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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野马(一) ...

  •   宫墙沉沉,在黑夜中似乎下一秒就能将人吞噬,拉进黑暗咬得粉身碎骨。南月雨保持先前的步调,心情却已经放松了下来,对周围潜藏的“眼睛”视若无睹。无论太后怎么做,这一步都是死棋。先皇崩逝不过月余,就敢将男宠接到宫里养着,就算大臣们一人参她一本,她也得背负上万世骂名,而如果她现在杀了南月雨,被人查出也是重罪,她当然知道如今圣上与妻子伉俪情深,又不待见她这个害死亲娘的后母,必定置她于死地。

      南月雨在赌,用她的命。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中的杀意消失,重新融于夜色。南月雨轻笑一声。太后这是要求和了呀。她脚步渐缓,悠悠走在回宫的路上。雪压在城墙和石板上,厚厚地遮盖着宫闺秘事,似乎要将鲜血和仇恨一并盖住。南月雨不喜欢雪,也不喜欢冬日。雪就像粉饰太平的白漆,冰冷冷地笼罩整个皇宫,冬日更是令人厌烦,冻人得很,会让她想起穿着麻布衣躲在柴房角落的日子。

      宫人夜间已经清扫过,但一个时辰不到,宫道上又落满了雪,不过一会就沾湿了南月雨的衣摆。南月雨有些烦躁地扯扯裙摆,又加快脚步回到坤宁宫。第二日早晨,南月雨刚刚收拾妥当,就有人报太后派了身边的侍女送来了些礼品,说是太后体桖,特地送些珠环钗佩和补品。南月雨看着铜镜中凤冠点朱的自己,轻飘飘吩咐“晒他们会儿,就说本宫还在梳妆。”长青退下吩咐,南月雨冷哼一声。太后大概也想不到,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她。

      日头渐渐上来,外面送礼的太监侍女脸上都染了层薄汗。南月雨才悠悠地走出殿门,看着眼前垒得整整齐齐的几口大箱子,神情淡淡,嫌脏般站的很远。“你们回去吧,本宫自会收拾。”侍女和公公们自然是大气也不敢出,毕竟太后特别叮嘱千万别惹恼这位皇后,只好磕头谢恩,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南月雨看都没看箱子里的物什,便命人拖去烧了。她看向逐渐升高的日头,露出一个可爱的笑颜。

      “早朝结束了吧。”

      朝堂上,赵博渊头疼地扶着脑袋,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的老头。两方势力泾渭分明,是宋家带头的皇帝党和文家领头的太后党。为了是否废太后这档子事,两家已经吵了一早上了。文家坚决否认太后私养男宠一事,说这是皇后刻意诬陷。赵博渊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龙椅。“够了!皇后不过想去孝敬孝敬太后,哪知太后在与男宠厮混?若不是雨儿跑得快,怕是早就被太后的暗卫刺杀了!如今太后一事证据确凿,文爱卿还有什么不服的,是怕朕连坐了你们文家吗?”

      朝堂上登时寂静,文太傅战战兢兢,咬碎牙齿恨恨咽进肚子。这新帝哪里都好,就是做事太不顾及旁人,文家好歹是四大家之一,太后又是太傅的亲妹妹,若是此时与文家闹掰,不过是图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可着姓赵的疯子一点不顾及情面,说要连坐便绝不会手下留情,看来,只好舍弃太后这颗棋子了。文太傅服软,朝堂风向登时转变,太后被废充发陪葬一事便盖棺定论。

      南月雨看完早朝的密报,黑着脸将纸张燃尽。“不过一个女人,是为了大业必须牺牲的存在,壮士断腕罢了。”南月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有些同情太后。她原本想若文太傅顾及妹妹的安危,会与朝堂力争,没想到文家的女儿在这场诡谲的风波中也不过一个被人操控,可随意决定生死的傀儡。太后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娇纵肆意的几十年人生,不过是用生命换取的筹码。

      女子…南月雨紧紧扣住桌角,指节泛青。她为何偏生是个女子?她空有一身雄才大略,勃勃野心,却被身份束缚,连朝廷内容都只能通过密信传递,日日在这华贵的不知容过多少个女子的宫殿内绣花弹琴,难以施展拳脚,这一切仅仅因为她是个女人。终有一天,她会站在她所爱之人的身侧。南月雨想到赵博渊温柔的脸庞,嘴角带起丝丝笑意。大业既成,她也亲手为自己培养了接班人,那个八岁那年出逃的孤女,将继承她的意志,代替她的思想,将她的精神延续。想到这,她笑得有些癫狂了。

      “阿嚏——”

      金琅琳狠狠打了个喷嚏,吓得一旁的小丫鬟穆春忙给她披了外衣。“小姐,此时还是冬日呢,您又在城门口站了许久,莫要染了风寒。”金琅琳揉揉鼻子,摇摇头“无事,大抵是有人念叨。”可千万别是南月雨那个疯女人。金琅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窗外是雪霁银妆的一片,她看了一会,竟有些入迷了。先帝崩逝,太学也跟着休了沐,大抵是要休上好几日了。可以去找师父练些功法。金琅琳思衬着,打算先写封信问问师父在不在京。银懿真人是个无赖性子,若是想出去玩,那便是十天半个月寻不到人的。不等师父的回信到,太后被废陪葬一事倒是沸沸扬扬地传到了大门不出的金琅琳这。若她都知道了,怕是连京城的乞儿都传遍了。金琅琳惊讶于南月雨的办事速度。好久没联系她了,基本的样子还是要做,不然她必定生疑。金琅琳命穆春带副帖子给南月雨,让她多回府里看看,别忘了娘家人。虽是请帖,用的却都是轻快明朗的语气,活脱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样。南月雨很快就回来了,还带着大堆礼品和吃食,兴奋地拉着金琅琳一样样介绍过去,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愉快和轻松。“琳琳妹妹快看这个!”南月雨拿起一个葡萄花鸟银纹香囊球,献宝似的捧到金琅琳面前。“这是个香囊 ,小小一个,却精细得很呢。”金琅琳惊讶于香囊精细的工艺,连惊喜都恰到好处地真实了几分。南月雨拿着银球提着裙摆在回廊下转圈,红裙飞花,潋滟了一场冬雪。虽然已经是妇人,但南月雨身上的活力和天真就好像挡也挡不住,故作沉稳的样子反而显得娇俏。要不是知道她是个疯子,金琅琳大概就信了。一个被虐待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么正常的心态。南月与金家交好,金琅琳第一次见南月雨却不是她成了太子妃,娘亲带她去玩耍的时候。那时她还很小,许多记忆都模糊不清了,但却一直忘不了那场掩埋了京城的大雪。乞丐在那年损失惨重,金琅琳却在偷溜出府时捡到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女孩看起来比她大上好多,手腕却堪堪只比她粗一小圈。与她肉嘟嘟却晶莹洁白的手臂一比,女孩简直是骷髅架子。她趴在厚实的雪堆上,全身都通红,嘴唇皲裂地厉害,眼里却是无法磨灭的汹涌恨意。在她不远处,是冷冷站在门边的嬷嬷。金琅琳那时并不理解为什么嬷嬷只是看着,却害怕女孩恶鬼般的眼神,跌跌撞撞跑回家,抱着母亲哭了一场。直到多年后相遇,金琅琳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温柔耐心,却是无机质的灰色。那时候的南月雨还没有现在会伪装,藏不住眼里的冷漠。

      金琅琳收回看向大雪的视线,漫不经心嚼着御厨做的点心,时不时夸赞两句。南月雨待了许久,此时回宫已经晚了,便张罗着要在府中留一晚。

      夜晚,雪停了。金琅琳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穿着中衣来到床前。纱幔层层,隐约看到里面有个人影。金琅琳瞬间警觉,抄起桌案上的烛台。只听南月雨慵懒的声音响起,带一点点朦胧的困意。“琳琳妹妹可是梳洗毕了?抱歉啊,我本想前去知会你,长青说你在沐浴,我便打算等你一等,没想到睡着了。”说罢,还用青葱玉指掩嘴打了个哈欠。金琅琳悄无声息地放下烛台,爬上床,欣喜地笑“娘娘凤体尊贵,小女怎敢与娘娘同眠。”南月雨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刮了一下金琅琳的鼻子“你是惯会编排我的!”说罢,一把把金琅琳拢进怀中使劲揉搓。“琳琳妹妹还是香香软软的,真可爱。”金琅琳扯着嘴皮子冷笑,任由南月雨折腾。两人交谈些趣事八卦,快鸡鸣了睡觉。

      这次休沐足有七日,皇上和陪葬的数位妃子被妥当放进皇陵,太学才复学。宋意披一身洁白的狐皮大氅,大摇大摆地打着折扇走进学堂。第一时间就跑到金琅琳面前炫耀他的大氅。金琅琳白他一眼,悠悠道“月底可就考试了,就算你考完就能去当官,也该稍微拿个不那么难看的成绩吧。”宋意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贼兮兮地凑过来说“唉,我跟你说,我想去江南那边混个小官当当。听说那边人杰地灵,姑娘是个顶个的水灵。”金琅琳无言,只好阴阳怪气“宋小公子真是有宏图大志啊。”宋意啪一下合起折扇,也不恼“嗐,家中事物有爹和大哥操持,我嘛,酒囊饭袋一个,目标就是混吃等死啦。”金琅琳思绪万千,声音有些低沉。“你若去了江南,与我与王锦,都隔下一个大周了。”宋意闻言也是一愣,苦笑一声“嗐,总会见的。”金琅琳有些气闷,低下头看书,把宋意也赶回去让他抱抱佛脚。

      春日很快就到了,南月雨的心情都好了许多,给金琅琳送了好些小玩意。大周还在下雪,却没那么猛了,颇有些春意盎然的意思。金琅琳又站在城门口,无颜望着纷纷的雪和远处的黄金马车。

      奢靡,太奢靡了。

      宋意探出半个脑袋,对雪地里只撑伞的金琅琳喊“快别送了,当心着凉!”说罢思索一会,又说“听说此时江南已经是暖春了,待我到了,给你折枝柳条送来!”

      银雪遮天,多是离别。经此一别,怕是许久不能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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