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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轰隆隆”几声惊雷,把挤在一张木板床上的姊妹四人吓得哇哇大哭。随着有些变形的木板门“吱呀”一声响,披着一件破棉袄的父亲吴永良左手拿着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右手成弧形状护着忽明忽暗的亮光跨进来,安慰几句惊恐不安的孩子们后,便叫长子吴建树起床去放牛。吴建树很不情愿地坐起来,边揉睡眼边抹泪水,朝旁边两三指宽的土墙裂缝往外看了一眼,叨咕一句--还没亮明呢,还想睡会儿。吴永良将手里的煤油灯放在床边一张长满蛀虫眼的柜子上,说昨天清早就起来迟了,只捡回来小半筐牛粪,说话间传来婴儿啼哭声,吴永良赶忙转身离去。吴建树借助灯光瞥了一眼身边闭着眼睛的三弟吴建成,又朝脚那头望去,两个妹妹依旧躲在露着木炭色棉絮的被子里。举着双手伸懒腰的同时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拿起做枕头的旧棉袄和打补丁的棉布裤子穿上,下床去穿上脚指头都露在外面的半胶鞋,正要吹灯时发现对门襟盘扣系错了位置,赶忙解开重来......
      挑着跟自己差不多一般高的粪筐、牵着牛走出稻草棚,寒风飕飕吹得吴建树浑身直打哆嗦,上下牙开始打架,抬头望了一眼鱼肚白天际,踩着发出咯吱咯吱声的满地白霜走出院坝大门。
      吴永良喂孩子红糖水总算止住了哭闹,躺在一旁的妻子因难产出血、感染,脸色苍白、命若悬丝,有气无力地□□着,眼泪汪汪的吴永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期盼着乡邻们快点来帮忙送去区公所医院。
      下午,放学后的吴建树冒着小雨跑跑走走、走走跑跑赶回家,远远就望见大门旁边有人跪对着铺开的晒簟烧东西,带着疑惑与好奇跑近一看,原来是姨妈。当从泪流满面、停住烧纸钱的姨妈口中得知母亲已病故时,吴建树发疯般奔过去掀开边沿破损的晒簟,看着骨瘦如柴的母亲双眼紧闭,摇了摇有些僵硬的遗体,一下子扑上去嚎啕大哭起来:“妈妈!妈妈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妈妈!你不要扔下我们好不好?我们不能没有你呀妈妈......”
      姨妈怎么也劝不走伤心痛哭的吴建树,还是赶来帮忙的两位中年妇女连哄带拽才把他架回屋去。
      院坝内,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木工师傅在忙着做棺材;屋檐下,有人在择菜,有人在做花圈,有人在打纸钱......
      这一天,1969年正月27日,星期六,吴建树还不满9岁。
      八天后的周末下午,来了一对年过半百夫妇带走了襁褓中的婴儿。
      没有了母爱,又失去了最小的弟弟,吴建树变得更加懂事,父亲要每天出去挣工分养家,他就带着弟弟妹妹去上学。了解他家情况的张老师倒是很包容,专门腾出一张桌凳给他们姊妹四人,可弟弟妹妹毕竟小,很闹腾,一会儿满教室乱窜,一会儿又为争抢坐凳或是书本打闹起来,更烦人的是,有时还会濑尿、拉稀啥的,严重影响到课堂教学,没办法,吴永良只好叫吴建树辍学在家照顾弟妹。
      这里地处川西丘陵地带,虽说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但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大部分人家过完年就没有吃的了,尤其像吴永良这样的“补钱户”,这些年都是靠去50多里外的大山里借玉米,等秋收分粮后,按比例拿大米去还上,年复一年,一家子才艰难挺过青黄不接的几个月。
      玉米是粗粮,尽管母亲健在时变着花样做,有时做成烙饼,有时和米饭一起蒸,有时煮面疙瘩......时间长了,无论哪一种吃法,对年幼的孩子们来说都会食之无味、难以下咽,一个个面黄肌瘦,严重营养不良。
      如今母亲去世了,几姊妹的饮食更成了问题。随着季节变化,山上便能找到一些吃的,不论放牛、拾粪还是打柴,吴建树都会带着弟弟妹妹去扯白茅草根、摘茶桃、乌泡刺等等来调节口味、补充营养,有时会为争抢野果子跟别家的孩子们发生争吵、甚至打架。遇到比自家姊妹多的,或是比自己大的,又或是他家当官的,比如生产队长的儿子苟勇,每当这个时候吴建树都会带着弟弟妹妹躲得远远的,但碰到比自家弱的,尤其是曾有才兄妹要来争抢时,吴建树姊妹几个不仅不退让,还会骂他们是□□,其实曾有才兄妹并非什么□□,只是他们的父亲曾愚忠参加了造反派,背地里有些人会那么叫罢了。
      冬去春来,弟弟妹妹已相继上学,吴建树也开始参加生产队劳动。尽管插秧、施肥、挖地啥的都争着干,从不偷懒,但苟队长还是吩咐记分员只给他记一半工分,理由是因为他还未成年,有些重活干不了。吴永良知道苟队长是在为难他家,可有些话又在理上,老实巴交的他安慰儿子再忍几年就出头了。
      这年“大战红五月”刚结束,吴永良就和其他几个社员被安排去修建水渠。临出门前,吴永良把分得的小麦拿一部分磨成面粉,拿一部分换成挂面,还再三叮嘱吴建树,如果不够吃,就去舅舅、姨妈家借点,等他回来想办法还。
      吃的暂时不用愁了,可天天吃面食,又没菜,对川西人来说实在不习惯,弟弟妹妹们一放学回家总吼着肚子饿,吴建树便利用空闲时间挖扎耳根、掰茭白、河沟里抓鱼,有时也去钓鱼,尽可能改善弟妹们生活。
      时间来到冬季。这天上午,没事干的吴建树用竹竿戳打屋檐上拇指般大的冰凌条,苟队长带着两名裹着军用大衣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吴建树赶忙放下竹竿,一脸茫然地看着来人。经苟队长介绍,吴建树这才知道眼前两位叔叔的来历:一位是民政局派来的,一位是公社干部。
      原来,前天吴永良在悬崖峭壁开凿时被垮塌下来的岩石砸中,送去医院救治一天多后,于今晨停止了呼吸。
      噩耗传来,吴建树先是一怔,继而扒着土墙撕心裂肺痛哭。待他情绪稍好点后,干部便跟他商量处理善后事宜,吴永良的父母、姊妹早在□□时期就陆续离世,只能派人去通知孩子们的舅舅、姨妈来帮着料理后事。
      姊妹四个成了孤儿,舅舅、姨妈又隔得远,并且他们各自都孩子一大堆,根本无力顾及艰难度日的侄儿侄女,14岁的吴建树咬牙挑起家庭重担。
      年关将至,吴建树家养的老牛冻死,苟队长带人来用板板车拉去宰杀,他家分得两斤牛肉,加上吴永良死后民政部门补偿的粮食、肉票、布票,这个年过得还不错。兄弟俩各自缝制一套白布染的衣服,姐妹俩更高档一些,每人一套灯草绒衣服,外加一双红布棉鞋,吃的也很丰盛,除了牛肉、几斤腊肉,还有五条烟熏鲫鱼、三只野兔。
      三十这天上午,吴建树叫三弟带上红纸去找退休的李老师写春联,自己则带着两个妹妹打扫房前屋后卫生。家里一共才四间房,不一会儿就打扫完了,二妹吴建英提议用旧书本把破烂的窗户和墙壁裂缝粘糊上,大家一致赞成。吴建英负责拆书本,四妹吴建芬烧火,吴建树则拿来几两挂面,先在土碗里捣碎,再加水揉捏,最后倒在补了两个疤子的铁锅里搅成面糊。三人齐动手,很快就完成了任务。
      就在大家洗青菜、洗萝卜、择蒜苗时,吴建成双手拿着春联屁颠屁颠地跑进来,吴建树立马跟他一起去大门口贴春联。上联是:祖国繁荣家家好,下联是:万里江山日日新,横批:革命到底。
      为了节省煤油,赶在天黑前吃完年夜饭。弟弟妹妹们表现得格外积极,吴建英擦干净桌子,再用笋壳做的菜罩盖好剩菜,接着去扫地,另一边,吴建成和吴建芬围着灶台洗碗筷,姐弟仨忙完后挨着坐在板凳上等待大哥出现。不一会儿吴建树就来到了厨房,每人发两张崭新的壹角压岁钱,外加两颗包装纸上印有红色囍字的水果糖,看着弟弟妹妹们开心地吃着糖果,吴建树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转眼间临近开学,吴建树开始犯愁了,手里只剩下一块多钱了,而弟妹仨的学费一共要6元,邻居肖大爷给他出主意,去生产队开免学费证明。
      这天一放工,吴建树就带着弟妹们去找苟队长。来到紧闭的大门外,悬挂的大红灯笼、朱红大门,以及门框上张贴的大幅春联一下子吸引住了一双双眼睛,就在大家饶有兴趣观看时,屋内传来京剧样板戏《红灯记》唱曲: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啊赳......
      既然里面在放收音机,那就表明有人在家,吴建树伸手拍了拍两三下门,而后姊妹四人忐忑不安地等着。约莫两三分钟后,随着“吱呀”一声,一扇大门打开,探出头来的苟队长边吸叶子烟边用手整理披在身上的长呢子大衣,很不耐烦地听完吴建树述求后,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叫他们去找罗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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