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总会停》凤仪

13、心酸

　　“宋逸臣！”

　　那喊声煞气十足，活像追讨杀父仇人，即便相隔数十米，都能把人震得抖上几抖。托那喊声的福，他左右两人都顿住脚步，回头张望。接着，便是噗嗤一声：

　　“宋逸臣，你那要命的婆娘来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皱了皱眉，快步往前走。但身后的喊声并未停息，一声接一声，直到那人冲到他前面，扬着一张笑脸。

　　“宋逸……”

　　“叫我干嘛？”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皱起的眉头简直可以夹断她的脑袋，但那人依然笑眯眯地，不，应该说，她依然厚颜无耻地笑着。

　　“我还以为你聋了呢！叫你半天不答应……”

　　他皱着眉头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像极了看见围绕自己脑袋嗡嗡乱飞的苍蝇。每次看着这张脸，宋逸臣总是忍不住怀疑，这个女生真喜欢他？她打哪来的那种自信，认为自己不会烦她烦到想去死一死？

　　“叫我干嘛？”

　　他看见那丫头笑开了花，完全不在意他脸上的冰已经厚得可以供全校学生吃刨冰。她双手揣在裤兜里，身子晃悠着，眼睛弯得像月牙，黑亮的眸子在太阳底下显得格外的闪亮。

　　“不干什么，看见你了喊一声。”

　　他的眉头已经纠结成了麻花，暗暗埋怨自己见此人不里马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逸，还放慢脚步等她，真是蠢得够可以。

　　他扭头转身向前走。但没走几步，身后，那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

　　“宋逸臣！”

　　“宋逸臣！”

　　一声接一声，简直想让人……永无宁日。

　　在嗡嗡地叫喊声中，宋逸臣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地板上，歪靠在自家卧室的床边。起初或许还有些迷茫，比如，自己为什么会靠着床坐在地板上睡着？可他很快发现自己半身歪斜的缘由——有人靠在他左侧，同样是身子歪斜着，脑袋搭在他肩膀上，面部朝天，嘴巴微微张开，甚至还能听见轻微的呼噜声。

　　看着那“毫无防备”、“毫无形象”、“毫不要脸”的睡颜，宋逸臣立刻揪起了眉头。

　　有人说，人生，就是一个把人从“死要脸”磨练成“死不要脸”的过程。这些年，他自认自己已经把“脸”置之度外了，可当他看见靠在自己肩膀上睡得正香的这张脸，他忽然发现，“不要脸”可能也需要天赋。之前碰上关琳，看她言谈举止，相比从前，当真是沉稳有礼一千倍。那让他一度以为时间和经历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不论内外。可如今……3岁看到老那句话还真是一点没说错。他简直无法想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做到这一步。明明跟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早上10点多了。宋逸臣轻轻叹了口气，忍着浑身酸疼想起来把这个死缠不休的女人弄到床上去睡。可他刚想动，却发现自己的衣摆被一双手死死拽住。

　　宋逸臣愣了愣，想起昨天，关琳死追着不放硬跟到家里来，你一言我一语，其实……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接着，他说他要睡觉，她爱怎样怎样。关琳跟进来，硬扯着他，要他“说清楚 ”，他问她“你要我说什么？”，她回答“我不知道。”接着，便是无休止的重复，“你说清楚！”“你要我说什么？”“我不知道。”……直到双方都困得不行，她竟然也能死拽着他衣服一晚上，也难怪当年人家要说她“猛于虎”，真是个惹不得的主。

　　想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埋头，开始掰她死拽自己衣服的手指。他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好的耐性，一根又一根轻轻掰开，掰了很久，掰得格外小心。兴许，是害怕关琳醒过来继续拽着自己纠缠不清。

　　宋逸臣将关琳挪到床上，伸手拉被子，拉到一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忽然顿住。他将床上那床薄被拉起来扔到一边。从衣柜里另外抱了一床，盖在关琳身上。然后捡了几件衣裳走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那头传来的关门的声音，接着，就完全安静下来。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张嘴呼呼大睡的关琳忽然睁开眼坐起来。她抬眼看了看外面，确定宋逸臣已经出门。埋头，摸摸覆在自己身上的那床崭新的棉被，她笑了笑，眼里划过几丝苦涩。

　　关琳回到自己住处时，将近中午12点。

　　她洗了个热水澡，冲去疲困。穿着宽大的长T恤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吃面条。

　　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报午间新闻。国家领导人慰问灾区老人。领导面带微笑，紧紧握着老人的手，嘘寒问暖。老人感激涕零，扯着领导说这说那。领导频频点头。有趣的是，不论角度如何变换，领导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始终正对摄像机镜头，而不是什么灾区老人。

　　“哈哈哈……”

　　关琳边吃边笑。

　　等一碗面条吃完，午间新闻也结束了。她把空碗放在茶几上，忽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关琳回过神来。抓起被她扔在一旁的皮包，从里面摸出手机想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电了。她回房找来备用电池，刚换上，一开机，来电提示的短信便蜂拥而来。关琳点开短信，这发现，从昨晚11点半到今天早上11点多，陈况至少打了三十几通电话过来。除此之外，还有小丽和其他几个同事的电话。

　　关琳愣了愣，半晌，叹了口气，按开电话薄，找到“王斌”这个名字，拨了过去。手机彩铃是“我爱我国家”，唱了没几句，一个粗豪的男声便在电话那头响起。

　　“喂，谁呀？”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不满，像是刚吃了火药，那声音震得关琳耳膜都疼了。

　　“王斌？我是关琳。”

　　“啊？！”那人似乎颇为诧异，接着，语调直转而下，方才的不满也都一扫而空。

　　“关琳？真是你？哎呀呀……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怎么今天想起打电话给我？现在打哪发财呢？”

　　“发什么财？在酒店当服务员呢。”关琳呵呵笑了笑道：“你刚才怎么了？吃炸药了？难得打个电话给你……”

　　“哎呀，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公司在华容广场有个喷绘广告，刚才喷绘公司的人把东西送过来，我一看，公司名字给我打错。今天下午一定要挂上去的东西，他们这么一耽搁……哎哟，他妈的气死我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解决……”

　　王斌与宋逸臣高中同班，关系不错。听说大学时也是同城。就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联系。关琳本想向王斌打听点宋逸臣的事，可听见别人正忙得焦头烂额，她也不好多打搅，随便吹了两句，约改天出来喝酒，就匆匆挂断。

　　仰头靠在沙发上，关琳皱着眉头，始终觉得宋逸臣这事儿实在太扯了。如果不是她亲眼看见，他又自己承认，打死关琳，她都不会相信这事是真的。以宋逸臣那种有点清高的个性，就算穷疯了也不可能去做鸭。再说，国内数一数二的音乐学院毕业，还认识维里耶夫那种大钢琴家……他怎么就会走这条路？他应该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人……

　　越想，关琳越觉得这事太让人难以接受。她总觉得，宋逸臣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兴许，这与他父亲去世有关。可宋逸臣的父亲去世，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难不成，还真是欠人家天文数字要卖身去还？如果真是这样……她还真……帮不了他。

　　关琳靠在沙发上思绪混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起手机，准备给陈况去个电话。可就在这时，门铃却响了。

　　关琳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了看。接着，脸色便沉了下来。

　　她“啪”地拉开门，板着脸孔，看着门外那个双手插在裤贷里，嚼着口香糖，满脸堆笑的精瘦男人。

　　“你怎么来了？”

　　“呵，从你家楼下过，想来不就来了么？不欢迎啊？”

　　男人说着，嘿嘿笑了笑，直径走进屋子，躺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乱按。然后将电视机声音开大，看港剧。

　　“关琳，我还没吃午饭呢，给我下碗面条啊。”

　　男人躺在沙发上嚷嚷着。关琳皱眉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但很快还是转身走到厨房里去了。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关琳端着面条从厨房走出来，刚要说什么，却发现沙发上的人不在了，只有电视机还大大的开着。

　　“叫我煮面，这人这又跑哪去了？”

　　关琳嘀咕着，看房门大敞，将面条搁在茶几上，刚想去关门，目光落在门口的那双男士运动鞋上，她愣了一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扑向卧室，一把扭开卧室门。

　　“啪！”

　　卧室门被关琳重重推开。

　　只见，衣柜大敞着，衣柜底层上锁的抽屉已经被人弄开。那瘦得皮包骨的男人正蹲在抽屉边，手里捏着一叠红彤彤的人民币。抽屉里的户口本、□□，被他翻出来乱扔了一地。

　　关琳看着这一切，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张晓东！你这狗日的烂杂种！”

　　她嘶吼着，瞬间扑了过去，扯着张晓东的衣裳，伸手去夺他手上的那叠钱。他一面推她，一面将手抬高。关琳便抓住他胳膊，埋头就咬。张晓东吃痛，连声央求道：“妹，我……我就借一下，借几天……我生意亏了，真的急需用钱，你……”

　　关琳一把将他摁在地上，掐着脖子噼里啪啦甩了好几个耳刮子。趁张晓东被他打得还没喘上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钱。

　　“借？这些年你借老娘的钱有还过一次？你能做什么买卖？是不是又去赌了？你以为我的钱都是地上捡来的？你他妈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个样子？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早一把掐死你这个畜生！”

　　张晓东一边推嚷着关琳，一边哭道：“琳琳，算我求你。再借我两千，我欠了人家钱，再不还，他们要打死我的！”

　　关琳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暗想，他该不会去外头借高利贷了吧？即便这畜生可恶至极，到底是她大姑妈的亲儿子，她总不能看着他去死。

　　张晓东见关琳有所犹豫，趁她不备，用力一推，将关琳推得撞在床头柜的柜角上，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她脑子里嗡嗡一片，气都喘不上来。张晓东见状，竟走过去夺过关琳手里的钱，也不论她死活，转身便走。

　　关琳咬牙，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走到卧室门边，见张晓东居然还没走，正在摸她放在沙发上的皮包。那一瞬间，关琳已经气得什么也不顾了。她冲进厨房，抄了把菜刀冲出来。张晓东原以为她是去厨房清洗额头上的血，见关琳手上拿了刀，自然吓个半死。匆忙跑到门边穿鞋拉门。可他拉开门，刚跑了几步，就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陈况看见关琳满脸是血拿着菜刀冲出来的瞬间，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看见张晓东手里拽着大把的钱，还有关琳的皮包。他并没有认出曾经的同学，第一反应，就是“入室抢劫”。
　　他黑色脸，一把提起张晓东的衣领，狠狠几拳，便将骨瘦如柴的张晓东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接着他冲向关琳，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边，确定了只是头受伤，才稍微安心，问她：“怎么样？严不严重？”

　　关琳满脸都是血，愣愣地摇头，她双眼直直盯着被陈况打翻在地的张晓东，不论陈况跟她说什么，她似乎都听不见。陈况这才发现关琳神色有异。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被他打翻在地的那个人，竟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这下，俩个人都愣住了。半晌，还是关琳先反应过来。菜刀掉在地上，她慌乱地抓着陈况的衣襟，声音带着哭腔：

　　“快……快打救护车……打电话……打电话……我哥……我哥好像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