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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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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的短暂相处,她也算了解他。
陆无眠这人,年少成名,却没有一点她所见过的纨绔子弟习性,也不似父母千娇万宠长大的贵公子。
反而阴狠毒辣,杀伐果断,城府极深,似地狱十八层爬出的恶鬼罗刹。
若是光看那一张清风朗月的脸是极容易被蒙骗过去的。
不过……有一点倒是很符合他。
洁癖是格外严重。
总而言之,是个极难伺候的主。
一想到又要刻意接近他,她就头疼。
当初嫁与陆无眠,是为了助兄长笼络世家力量,更何况她还有帝姬的身份在。他们两人在成婚当日更是自发地约法三章,各过各的互不打扰,陆无眠甚至在成亲当日便备下和离书。
后来之事,的确是她主动越界在先。
但也不过只是一场交易罢了。
陆无眠这个人骨子里好胜争强,本就是天之骄子,天赋异禀,主修的灵阵术法在九州之内没了敌手。也不知为何,他突然盯上了剑术,却未曾想到剑术精进到一定地步后,久久没有进展。
这般修炼困境,天之骄子如他,怎能轻易忍下。
于是她趁此机会,同他达成协议。
她指导他剑术。
而他答应她不得伤她的兄长。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她同陆无眠谈不上交心,也算是有了几分交情。
谁曾想,舅舅不知为何突然得知此事,坚决认为她在养虎为患,命令她在和离之前伺机杀了陆无眠。
只因外界有传闻,万年前天主之位原是属于陆家的。
谣言乘嚣而上,更是愈演愈烈,让天外天不得不忌惮。可这四年的短暂相处,她是愿意相信,陆无眠并没有取代之心。
但陆无眠没有,不代表陆家没有。
所以她照做了,也成功了。
她并没有杀死陆无眠,而是选择挑断他的手筋。自此,他再也无法握剑,就连灵阵术法的把控也没了以往的精准,对天外天便没了威胁。
留他一条性命,也算是全了他这段时间的庇护。
如今的他若是想要杀她,也算是情有可原。
毕竟陆无眠的眼中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而她的背叛之举,无疑重重地触怒了他。
沈涟漪的视线若有若无地从陆无眠身上掠过。
察觉不妥后,她很快收回。
很快沈涟漪又故作掩面呛咳,单薄的身躯疼得她整个人几乎弯了起来。
最后又似是极度虚弱还不得不回答陆无眠问题般道:“是我结拜的义兄。两年前,为救我丧了性命。”
话到最后,沈涟漪红了眼眶,泪水积蓄,不停地来回打转。
她偏开脑袋,默默擦拭干净眼角溢出的泪,又俨然是一副说到了伤心事却又故作坚强的模样。
演戏也算是她的强项。
沈涟漪清楚,陆无眠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主。
但是陆无桐会。
果不其然,陆无桐见此情形,急忙轻拍沈涟漪的肩膀以示安抚,“表兄,沈姑娘刚醒,身子还骨弱得很,你若是有什么要问的,也要等沈姑娘身子好些再问才妥当。”
此话一出,陆无眠也真的没再追问什么。
他只是垂首,浓密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所有情绪也随之隐藏在阴影中。面上并无波澜浮动,拇指指腹默默地摩挲着手中的锦鲤玉佩。
三人突然陷入静谧中。
“对了!”
陆无桐忽地想到一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同沈涟漪解释,“沈姑娘,你莫要同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计较。”
“他是个马虎眼,瞧着姑娘戴着罗刹面具,不小心将姑娘错认成今早被我赶出府的江湖骗子,这才同姑娘大动干戈的。”
罗刹面具?
沈涟漪想起来了。
这是她入城时瞧着一阿婆年事已高,大雨天还在那卖面具,又颤颤巍巍的模样,顺手便买了一个。
在东陵习俗中,罗刹面具有着驱散鬼祟的作用。
她本想着,这面具能带来点好运。
还真是……出师不利。
这东陵还真是和她八字不合。
“沈姑娘?”陆无眠冷然开口。
沈涟漪望去时,发现他并未抬头,视线仍落在玉佩上,单从语气中分辨不出他如今是何情绪。只是感觉着,他的心情似乎是不大好的样子,沈姑娘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夹杂着赤裸裸地试探。
也不知,是不是这家伙在她心中,太刻薄冷血的缘故。
沈涟漪礼貌地应了声,“嗯?”
陆无眠侧靠在圆椅上,这会儿才懒散地看向她,墨色幽深,语气如一的气定神闲,“单凭这枚玉佩,就让我们相信你的身份,未免太单薄了些。”
沈家早已被灭门,信物也可能流落他人手中。
陆无桐听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有几分犹豫地附点头。
转头看向沈涟漪,似是等她回应。
这三两句话的功夫,一下子就让她陷入了迫切需要自证的局面。若不是她同陆无眠打过几年交道,熟悉他的性子,她怕是轻易就要绕进去了。
如今,她最需要的,是冷静下来。
所以被怀疑了身份的沈涟漪并不恼火,平直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几分,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她顺着陆无眠的话术,不痛不痒地补充道:“陆家主的推测地确有些道理,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
她微妙地顿了顿,话语停顿间,不经意地瞥了眼陆无眠神色,怕被察觉又故作掩面轻咳,片刻才接着道:“就是不知道,陆小姐的父亲等不等得起。”
话音刚落下,三人再一次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沈涟漪率先打破,重新开口,“当前情况,你们只能选择相信我。”
这句话她是斩钉截铁地道出,温和的语气带着女子独有的韧劲和不可置喙。
她并不是在同他们斡旋商量,也根本不需要同他们周旋。
反而,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别无选择。
此事,她才是主导者。
一个月的光景,已经足够陆家将九州的名医都请了个遍。从他们口中,陆屿桀的病情自然也有所了解。
更何况沈行远下的毒,她无条件地选择相信。
中此毒着,最痛苦的不是死去而是活着。
在毒性蔓延的过程中,中毒者的灵力会逐渐溃散直至消失殆尽。然后便是五感消失,双腿双手肌肉萎缩,形如残废,最后承受万箭穿心般痛苦,活活折磨至死。
算算时日,此毒应当已经进展到五感消失的地步了。
以陆屿桀那自负,火爆脾气,怎能忍受自己变成这般残废模样,想来这些日子折腾得府中的人已经够呛。
如今是他们需要她,而不是她求着诊治。
陆无桐紧张地搅着手帕。
陆无眠不吱声,她也不敢开口。
电光火石间,一黑影匆匆推门而入。
房门关上的嘎吱声随之传来,雨声也被隔绝,沈涟漪的注意力放在来人身上。一如既往的黑衣,浑身肃杀冷冽的气息,那是长年浸淫在杀人勾当上才会有的。
谢均,从小跟着陆无眠身边的护卫。
若她猜得没错,应该是被陆无眠派去查她的身份。
速度还真是快。
一息间,谢均已悄无声息地站到陆无眠身后,弯腰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家主,查不到任何信息。”
能让谢均都查不到任何信息的,要么是这人太干净了,要么是这人背后的势力比陆家还要强大。
太干净……
一瞬间,沈涟漪那一双干净澄澈的乌眸从他脑海中闪过。
这般眼睛,偏浅的瞳色就如山间一汪清泉般,清冽纯粹,是最会哄骗人心的。陆无眠似想到了什么,心情骤然变差,脸色也随之黑了好几个度。
沈涟漪皱眉不语,静静地看向陆无眠。
陆无眠自然注意到视线,心情越发烦躁。
他不欲在这里呆下去,随手将手中的玉佩搁置,不掩盖的压迫感直愣愣逼近,冷道:“那沈姑娘……”
“你想要什么。”
陆无眠自然清楚,这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地相助。
在最后紧要关头才出现,无非是为了让他们知晓,如今非她不可。
他只要清楚,这场交易,值不值得。
沈涟漪瞥了眼陆无眠,言简意赅的陈述句,还真是他的性子会说出来的话,连最简单的迂回都不会。
这样也好。
同陆无眠打交道也就这点好,不用花太大的心思在唇枪舌战上。
沈涟漪笑盈盈地对上陆无眠,澈亮的双眸狡黠地弯了弯,毫不客气地开口,“我呢,只需要陆家主答应我一个条件就行。”
“条件,什么条件?”
得偿所愿的沈涟漪精神都好了几分,眉眼间神采奕奕,轻快地切入正题道:“嗯……这个条件我也没有想好,等想好了再来找陆家主兑现,可好?”
陆无眠的人情可不好得。
再说了,这可是接近他的大好机会。
而她的目的,也不能过早暴露,免得陆无眠防备之心太重。
“好。”
陆无眠直接应下,似乎根本不怕她会提出什么刁难的要求。
话音落下间,他整个人似松了力,只能用手肘撑靠着整个身子。雪色大氅亮眼如初,他伸出手指轻缓地揉着眉心,神情在应下的这一刻变得有几分恹恹,面色瞧着也不大好,似是很疲倦。
谢均察觉到陆无眠的异常,视线垂下间,注意着他的情况。
很快,谢均也得到了答案。
是心口的禁制松动了。
陆无眠自然也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单单就那一双一模一样,剔透玲珑的浅眸,便能让他动容至如此地步。
还真是没用……
陆无眠下意识地垂眼剑,注意到沈涟漪探究的目光,眉心蹙了蹙,脸部线条变略显得有些僵硬。
而后,他抬头道:“沈姑娘如今倒是生龙活虎的,方才那弱柳扶风的模样……”
寂静中。
陆无眠挑眉一字一句道:“演够了?”
刹那间,沈涟漪讪讪地收回目光,脸上的笑意也明显淡了几分。
这人,还真是……
轻易不张嘴,一张嘴,蹦不出几个字,好不容易能说出几句完整的话,都能噎死人。
注意到哪一双眼没了笑意,陆无眠眉头皱得更甚,流露的情绪却依旧淡漠如水,察觉不出什么变化。
他起身,随手一挥变出一件狐裘大氅丢向沈涟漪。
沈涟漪下意识接住,不知所以然地抱着手中的狐裘大氅,漂亮的狐裘干净得如冬日的雪花般纯洁无瑕,柔软得如云朵般,弱弱地,还能从大氅上闻到他身上的佛莲香。
他这是什么意思……
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披上,现在就随我去解毒。”
话毕,陆无眠大步离开。
还真是……一成不变的冷血。
沈涟漪无奈叹息,瞧着陆无眠离去的背影,哂笑一声,旋即也不客气地将大氅披在身上。
由于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胸口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沈姑娘,可以吗?”陆无桐上前扶住沈涟漪。
“没事。”
沈涟漪拢紧大氅。
陆无桐自然也注意到这件大氅,不正是方才她弄脏的那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