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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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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玉醒之前,夏之舟坐在她身边,想了无数个说辞。
祝玉醒之后,夏之舟只说的出口三个字。
“对不起。”
他最讨厌医院和谎言。
祝玉有片刻的失神,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眼前一向冷静自持的男生手在抖,祝玉右手在包着,他的手搭在床边,曲起的指节展开又蜷起。
他不敢碰她。
夏之舟一滴泪落下,他跟着眼泪一块低下头,她反而笑了笑,“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觉得我手已经断了,这太残忍了吧。”
“没有,”夏之舟摇头,声音沙哑,“珍珍的手没事,只是,”
祝玉平静地接了他的话,“没事,只是以后不能画画了,是吗?”
男生很轻很慢地点了下头。
祝玉抿着嘴笑了一下,气声抽动着胸腔起伏,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没关系,除了画画,我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弹钢琴吗?不能再画画,更不能接着弹钢琴了。
祝玉最终也没说出个什么还可以来。
她还没过十八岁生日,还活在校园独有的乌托邦里,还不能冷静理智地接受这个残忍的真相。
一时寂静,谢川查房时路过这边,把祝玉手部的情况全部告知了她。祝玉表现的很平静,问他,“那我肚子这里...”
“腹部和头没有大碍,安心静养就好了。”
谢川查完房之后,迟温和沈行雨一块进去。这件事是他的错,他没想解释,只一个劲地道歉,说对不起,说是他的错,说祝玉的医药费他全出,说以后再也不和沈行雨吵架。
沈行雨站在一边无声的哭,她今天已经把眼泪流干了。
“你们两个都离近一点,大声说话有点累。”
祝玉没说接受还是不接受道歉,只让他们两个向前一点。
夏之舟刚在谢川进来之前坐在她右边,这会又换到了她左边,想说的话重又回到他的大脑,手部神经也终于得到指令,向前去握祝玉输液的左手手指。
不过因为太紧张,也怕碰到针管,他手指都有些抽搐。
莫名地,他在害怕。
不由自主地,他往前倾了下身子,更靠近她一点。
沈行雨和迟温站在了祝玉右边,两个人的手这会没敢牵着,祝玉没看他们,只是转头对夏之舟说,“迟温推了我,但你找到我,救了我,这就平了。”
迟温有些诧异。
“真好,”祝玉根本不理会迟温,她看着夏之舟笑,自说自话,“夏之舟,医生有没有说我失血过多?我刚才,全身发凉头脑发昏觉得自己已经活不下去的时候,天上那轮明月,它特别亮。亮着亮着,里面忽然就出现了你的样子。”
“就是第一次见面,你站在台阶最上面,我要跑好久才碰到你。”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像太阳一样,我外公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孩...明明是我跟行雨说,想和你交朋友,但后来我和你之间,好像都是你主动。就连喜欢,也是你先喜欢我。”
“月亮特别亮的时候,你的样子也越清晰,我看着你想托付一下遗言,脑子里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喜欢你,但来不及了。”
十七八岁按理说青春期的男生女生能心动能炸响的一个年纪了。
但祝玉小时候遭受的都是恶意,别说喜欢别人,连喜欢这个情绪都很少。加之小时候欺负她们的都是男生,她打心眼里觉得,同龄的男生都那样,臭屁又幼稚,只会欺负女生。
对夏之舟,她是觉得这人笑起来好看,人帅,性格阳光,在她认知里是一个有些傲娇的男孩。他不会欺负女生,不会幼稚地骂人掐架,更自大地顶撞老师,是外公外婆最喜欢的那种小孩。
所以一开始,祝玉坚决奔着跟他做好朋友的心,还想等过年外婆回来,能让外婆见见。
和夏之舟认识的时间越久,她想告诉外婆的越多。
夏之舟是祝玉的好朋友。
他会给她搬桌子拿卷子、会在老师责罚时站起来分担火力、在她摔倒他会第一时间抓住她、会在午休时间不睡觉陪她刷题。
他还会耍赖要她讲故事,与她一同走过下雨的夜。
他是能给人带来希望的小木舟,以至于没有让她只身闯入这片陌生海洋时,感到一丝的孤单和害怕。
可是现在...
她已经懂了对好朋友感激和对男生心动的不同。
那些被她言之记之的感激,其实根本不是夏之舟要的,夏之舟要的,她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
她以为的好朋友吃醋,在夏之舟那里,是很准确地需要爱人之间的偏爱。
那些被混淆的朋友和爱人的界线,夏之舟一直分的很清楚。
窗外的草地白雪一片,心中的新草新芽娇嫩又顽强地突破寒冬。
可她发觉的太晚了。
他们已经不得不分开了。
“我们不能做朋友了,夏之舟。”
夏之舟还没明白分开的意思,眼前的人承认喜欢他,欢喜迷了心窍,喜悦也冲过洪流。他笑起来有点傻,在家能跟他爸吵架掀桌子的野狗,到这就变成需要主人认同的狗狗眼。
在祝玉说出那句要重新转回家上学之后,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好,我们回家读书,我每周都去看你,节假日也去,马上放寒假了,我也陪着你,陪着你康复!我...我真的,珍珍,我很喜欢你。”
“夏之舟,我的意思是,我们分开,这件事到此结束。”
祝玉不忍再看他,转头终于去宣判迟温的缓刑,“迟温,你能不能和行雨分手?分彻底,以后永远别出现在她眼前。”
“不行!”迟温当即抓住沈行雨的手。
“迟温,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一个月吵架三次,前两次你玩消失,冷暴力解决,这一次你甚至想动手,我长沈行雨一岁,我外公外婆看着她长大,她和谁在一块,我能说句话吧。”
“因为我和夏之舟,你和行雨认识了,那现在我和他分开,你们两个以后也重新变成陌生人好吗?”
“对不起!祝玉,这次是我的错,之前也是我的错,但我和沈行雨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你别把气撒在夏之舟身上行吗?”
迟温自知理亏,他说不出多管闲事这四个字,只好转向拿夏之舟挡牌。
“你能出去吗?”祝玉从来不对人说脏话和没教养的话。
“分手,我分!”沈行雨突然抬头,“是我的错,是我不应该提议去爬山,迟温,我们分手,我们出去说。”
沈行雨拉着迟温出门,祝玉也没再说话,她看着手臂上方缓缓滴答的点滴,直到听到身边的人问她。
“我们,为什么要分开?”
他的声音很低,刚才得知祝玉喜欢他的心情被惊诧代替,祝玉的眼神冰雪一片,他只看一眼,就觉得好冷。
“小姨告诉我,她见过迟温不止一个女朋友,仅仅牵过手的她们班就两个,迟温成绩好,人缘好,家里也不错,所以他谈恋爱老师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夏之舟,这样滥情的人,这就是你说的人品还不错?”
“不是这样,”夏之舟很认真的跟祝玉解释。
“他是谈了有三个,可是他每一次都告诉过我他是真的喜欢那些女生,也是真心相处,只是后来性格不合才分掉,他说这也是一种谈恋爱的方式,喜欢的时候真的喜欢,不喜欢了也体面分开。这不是滥情。”
“你相信他说的话?”祝玉反问。
“我相信。”
他真的相信,这不是什么搪塞祝玉的词,夏之舟盯着她的眼睛,“他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而成为朋友的其中之一条件,就是会无条件相信。
祝玉撇过头,她对夏之舟的话不想做任何反应,她心里五味杂陈,混作一团,只想快刀斩乱麻,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县城。
“不重要了,我手废了夏之舟。我不可能再成为一个好的画家,就像迟温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的爱人。我不想听解释我也不想去怨谁,我只想躲开。躲开这个我不能再画画的地方,躲开那个让行雨伤心的人,行吗?”
“那为什么,连我也要躲开?”
病房里只剩仪器检测和点滴下坠的声音。
沉积一夜的不安和恐慌彻底决堤将他淹没。
夏之舟在等她的宣判。
“你知道的,只要有你和我这一层关系在,迟温和行雨不可能真的断开。”
对啊,他知道的。
夏之舟说不出话来反驳。
又惊又痛的感觉在胸腔处不断攻击,让他说话都有些困难,似乎是要他默认,要他接受,但大脑仍指使他最后反抗。
“我不接受。”
“我谢谢你救命之恩。”
祝玉看着他笑,“可如果昨晚你我不在,摔下去的人会不会是行雨?你能保证迟温也会奋不顾身地下去找她吗?”
夏之舟哑口无言。
祝玉专挑人心窝捅刀。
她把迟温的爱看的比夏之舟的爱轻,可她还是要舍弃夏之舟。
有眼泪从眼角岑出来,流进发间,夏之舟看到了,沉默地起身帮她一一擦去,“这里有伤口,眼泪蛰到会疼。”
又一滴眼泪流出来,夏之舟忽然变得温柔,“别哭,我们现在就走,以后保证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酸涩从鼻腔开始蔓延,渐渐地顺着大脑神经,流通到身体各处。
夏之舟抬手捂住眼睛。
良久,他说,“好。”
他的决定痛彻心扉,他的眼神仍旧温柔,“外面下雨了,我把伞给秦老师了,不是自动伞,很好合。”
那次,他说会一辈子给她合伞,她答应了,如今想来,应是从没放在心上。
夏之舟说完转身面对门,手已经扶上了把手,还好她没放心上,这样分开只有我一个人伤心。
“珍珍,烟花看过了,新的一年会顺利会开心。往后的每一年也都会。”
至于和她一起看烟花的他,就陪到这里了。
“我们还没有在一起,所以分开不会太痛的。”祝玉小声地说。
。
她盯着夏之舟的背影看,看他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视线,就像之前很多次,她先告别夏之舟。
我们还没有在一起,所以分开不会太痛的。
她依旧小声重复。
次数多到让自己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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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病房,外面只有沈行雨一个人,她靠着墙站,脸上两道泪痕,看到他,点下头,“迟温刚走,说不等你了。”
夏之舟回,“好,谢谢。”
沈行雨绕开他进了病房,门再次合上,夏之舟的手机忽然响起,他看也没看就接起来。
“我听说你把你哥叫走了?刚好你跟他说一声,你任阿姨今年第一次在咱家过年,晚上吃饭我必须要看到你俩。”
痛感来临的时候,厌恶这样的情绪都不算什么了,夏之舟头一次平声跟男人讲话,“我早说过,我妈走后,你愿意和谁重组家庭我都没问题,也不用通知我。”
“老头的电话以后少接。”夏之栩过来目睹这一幕,把手上一个防尘袋扔给弟弟。
这是夏之舟跟着祝玉上救护车之后给他打电话,说自己的鞋丢了,就在祝玉被发现的那个位置上方,求他把鞋找回来,说那双鞋很重要,一定不能丢。
“走吧,熬一夜了,护工你川哥会安排,你先回去休息,晚上再来照顾她。等她家人回来,我和你禾姐会一块过来。你和迟温态度好点就行。”
“不用了,她原谅我们了,但以后也不想再见到我们。”
“什么意思?”夏之栩疑惑。
“就是,她和我再无关系了。”
夏之舟往前迈步子,忽然不知道自己哪儿的血管突突跳了两下。
震的他走不动路,只得扶住一旁的墙壁缓缓。
“哥。”夏之舟忽然喊。
“哥,怎么办?”
夏之舟默默地,往前移了两步,站在夏之栩面前,他迟疑地伸出手,两只手圈住他的小臂。这个敢和夏家对着干的无所不能的哥哥,夏之舟像幼时一样遇事就躲他身后。
他都忘记了这个哥哥原先是家里最讨厌他的。
很快,他就想起来了。
那双手又松开,夏之舟转身,终于有了走路的力气,冷漠地告别,“麻烦川哥后面照顾她,我先走了。”
祝玉的手伤对于普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石块过大切断了一些手部神经,画画需要用到手部的不同位置来一块协调,单说用手指使劲能撑一撑,但要用到手腕,会出现控制不了画笔的情况,医学上来说是不建议继续画画的。
这些,谢川和所有人都讲清楚了。
这对一个从小学画画的人,是有些残忍,她生气也应该。
夏之栩这样想,既然祝玉原谅了,他和迟禾也没必要再过来,公司里的事情还多着,在这纯属浪费时间。
他往医院外走,“小施,去开车。”
“夏总,要不要我去请小少爷一块上车?”助理在一旁忍不住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人。
夏之栩看他一眼,对方立刻低头,“是我说错了,夏同学。”
助理把车开过来,夏之栩坐进去,司机即将启动车子时,他忽然阻止,“先别开车。”
车窗外天已经完全亮起来,这天清晨有小雨,夏之舟出了医院门,把脚上那双沾满污泥的鞋脱下来,小心放进防尘袋,之后抱在怀里,赤着脚往外走。
外面风很大,路边的塑料瓶子从街头被吹到街尾,一路乒乓,又不断被雨珠冲洗。
他沿着路边走,在冬日里仍单薄一片的背影。不知道他要去哪,应该也没地方去。
夏之栩的妈妈因病死于他八岁那年,过了一年,他爸爸领了新的女人进门,第二年,他就有了一个新弟弟。
夏之栩从来不掩饰他的厌恶,他不喜欢夏家,不喜欢夏之舟。
夏之舟十二岁那年,他妈妈再次怀孕了,最后却因为难产没能下手术台,这次老头子还真伤心了几年,夏之舟十五六的时候,家里才开始出现新的女人。但每次都被夏之舟搅黄,因此夏之舟挨的打比夏之栩多。
于是恨夏家的人变成了夏之舟。
但夏之栩仍然不喜欢他。
可他们两个人的境况,实在太相似。
夏之栩的柜子最底层有一个盒子,里面也是一双鞋,很普通,就是某一年某牌的新款。也不普通,在那一年这双鞋的价格确实很贵。
贵到一个女生在新年的开始酝酿攒钱,年末才将这份礼物成功送了出去。
他用防尘袋包的仔仔细细,放在最底层,从来不肯穿。
二十八岁即将要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订婚的夏之栩,看到十八岁抱着鞋走在雨中的夏之舟。
他第一次,真心的想摸摸这个弟弟的头发。
这个只有小雨的清晨,天气预报说三十分钟后就会天晴,今天仍然是个大晴天。
就这么一点雨,全部淋在夏之舟身上。
夏之栩忽然有预感,这个弟弟可能和他一样,也失去了所有珍贵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