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回廊》林檎无花

2、一

　　我开始拥有记忆的时候天正下着雨，尼希里笑着看着我，缓慢地、用似乎带有魔力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欢迎回来。”

　　他说，现在正是人魔两界大战时期，我们所在的这里是科特伦城，作为萨泊尔帝国的王城，处于战争时期却仍然保持着繁荣。

　　尼希里伏在我的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弄得我的右耳痒痒的。

　　他说，不要想别的，你跟着我就好了。

　　雨停了，我深吸几口气，总觉得肺也被这样清新的空气洗净了，很舒服。地上的泥土是潮湿的深褐色，通往城内的石阶被雨水浸润，由灰变黑。

　　圆拱形的花岗岩城门口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兵，他们拦住一些准备进城的人——多是银发银眼，尼希里说那些人是魔族。
　　我却是觉得雕着玫瑰浮雕的门洞很好看，没有在意卫兵跟着尼希里一起进了城。

　　城内的建筑主要是黑色调的，大多是尖尖的房顶，安着不少的花窗玻璃，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美丽而不真实。玻璃上的彩绘似乎全都是同一个女子，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散开，身着白色长裙表情温柔，看不清脸。

　　街上有很多人，一些面色紧张的骑士和穿着全黑色遮住脸长袍的亡灵法师急匆匆地行走着，因为胸口都挂着金色的狮头徽章，可以断定他们都是军队里的人物。
　　街道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忙碌的脚步声。

　　我背着一把快与人等高的大剑，跟在尼希里身后。

　　我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或是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但这不要紧。他让我背着剑，跟着他，仅此而已。我的记忆还不够多。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不过我想，我只要跟着尼希里就好，别的什么也不用想了。

　　他走到一家气氛很诡异的商店门口，示意我掀开那块绣着金边的黑色门帘。大概是一家黑魔法专卖店，这是近二十年才出现的新系别，这大概与穿界门长期开启有关。

　　毕竟黑魔法是魔族最先开始使用的，如果两界没有人口和货物流通，想必人界也不会就这么冒出很多亡灵法师和黑魔法用品店。

　　店主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
　　她一看到有人来了，先是挤出一张笑脸，但当她看清来人的时候，表情就变得诡异了。我并没有多想。

　　小姑娘长得比较可爱，这样一个孩子站在背景是阴森森的黑色的店里未免让人觉得有些不合适。要我说的话，还是尼希里适合黑色，没有比他更适合黑色的人了。
　　站在这家店里他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了，如果不是皮肤很白，你肯定看不出来那里站着一个人。

　　尼希里长着黑色的短发，有些微卷的头发服帖地搭在头上，他的双眼也是稀有的黑色，虽然不知道如何形容，却是很漂亮的形状。
　　加之他又穿着厚实的黑色长袍，给人的印象色除了[黑]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虽然小姑娘的表情在某一瞬间变得奇怪了些，不过她马上换上笑脸：“两位要买些什么？我们新生产了一批法杖，保证质量够好，无论是上战场当武器还是拿来当防身用品都无比合适!当然也有魔法球和魔法衣，如果要订做的话大概三天后……”

　　尼希里打断她：“我们不买东西。”

　　小姑娘的表情又在某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恩索尔，把那块黑色的石头拿给这位小姐看看。”这话是对我说的。

　　我从之前尼希里给我的一个黑色袋子里倒出一块石头。大概鸡蛋大小，说来奇怪，其他还有一大堆金色的小石子，黑色却的仅此一块。

　　小姑娘的眼睛开始发亮。她似乎很激动：“多少钱？”

　　“是这样的。不要钱。……等等，你想先冷静一下……我知道你这里是王城御用黑魔法用具专卖店——名字真是拗口——下周不是要举办一场王城的舞会么，我们想参加。”

　　小姑娘丢了个白眼：“嘿，王城的舞会！你以为我就能参加啊！那可得是上层贵族才能去的地方啊！我们再怎么御用御用，好歹还是平民百姓……”

　　尼希里又打断她：“我是说，这灼黑石你拿去给国王，能不能换两张王城舞会的邀请函？”

　　小姑娘犹犹豫豫不知道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我看到她啃着自己的手指甲，涂上黑色豆蔻的指甲这下被啃得露出了原本的月白颜色，她一边啃还一边转来转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成不成，反正我先把这东西拿给国王看看试试吧，你们等个几天，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把邀请函给你们的。如果不成……那就没办法了。”小姑娘沉默许久，如是说道。

　　然后我又掀开那块绒布做的手感很好的门帘，跟着尼希里走出去。他对我说：“既然这样，恩索尔，这几天我带你看看人世吧。”

　　他说去酒馆。

　　我们走了三四分钟，我看到一家店的门口挂着大大的木制牌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大堆无法辨认的字，尼希里笑笑说：“那儿，我们进去。”
　　推开酒馆桃木制的大门，看到里面坐了三四桌人，几乎都在发着酒疯划着酒拳，一个个面红耳赤，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酒气。

　　我们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尼希里要了两杯白兰地。旁边一桌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满脸横肉的健壮男子和一个六七十多岁的老头。

　　“他娘的战争！”满脸大胡子，喷着酒气的男子喊道，“老子马上要给拉去打仗了！鬼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什么狗屁国家啊，征兵都征到王城来了！我们到底死了多少人啊，其他的城市到底还有没有男人在啊！”

　　老者叹气：“魔族这次势头这么好还不是因为他们王女阿琳达得到了一件神器。”

　　“神器？就是那九神器中的东西？那难怪！”

　　“而且是攻击用的‘枪’，我估计这场仗我们还不一定能赢呢。”

　　男子又继续骂道：“挨千刀的！不是说什么‘基芙因女神永远守护格朗泽大陆’么？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啊，魔族都弄到神器了！她到底是在守护人类还是在守护魔族啊！说到底那什么狗屁女神到底存不存在啊！”

　　老者的表情一下子变严肃了：“你可别乱说。女神当然是存在的。四十年前人类的生活简直不是现在能比的！你们年轻人实在无法体会那种……那种……”说着他长叹。

　　“没有饥荒，没有瘟疫，没有战争。我那个时候还年轻，还没到王城来，可那是王城外围也不是一片荒芜，而是有农田的。金黄的小麦长满了田地，吃不完的面包塞满橱柜，农夫都笑得何不拢嘴啊。”

　　“年轻姑娘经常换上漂亮的礼服去参加舞会，平常也会打扮起来逛街……可是现在年轻姑娘在做什么？……王城里的人可能不明白，但你们去乡下看看！人们都饿得面黄肌瘦，年轻姑娘在当妓女，或者为了养活自己拼命做工！现在的日子根本无法想象再怎么继续下去……四十年前甚至觉得那样幸福的日子是理所应当的……唉……”

　　嘈杂的酒店里沉默了一阵。

　　男子问：“那为什么这几十年内人类忽然就……”

　　老者的声音有些哽咽：“因为女神抛弃我们了！”

　　他们继续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了。因为尼希里让我付账离开，似乎不愿意再听那两个人谈论这个话题了。

　　我没有问他什么。这让后来的我很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