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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鬼新郎(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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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桑许是自产女后第一次如此倾述心中酸楚,泪珠越滚越多,滴到了她怀中的女儿脸上,妞妞害怕地看着满腔冤屈的娘亲,不明白是这么回事,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你这个丧门星!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你若不嫁给我儿子,现在也只是个乡野村妇,哪来的新衣服穿,哪来的莫府夫人当?不知感恩的娼妇,分明还在外头偷汉子,现在还有脸说我儿子的坏话,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莫府不大,莫老夫人饶是在偏厅,亦听见了母女两人的泣音。她气血涌上心头,全然失去理智,连茱萸的冷脸都顾不上,一把推开拦住她的青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正堂,指着齐桑破口大骂。
齐桑一反先前的畏惧模样,彻底同婆母撕破了脸,含着眼泪回骂道:“你去问问莫志的同僚,还有谁家夫人,又洗衣做饭,又服侍婆母,还日日被你们两母子拳打脚踢!当初嫁给你儿子,我是看在他老实的份上,哪知道他原来是这样的暴戾之人。”
“偷人的明明是他莫志,你怎的还敢往我身上泼脏水,”齐桑气极反笑,厉声道,“夫君死得突然,我本还想着,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咱们婆媳相互扶持,将妞妞养大也是好的,可你实在欺人太甚!这莫府夫人,我不稀得当!”
齐桑一把抹掉眼泪,紧紧抱着吓坏了的妞妞,对越霁斩钉截铁地道:“姑娘,我要脱离莫家户籍!”
“好,”越霁对她点了点头,“齐桑姑娘,既然你想好了,一会收拾行李,跟本官回京兆府便是。”
莫老夫人闻言,眼里火气越蹿越烈,磨了磨牙,身子往前冲上前去,似乎真想撕烂了齐桑的嘴,越霖忽然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茱萸。”
茱萸和青梅跟在莫老夫人身后追进正堂,得了令,茱萸身形一动,将迈出好几步的莫老夫人瞬时钳住,握着她双手反剪到身后,他其实并未如何用力,莫老夫人仍夸张地惨叫了一声。
周围的金麟卫却无一人露同情之色,她被拧一下便叫得如此夸张,却毫不为自己打儿媳之举感到内疚,甚至还要当着众人的面再打齐桑,真是咎由自取。
莫老夫人张嘴便大骂道:“你们这些官兵,欺负老婆子哟……”
她目光乱飘,逮谁骂谁,骤然间,竟对上了越霖寂寒双眸,他眉峰分明动也未动,却让莫老夫人面色忽地一变,眼底生出许多忌惮来,到底闭上了嘴。
越霖瞬间移开目光,对茱萸吩咐道:“扶莫老夫人坐下。”
茱萸钳制着莫老夫人肩头,虽不算用力,可她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孺究竟挣不脱,一脸不忿地坐到了齐桑对面。
越霁身子微微往越霖的耳边倾了些,她低声道:“如今莫志和卫章的共通之处,似乎只有一点,即他们皆对自己的妻妾使用过暴力手段。”
越霖亦作此想,看着撕破了脸面,如今已然是势不两立的婆媳,沉声问道:“你们莫氏母子虐待家中媳妇一事,有多少人知晓?”
莫老夫人闻言,又恨恨地瞪了一眼齐桑:“反正我晓得给我儿留面子,这种家丑,从来没拿出去说过。”
齐桑更是冷笑一声:“我也没说过。莫志每次打完我,都会提醒我,他所有同僚都以为莫志宠爱我们母女,若将这件事传了出去,不但没人会同情我,还会当我是个笑柄。”
她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鬓发:“我就是以前太着相了,总觉得为了妞妞的名声,怎么也得忍到她嫁人再和离……现在想来,也许我们母女早日离开莫家,即便要回乡下吃糠咽菜,也比日日夜夜对着他这个魔头好……”
越霁皱了皱眉,追问道:“家中奴仆呢?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齐桑怔忪一瞬,喃喃道:“莫志对我动手时,一定会记得遣散家中下人,我又不敢让婢女贴身服侍,应是无人知道我身上有许多伤疤才对。”
越霖眼底一片晦暗,凶手既然选择他们二人作为下手对象,一定是知道了他们对妻妾所作之事。卫章那方究竟从何处泄露了消息,还得再查,可莫志只有齐桑一个妻子,除了齐桑泄露了信息,难有第二人做想……
打量着此时慈母心肠表露无疑的齐桑,心转电念之间,齐桑和莫老夫人撕破脸时的歇息底里之语一闪而过,越霁明眸沉凝地问道。
“齐桑,你适才说莫志在外偷情,此话当真?”
莫老夫人差点跳起来:“我儿子行得正做得明,怎么可能偷人,你别看人死了就污蔑他!”
齐桑并不理睬她,看着越霁,迟疑地道:“民妇一直有此猜测,只是……只是并未亲眼见到过他那情人,并不敢断言莫志一定偷过情……”
越霖剑眉微扬:“但说无妨。”
齐桑咬了咬唇,又将妞妞耳朵捂着,这才解释道:“回将军,民妇在两三月前,就发现莫志偶然会同民妇谎报行程。譬如他说不回家吃晚饭,是因为有兄弟请吃酒,可后来我偶然问起他兄弟的夫人,却没人说那段日子有人请过客。再有莫志偶尔回来得比平日晚了三两个时辰,他只推说自己去帮民妇取哪家铺子的东西了,可民妇后来算过,即便以民妇的脚程,亦不至于走上两三时辰。”
顿了顿,齐桑面上生出几分狐疑,似乎发生了自己不能解释之事:“后来民妇留了个心眼,莫志又有一日说自己要晚些回来,民妇就偷偷跑去跟踪他,可走着走着,奴家见莫志转去了永宁坊的一间宅院……”
齐桑咽了口口水,惨白双颊抽搐几息,方颤声道:“等莫志一走,民妇推门进去,才发现那间宅院里,竟然……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连人住的痕迹也找不到。可民妇分明听见了莫志和女人的调笑声……”
竟然如此巧合?越霖皱了皱眉:“那间宅院,可是在永宁坊喜鹊巷?你若再带我们去一趟,还能找得到么?”
齐桑微微睁大了眸子:“是喜鹊巷的宅院,将军怎么知道?”
她打了两个寒颤,额间沁出几滴冷汗:“应该找得到……民妇后来才听说原来那间宅子本就有闹鬼的传闻,被吓得不轻,当日场景却因此记得清清楚楚的……”
越霖略一沉吟:“你再带我们去莫志的房里看看。”
齐桑当即绞了绞手,犹豫地看着女儿,她既不愿让女儿留下父亲死在那间房里的印象,又不愿单独留下女儿和莫老夫人相处,这时青梅笑着上前道:“你且放宽心,我陪妞妞在这等着你,有这么多人在呢,出不了事。”
青梅一张小圆脸本就讨喜,笑起来时两个酒窝更显亲和,妞妞好奇地望着她,没有丝毫害怕,齐桑这才放下了心,将女儿交给了青梅。
越霁仍叫上赵寒山,四人极快地穿过小院,进了主屋,屋门虚掩,赵寒山率先上前推开门:“属下从京兆府奉命过来时,屋门亦未关上。”
齐桑垂了垂眸,低声道:“民妇发现莫志……尸首时,房门是扣着的,只是没有落锁。只是民妇后来吓慌了神,一直没来得及管这屋门是否关上……”
她说过自己先敲门不应,方推门进去发现莫志已经死亡,越霁自然知道原本的凶手是合上大门的,摆了摆手道:“方才忘记了并不碍事,此番进屋后,你再仔细想想,回京兆府录口供时一定不要疏漏。”
闻言,齐桑慎重地点了点头,跟着赵寒山进了屋。莫志的房间虽说是主屋,可莫府本就小巧,他的房间自然也不太大,不过应有床具桌椅俱是不错的品质。
正中摆着的黄梨木圆桌上搁着一套描梅紫砂茶具,越霖伸手捞起娇小茶壶,就着日光瞧了瞧,做工有些粗劣,却也符合莫志的俸禄水准。
齐桑迄今还有些害怕,她隔着几步的距离,指向屋中的架子床道:“莫志他……他今日被民妇发现时,便是躺在这里……”
越霖将床边纱帐掀开,越霁才看清床上的情形,簇新锦被胡乱揉作一团,扔到靠墙的一边,床上两个湘色鸳鸯枕,靠墙那个没有压痕,应是齐桑平日睡的地方。
另一个鸳鸯枕上有许多乱七八糟的褶皱,还有星星点点的黑红痕迹,不消多看,越霖便道:“这些黑色污渍是莫志流出的血迹?”
齐桑微微颤着点头:“是,我见到他时,他唇边就有些血渗了出来……”
她忽而明白了什么,深吸口气,急切地问道:“越将军,既然莫志流血了,那他岂不是服毒而死?他的死同永宁坊那间闹鬼的宅院应该没什么干系吧?”
越霖看出她心中所想,淡声道:“天下哪来如此多的鬼神。”
这句话并无甚安慰作用,齐桑双眸闪烁,仍止不住地后怕,已经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的越霁回身望着齐桑,劝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既然和那院中的鬼魂没有牵扯,即便进了宅院,鬼魂也没有找你麻烦的理由。”
日光照在她的脸庞,金色光线将越霁的肌肤衬得尤为晶莹,少女的柳叶眉微微扬着,一双星眸中流动着令人信服的沉静之色,越霖抬眼看着她,赞同道:“正是如此。”
齐桑这才勉强牵了牵唇。
越霁本是在检查窗边有没有凶手留下的痕迹,发现木框无撬动压痕,窗布也无破洞,便问齐桑:“昨晚莫志回房时,和你今早进屋时,这扇窗户都是关着的?”
齐桑略一回想,笃定地点头道:“莫志不喜欢开窗,民妇若不在,他定会关窗歇息。而今日清早,民妇记得屋中光线不如外面亮堂,按理说也是关了窗的。”
屋中全无打斗的迹象痕迹,越霁走到屋门处,沉眸看了眼门栓,门栓在屋内,而齐桑今日开门时屋内没有落锁:“莫志一般歇下时是否落锁?”
齐桑点了点头:“他向来防备心重,从来都是锁了屋内的那道门才睡的。民妇今早还觉得奇怪呢,怎么房门一推就开了。”
赵寒山忆起看见莫志尸首时的情形,目光一凛:“莫志昨晚歇下前穿的那一身衣物里,腰带上确实挂着一串钥匙。因为衣物是在这间屋内的柜中发现的,因此卑职让人将其带回京兆府了。”
越霁眨了眨眼,追问道:“哪些人人有这把锁的钥匙?”
“这把锁的钥匙,只有民妇和莫志两人才有,”齐桑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往左边袖口中取出一连串的钥匙,“民妇一直将钥匙好生保管着的。”
意识到自己亦有了犯案可能,齐桑却并不着急,从容地回道:“昨夜妞妞睡得并不踏实,半个时辰就要醒一道,半夜还有丫鬟进来给她添药。民妇的钥匙和衣物一整夜都放在榻上,将军若是不信,大可叫侍女来对证。”
她说得信誓旦旦,叫来对峙的侍女言辞亦是与她相同:“回,回将军,奴婢昨夜记得,夫人的钥匙确实放在榻上,亮晶晶的很是乍眼。”
齐桑坦然地接着问道:“昨夜巡夜的也是你,你可记得老爷主屋房间有没有落锁?”
侍女又怯怯地点了点头:“落了锁。因为半年前开始,夫人就吩咐奴婢,若是老爷一个人睡,要记得检查他屋中有没有落锁。若是没落锁,便要在屋外守着,因此奴婢昨夜特地检查过。”
侍女此言,意味着莫志扣起了屋内的锁,按理应无人再开得了门,可凶手仍闯了进去,且窗户门槛皆无暴力破坏的痕迹。
凶手总不能是凭空钻进屋中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