寂静，这场较量才结束。
　　祁苍云伏首，拭着嘴角边挂的血丝。那少年忽地来了一句“喂，兄弟，你叫什么名字？”祁苍云淡淡瞟了他一眼“谁你兄弟，恶心人。姓祁，名苍云。”那个少年吡着牙笑，自来熟地搭上祁苍云的肩“好名字啊！我叫安澄亦！叫我澄亦就行！嘿嘿。”又捻了捻并不存在的胡子，故作高深般来了一句“小兄弟，我看你挺贵气，咋来这了？那家的落魄公子啊？”祁苍云抿了抿唇，垂下眼睑，说“谁乐意来这劳什子地方啊……不该问的别问。”
　　说罢就拾剑要走，安澄亦拉住他，连哄带骗地将人扯进了自已的寝室，祁苍云一看，是四人间，还刚好剩了个床位，安澄亦压了声音，悄悄说“住这吧昂，看你挺单纯，住别的地儿估计也活不下去。”，之后便没声儿了，待祁苍云回头看去，他却早就大咧咧的趴在床上睡着了。
　　这毫无防备的样子，完全让人猜想不到他在战斗时出招之狠戾，每一下都命中要害，打得对手招架不住。
　　祁苍云望着石墙出神，脑中描绘着家乡那一轮圆月，那是只有辰国才有的月亮，那里有他的双亲和挚友，可现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一片泡影。
　　从前，他每晚都会去找邻家丞相的儿子喝酒，没少为这事挨骂，可他这性子就有那么倔，打完骂完，转头还会再干这事儿，父亲拿他没办法，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便由他去了。
　　那么傲的一个孩子，本应同他的父亲一般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却被生生剔了骨子里刻着铭着的傲气，被送进影宫，成为王权贵族的鹰犬，见不得光，死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他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安睡，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让他无法静心，索性起身去训练，这样至少还能在这场残酷的斗争中活下去，彼时的他也不过十来岁，别的小孩儿可能还能和娘撒娇，讨糖吃，但他不行。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白骨堆他不得不沉稳起来，拼了命比常人优异，让宫主看到他，否则无非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自此从此这世上再无他祁苍云。
　　烛光下，他望着剑中自己的脸，思绪翻涌。他算得上俊俏了。祁苍云本就生得高挑，面容随了母亲的水灵，可内里的气质却沾了父亲的冷淡和戾气，让人一见到他便想到杀伐，因而不少人都怕他。实则，他是个很开朗的人，和小太阳似的。不过现在，不大能像从前般谈笑风生，意气风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