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烬台》虎尾摘兰

1、卿华月夜

　　雪夜，卿华殿内，众妃嫔跪坐于寝殿前。

　　美人们低眉恭顺，噤声危坐，后面伏跪着随侍的宫娥。

　　人群中，一个绯衣小宫娥悄然抬头，地砖冰寒，小宫娥的膝盖被地寒侵袭得刺痛，她见无人注意，迅速将身前的衣摆垫于膝下。

　　她初次当值随行，尚是毛躁，转身小声向一旁的老宫娥嘀咕：“这都多少个时辰了，王后头次临盆，不会挺不过去吧？”

　　老宫娥阅历不浅，她使了个眼色，低声呵斥：“闭上嘴，安分祈福，若王后和小公子有闪失，满殿的人都得受牵连。”

　　小宫娥瞄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殿门，嘴中仍咕哝着：“真是奇怪，王上挂心王后，命嫔妃前来祈福，自己却不亲自探望，反倒留宿在慕夫人处。”

　　老宫娥见她出言不讳，了知是个短命的，便不再搭理。

　　寝殿内的声音渐息，嫔妃中祈福的薄美人察觉，着意轻咳了一声。

　　闭目养神的众妃睁开美目，强撑精神向寝殿看去，却不闻报喜声。

　　正当众人疑惑，一位红衣侍女从帘后走出。妃嫔见来者是王后身边的雨灵，不由跪直了身子。

　　薄美人淡淡掀目，看向雨灵。

　　雨灵先是冷视殿下诸人，继而开口：“丞相劳心费力，从大巫覡占得，王后降子需凝聚各宫妃嫔的祥瑞之气。如今王后生子辛苦异常，可见有人心地不诚。”

　　雨灵在殿前阶台上踱了几步，她冷瞥嫔妃一眼：“定是殿中的炭火暖人，让诸位嫔妃懈怠。就请众妃嫔入院祈福，至王后平安生产。王后能不能诞下公子，就仰仗各位的诚心了！”

　　妃嫔们悉悉窃语，无人敢出言违抗。雨灵一介宫婢不可惧，而她身后是出身于裴族的王后。

　　薄美人跪坐于前排，她暗看一眼内殿的寝门，门扇遮得严实，里面的情形丝毫窥探不得。

　　薄美人暗中揣度，她提裙而起，轻昂美首：“诸位姐妹是奉王上之命为王后祈福，而今殿外天寒地冻，王后却驱众妃下殿，岂非罔顾王上的颜面。”

　　薄美人讲得轻缓有度，令方才动摇不定的妃嫔暗受鼓舞，定然跪在蒲团上，挺直了腰伎。

　　身披白貂的美人搭言：“妾身闺中时，见过自家姐妹生产，妇人产子后，便不再叫痛，如今寝殿内的声音平息，难道王后已诞下公子？”

　　薄美人闻之生疑，她目光随之紧探那面凤帘，欲窥探什么。

　　只听一记掌掴，紧接伴着一声惊呼声。

　　人群中正抬目偷看，竖耳探听的小宫娥不由打了个激灵，她连忙跟着周围随侍的宫娥伏身跪首，鼻尖紧擦地面。

　　雨灵下手极重，白貂美人踉跄倒地，青丝间的玉钗垂珠叮噹作响，葱指缝隙间浮现出鲜红的掌记。

　　随侍白貂美人的宫娥听到主子的惊呼，伏跪着的身子动了动，却终是没敢上前搀扶。

　　跪坐的妃嫔们后倾着身子，不敢出声，扶坐在地上的白貂美人不敢放声哭叫，只得轻声呜咽。

　　“王后降子，内有御前医师、圣手隐婆看护，外有禁军守卫，岂容你非议。”雨灵一字一句，冷眼看向梨花带雨的白貂美人。

　　雨灵转目，恰好瞧见薄美人窥视寝殿，薄美人迅速收回目光。

　　雨灵瞧见，冷笑道：“薄美人关心王后，便是丞相牵心卿华宫。”

　　薄美人睫毛微颤，未料隐藏的身份已被裴氏识破：“放肆！本宫是后宫之人，与丞相何干！”

　　雨灵并不理睬，她接然道：“薄美人既代丞相前来，不如随我入寝宫一瞧，好令丞相安心。”

　　薄美人闻此，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卿华殿外由裴氏禁军把守，若不知进退，必有性命之忧。

　　薄美人镇定心绪，冷哼一声：“本宫若进去瞧了，王后便可认定本宫为丞相眼线，污蔑本宫有意谋害。殿外便是禁军，本宫只怕走不出卿华宫了吧。”

　　雨灵冷笑：“薄美人倍受王上恩宠，有王上照拂，还怕出不了卿华宫？”

　　薄美人暗咬贝齿。

　　宫内明眼人皆知，当今王上庸碌无为，大权渐被穆王、丞相分蚀。王上如今抬举裴氏，诏命裴长嬴为统领禁军，赐蟠螭王剑，授意襄助王室，实则是收巩王权，打压穆王、丞相。

　　裴家的权势虽不比穆王和丞相炙盛，却有王命傍身，行事要比穆、丞两大权臣更名正言顺。

　　薄美人暗自掂量：王上的宠爱能保得荣华富贵，护不住身家性命。

　　雨灵转身：“位卑者，逾规必罚。薄美人身为妾室，入卿华宫，是得王上赐令。”雨灵停步，稍稍回首：“若想出，就要看薄美人能否识得尊卑贵贱、敬重王后。”

　　薄美人静默须臾，退步回旋：“王后为后宫之主，妾身自然敬重。”接着，她咬牙道：“望王后能荣诞嫡子，尊耀王室。”

　　雨灵不作理睬，她转目看向其他妃嫔，无人再敢有异议。

　　雨灵吩咐道：“来人，将各宫嫔妃的暖垫移至院内！”

　　“是！”殿中侍女听命。

　　妃嫔们再如何不愿，继续留在殿中不过是拖延时间。

　　妃嫔们看向薄美人，只见她留伫了片刻，最后亦不甘地挪步向殿门走去。

　　侍女打开殿门，一阵东风急切抢入，薄美人掩了掩衣物，回目暗剜内殿寝门一眼，抬步走出了殿门。

　　但凡有人起了开端，其余的人便会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不一会儿殿内其他的妃嫔、随侍也陆陆续续走出殿内。

　　偏偏那个小宫娥在退出殿内时，偷偷回头瞥向被寒风半掀的寝扇之内。

　　她向里面瞧了一眼，惊然地杵在那里。

　　雨灵的目光划过众人，敏锐捕捉到神情异常的小宫娥。

　　小宫娥面色苍白，她回过神，慌慌忙忙想要退下，却被上前的雨灵抓个正着：“王后那里正好还缺一个换水的丫头。”

　　雨灵向殿内侍女递了个眼色，几个女侍随即上前将小宫娥半拉半推地带入了王后的寝宫中。

　　殿外，妃嫔们跪在飘雪的院内，她们冻得低首蜷躯，无暇抬目。

　　见殿内闲杂人已经退去，雨灵命侍女阖门，自己转身走向殿中的一扇隐门。

　　雨灵悄然打开机关，隐门中走出一位男子。

　　雨灵向他欠身：“家主。”

　　裴长嬴一身银白便衣却不失威贵，他走进殿内，一身铺面而来的寒气引得周围烛影微微摇曳，明暗的烛光映出他成熟严俊的肃容。

　　裴长嬴稍稍回眸，身后畏手畏脚的医官连忙跟了上来。

　　雨灵领路，带二位悄然进了王后寝殿……

　　此夜为奉庚十六年的冬月初一，太商京都银装素裹，瑞雪压枝。

　　在这白盛祥安的雪幕下，却掩盖着重重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