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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狼本人如是说 ...

  •   “然后呢然后呢?快接着说呀,吴公子那样的好人物,究竟有没有识破那狼子的面目,有没有当上吴家的家主呀!”

      “就是就是,故事只说一半,孩子也只生一半,你要是再吊着胃口耍我们玩,我们几个可就不跟你好了!”

      教坊司的后院内,几个约莫十二三岁大的小丫头将一头戴竹节钗的瘦小姑娘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控诉着她的不义之举。

      她们都是才从丫鬟被拔上来的低等舞姬,年纪不大,玩心也重,偶尔偷懒一会儿说说话也是常态。

      此刻正值晌午,日头毒辣,女孩子们躲在树荫下头,用手扇着风,两只眼睛不住觑着屋里头。

      她们嘴上骂得凶,可脸上却还都是一副笑模样,白白嫩嫩的五六只小手毫不留情地直戳那竹节钗的痒肉,把她的眼泪都给逼了出来,几欲笑死过去。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竹节钗被缠得实在受不了了,她艰难地抬起一边胳膊肘,往空档处捅了一桶,将嬉笑着的女孩子们推开,这才趁机喘上了两口气儿,重活了过来。

      “哎呦,姑奶奶们,就饶了我这可怜虫吧,那梁二爷的故事就编到这儿,再没下文了。”

      “果真?”

      “千真万确!”竹节钗抬起下巴,一张嫣红的小嘴撅得比树杈子都要高,“这故事我昨天才从门倌那儿听来,今个儿就献宝似的给你们一一背了一遍,这算不算够意思?结果呢,你们倒好,不念着我的恩情,反倒找由头怪起我来了!”

      她很是不平地道:“再如何想听,是不是也得等那梁二爷写出来了才行?一个个催命鬼似的催,也不知催我做什么!”

      有丫头笑了:“不催你,我们还能去催谁?谁不知道看门的阿福是你相好,这种趣事儿可都是他悄悄和你说的,我们这些孤寡单女,哪能听见公鸳鸯叫呀。”

      “你,你们说什么呢!我,我哪跟他是相好啊!”

      那根黄褐色的竹节钗剧烈地抖了一抖,分明是气得狠了,可她眉头一矮,声音足足弱下去几分,比蚊呐声还要不可闻:“我们那明明是光明正大的聊天,才不是什么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的,少编排我。”

      “哦———原来是光明正大的呀,你要不说,我们还以为,是————”

      “哎呀,下流胚子,不许你说了!”

      不知是谁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把本来轻快的氛围烘托得暧昧起来,竹节钗实在面薄,心里又虚,三言两语间轻易就羞红了脸。

      听到走廊处有响动,她望向一边,见孟姜正向这儿走来,立刻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扑了上去,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

      “孟姐姐!”她嘟哝着,“可算抓到你了!”

      孟姜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道是哪个妹妹又寻他有事。

      这几日他忙得好比陀螺,不仅在厅里忙,在后院里也忙。

      点名要看绿眼胡姬的客人极多,一个两个都色迷迷地喊着要瞧他一瞧,他才从外头回来,妆发都还没来得及拆下,清秀的脸上五彩纷呈,刚一抬起头,就瞧见一个火炮似的姑娘,嗖地朝他窜过来,吓得他立刻闪到一旁,惊慌地躲在柱子后面。

      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哪怕在教坊司也依旧适应,她们不知道孟姜的身份,那就该由孟姜自己更注意着些。

      更何况,孟姜这小胳膊小腿的,骨头也脆,真的不太经撞。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只柔声问道:“妹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孟姐姐,正找你呢,躲什么!来来来,坐到这边来。”

      一位姑娘站起身,主动将她们中间的位子让给孟姜,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说什么也要他在这儿坐下。

      孟姜紧张地抿了抿唇,倒是被她们这架势给吓了一跳,主动往后让了一让。

      刚到教坊司的时候,他身形瘦小,堪堪只有五尺高,站在女孩子中间并不显眼,可这些日子以来,他吃得好,肚子里有了油水,身材自然也拔高了好一大截。

      现在和这些小丫头比起来,孟姜足足高了一个头,倒显得有些过于修长惹眼了。

      “有话么?我站着说也可以的,不必挤在一起热乎乎地出汗了。”

      “我们就爱挤在一起说,显得亲热。”

      “亲热不亲热的,又不是挤在一块儿就能做数的。”

      “你跟我们避什么嫌,又不是男人和女人窝在一起,旁人看见也绝不会闲话,”姑娘们嚷嚷道。“总不能是你嫌弃我们不如你,不愿意跟我们一处吧?”

      孟姜无法,只好干笑着说:“这是什么话,我坐就是了。”

      “这就对了,孟姐姐,你是不知道,最近你的名头在大都城里打得响当当的,我们方才还在说你,听你的志异故事呢。”

      “我的故事?”孟姜问道,“我能有什么故事供你们说道的?”

      “怎么没有,男扮女装,害人性命,哄骗无知少年为你缠头,简直罪大恶极了,孟姐姐,还不从实招来,兴许我们去和官老爷说点好话,能饶你一命呢!”

      听见这话,孟姜先是一惊,心头不由得忐忑起来,但见几人神色并无异常,便也猜到她们是开玩笑,只无奈地摊开手,故作讶异地问道:“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犯下过如此大罪,还要请几位妹妹大人替我做主,还我一个清白。”

      “你不知道?”

      姑娘们瞧见他怔愣的模样,戏瘾也上来了,她们彼此对望了一眼,板起脸,正经地瞪了瞪眼。

      “那你可听好了,我们是大都府尹派来抓你的,要送你去见官呢,如今要仔细审你一审,你招还是不招!”

      孟姜笑说:“若我全招了,可能免去皮肉之苦?”

      “唔,这得看你表现,不若你给本官唱支月城的曲儿,好听的话就饶了你。”

      一个戴着粉绒球的丫头怕他为难,便主动上前解围道:“好了好了,都别欺负孟姐姐了,这几天她忙得那个可怜样,连喝水都顾不上,快跟她说说是怎么一回事,让她赶紧安心用完饭午睡去。”

      这句话在理,小姑娘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见他眼下微微青黑,确是有些疲态,便赶紧止住声,不再闹了。

      “你别怕,是好事情,”竹节钗解释道,“前段日子你在张娘子府上的事不知如何传出去了,那号称大都第一人的梁二爷可是个人精儿,当即便以你为原型写了个话本子,如今已是风靡全城,就连他那破茶馆子的票都要靠抢才能得到一两张,桑家瓦子都要望尘莫及的。”

      说罢,竹节钗又把故事的来龙去脉同孟姜大致讲了一回,听得他豁然开朗,连连点头说好。

      难怪这几天专指名他的客人格外的多,原来是沾了这梁二爷的光,让他多赚了不少赏金。

      累是累了些,可只要钱进了他的腰包,那就是值得的。

      “就是这样,既然梁二爷还没写完这故事,那不如由众姐妹来给他编一个,左右咱们的故事也出不了这教坊司,爱怎么说怎么说。”

      竹节钗讲罢,眨巴眨巴眼,热切地给孟姜递去一个眼神。

      既有崇拜,也有羡慕。

      “孟姐姐,你是主角,就由你先说吧。”

      孟姜点点头,大概也知道了又是一个妖怪和少爷爱而不得的故事,从前在月城时他就常听先生讲故事,可结局一向都很不美好。

      孟姜曾为这一对又一对的可怜人掉过几滴眼泪,感叹过命运的不公,还以为世间情爱总会以悲剧收场,但先生却解释说,只是因为自己爱听,所以才不讲那些大团圆的幸福故事的。

      想到这儿,孟姜的脸上不由得浮上一抹笑意,身边的小姑娘们见他开怀,抑制不住满脸好奇,紧紧围着他不肯罢休,仿佛他成了她们的先生,而她们又成了他的学生了。

      孟姜说:“依我看,这狼子初入世时,所求一切不过吃饱穿暖,有个遮风挡雨的棚子,他本性不坏,但狼性未泯,难免会伤及无辜,犯下错事。时过境迁,故事发展到这儿,狼子已初具人性,也通晓了所谓情爱之事,所作筹谋俱是为了吴家长子的前途,这很好,但也不好。”

      “不好在哪里?”粉绒球问道,“我看他们挺好的,吴公子都要为了他放弃和相府小姐的婚事呢,这肯定是喜欢了。”

      “喜欢归喜欢,人妖殊途,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若狼子真想保住他的心上人,让他当上吴府的主人,那按理说,唯有以死谢罪这条路才能服众。”

      “不行不行,孟姜,你好狠的心啊。要我说啊,自然是狼子和吴公子解开误会,然后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啊,他又不是什么坏透了的妖怪,干嘛非要写死他呀?”

      粉绒球擦了擦眼角,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可竹节钗却不赞同,立刻就反驳道:“这怎么行!孟姐姐说的在理,男子与男子相恋可是有违人伦的,就算真有,那也只是一时意乱情迷罢了,上不了大雅之堂。我听张娘子府上的张公子说过,这个呢叫什么三了五了的……”

      孟姜提醒道:“三纲五常。”

      “对对对!三冈五肠,就是三冈五肠,三冈五肠都要被他们给败坏了,这还得了!”

      姑娘几个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见她装得正正经经一副读过书的样子,便笑眯眯地呛声道:“哟,和读书人厮混过,肚子里也这么有墨水了?那你说说,这三纲五常是指的哪三纲,哪五常啊?”

      “这有什么不懂的,说出来真怕吓死你们这些没读过书的,这三冈自然指的是景阳冈,黑风冈,天胡冈,五肠就是,就是……羊肠,牛肠,鸡肠……”

      眼见着众人表情玩味,竹节钗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她涨红了脸,梗着脖子愤愤不平地瘪了瘪嘴。

      “哼,我不同你们这些野丫头胡说八道了,我要找阿福去,他约了我申时去吃糕点呢。被你们这么一耽搁,如今日头都要落下去了,那傻子缺心眼儿,别把我的凉糕给捂热了。”

      “呀!臭丫头,还说跟阿福不相好!连他家的饭都吃上了,还一口一个傻子,一口一个缺心眼的,真是没脸没皮的坏东西!”

      女孩子们推推闹闹,自顾自地走远了,孟姜看看时候,与留在一旁的粉绒球微微一福身子,就要先回去了。

      “妹妹,我还有事,既然这儿用不着我了,那我就先走一步啦。”

      “这么急?什么事儿呀。”

      孟姜晃了晃手里的香囊,小声说道:“我给盼芝姐姐送药去。”

      “啊,盼芝姐姐?”粉绒球压低了声音,担忧地看着孟姜,“怎么了,她的病还不见好?”

      “不是不见好,是好了又发了,”孟姜道,“大夫来看过几回,都说没什么大事,只要静养几月就好。”

      “静养?她如何使得?”

      “是啊,盼芝姐姐也算是头牌娘子,根本歇不下来,不小心就要累发了。我看着心疼,便配了几味安神的香料,又买了些调养身子的补药,正准备给她送去呢。”

      “那你快去吧,”粉绒球点头说道,“记得也养养好自己的身子,千万别耽误了十天后的舞宴,这可是好机会,得把握住的。”

      “舞宴?”

      孟姜微微一愣,他忽然想起今日演毕时,其他舞姬们躲在阴影里交头接耳的样子,她们似乎是在说什么天大的好事,表情中掺杂着一丝难以压抑的喜悦。

      那时他还觉得奇怪,只道她们是在私下说些体己话,万没想到,竟是在说舞宴的事情。

      “咦?没人告诉你吗?”粉绒球疑惑地看着孟姜的表情,这才意识到他对此并不知情,于是她懊恼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有些愤愤地跺了跺脚,“哎呀,我这大嘴巴,又把底儿透出去了。”

      孟姜见她郁闷,没忍住笑着问道:“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也不是……哎呀!”粉绒球气结道,“只是我本以为你知道,这才好心提醒你一句,结果那些知情的都把消息捂住了不说,倒显得我像个大傻子一样。”

      教坊司里的姑娘能有什么期盼,无非只有钱情名利那点事,她们的心绪都牵挂在客人身上,若是能有幸被皇亲贵胄看上,保不齐就能脱了贱籍。

      孟姜不是傻子,粉绒球自然也不是傻子,尤其是当过官家小姐的孩子,对昔日地位的执念超乎寻常。

      她年纪虽小,可也有自己的盘算,提前知道消息的人越少,那她的胜算便越大。

      孟姜不想逼她,于是只轻声问道:“可是有身份极为显赫的贵人要到司里来?”

      “嘘。”

      那粉绒球听了,忽地噤了声,颇为郑重地竖起一根手指头拦在嘴边,左看看右看看好一会儿,见四周确实无人,这才附在他耳边,慢悠悠地开了口:“小道消息,不保真的,孟姜,我只跟你说啊,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我就要挨板子了。”

      “好,你放心,我绝不说出去。”

      孟姜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软,他伸出两只手,坚定地捏扁自己的嘴,嘴上的胭脂通红,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涂了口脂的貌美鸭子。

      粉绒球被他逗乐了,原先那点委屈纠结也一扫而光,她趴在他肩上,很小声地说道:“是咱们的三皇子,还有楚国那位正在四处游历的太子殿下。”

      “两人都尚未婚配,不知有多少贵女眼馋他二人正妃的位子,咱们要是能被他们看上,那可就不得了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狼本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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