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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始 ...

  •   天色徒然暗下来,起风了,豆大的雨点一颗颗落下,愈发急促、密密麻麻。街上行人纷纷奔跑起来,想赶雨势猛烈前找个屋檐躲避。几分钟前还满是行人的街道顿时变得空旷冷清,只余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沿着人行道奋力奔跑。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蓝白相间的第一中学校服。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不停往下流,也顾不得抬手抹一把。跑着跑着,身影逐渐模糊,消失在雨幕后。

      吧嗒,吧嗒。

      雨水从湿透的衣裤上滴落下来,弄湿了医院的走廊。脚步有些迟疑,朝危重病房走去。

      她的布满了雨珠的手,颤抖着推开那扇门。关琳看见雪白的棉被、氧气筒、呼吸机,还有乱七八糟的管子从棉被下拉出来。姑妈的啜泣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琳琳,你爸……你爸快不行了……”

      她愣愣地站在门口,半晌,一动也不动,像一尊石像。双眼直直盯着病床上躺着的人。她看见那人费力地抬起眼皮望向她,眼中是千言万语,无力诉说。他好像等了很久,干蒿般的手从棉被下伸出来,有气无力地朝她招了招。

      酒、酒、酒……

      从关琳懂事的那天起,这个人没有哪天离开过酒。喝醉了就没有缘由的吼她、乱砸东西。
      他说他心烦,只要看见她就心烦。

      他从来不敢正眼看她。因为看到她,他就会想起她早逝的妈妈,想起这些年来他这个懦弱得只能在酒精里寻找慰籍的爹,从来就没有好好尽过做父亲责任……他不想面对这些,只能有在醉生梦死中寻找快活。

      像这样的一个男人,终于有一天喝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那也是自作自受吧?

      心里有千般怨、万般恨,恨不得他马上就去死。可看见他如今的样子,好像真的快要死了。关琳感到恐惧,眼睛里那些东西止不住地往外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朝病床扑了过去,失声哭喊。

      “你……你怎么了?嗯?你到底……干什么了?怎么搞成这样……”

      他不想看见她,她不是已经搬出去住了么?为什么还会搞成这样?这些日子,他到底喝了多少?究竟是怎么过的?她不是把酒都扔了吗?她给他买的螺旋藻他吃了没有?他怎么就一点都不听招呼呢?

      那天,关琳不记得病床上的人喃喃着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他说对不起她,没脸见她妈。关琳听着,拼命摇头。她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那一瞬间,她好想笑,可她笑不出来,声音带着哭腔。

      “你起来啊!你这样算什么?”

      如果后悔、如果愧疚,为什么不起来,像个有担当的男人,负起责任,以后好好对她,跟她一起生活?为什么不?为什么?

      “爸……你没事的……没事的……等你好了,以后真的不要再喝酒了……”

      她抓住他的手,紧紧抓住,似乎只要她抓紧不放手,就能挽回父亲的生命……可那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到底还是懦弱到了最后。他没有起来,也不再说话。眼皮依然泛红,眼角也还湿润着,但他已经离开这个让他痛苦、无法面对的世界,从此以后,再不用喝酒。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屋子人的哭声中,关琳默默咬牙抹去脸上的泪,推门走出病房,说不清是难过还是痛恨,只是这种痛与恨被深深的无力所感掩埋……

      病房里,亲戚还在为已逝者哭泣。她一个人走到楼下,把住院费、抢救费结了,然后回到病房前的走廊上。

      里面的人还在哭。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呆呆看着窗外,这才发现,雨停了,乌云早已散去,阳光明媚,街上大概又热闹起来了。

      她忽然觉得,苍天有情,还为这么一个人的逝去下了场暴雨。

      人死,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两眼一闭,说去就去。

      逝者带着他曾融入你生命的部分离开,不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那些东西的逝去,让你的心里像是被人挖空了一般,难以承受,却不得不承受。

      曾经有那么多的希望系拖在这个人身上。好想有个温暖的家。她为此哭过、闹过、讨好过、央求过……到最后不再抱希望,搬出去眼不见为净的,倒也还相安无事了。

      她给他买衬衣、鞋子、还有保健品,他嘴上不说,但看得出他很开心,让她搬回去住。

      其实他还是爱她的,血浓于水,那种骨肉之间斩不断的牵挂,一直深深埋藏在心里。可她真回家住几天,又见不得他喝酒,要管,就得吵、得闹、得伤……人在作贱自己的时候,总是听不进旁人只言片语。

      关琳这么静静坐好一会儿,接着,她摸出手机打电话给一个在殡仪馆有熟人的朋友,想问问大概的费用问题。

      中午,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因而病房里传来的那些哭声尤为清晰。

      关琳一边打电话,一边听门内的人边哭边叨念。哭得很有节奏感。

      关老四啊关老四,你怎么去得这么早,我们几姊妹从小到大……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电话那头的朋友听见她笑,非常奇怪。忙问她没事吧?接着又问,你不是开玩笑?你爸真去世了?

      关琳淡淡笑了笑,从包里摸出一支香烟点上,不疾不徐地说:

      “大哥,您耳朵没出毛病,听得很清楚。我老爹死了,就刚才。怎么的?我笑不得?要是我哭他就能起来,我马上哭,哭瞎眼、哭死都成……你我都有这么一天,迟早的事……两眼一闭,别人是哭是笑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语调一如平常,只是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虚脱。

      就在这时候,旁边病房的门忽然开了。走出了一个个子高高,模样很俊的大男生。

      男生盯着犹如落汤鸡的关琳看了看。或许是因为他发现了关琳身上穿着与他相同的蓝白相间一中校服。

      男生抿抿嘴,很快收回目光,拿着个保温壶,匆匆扭头走远。兴许他听到了她打电话的内容,因而,之前看她的眼神很复杂。

      关琳一边打电话,一边抬眸看了看那男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认识这个人。是隔壁班的,叫做宋逸臣。他弹得一手钢琴,听说得过什么比赛的金奖。

      高一那年,学校的元旦庆祝活动上,叫宋逸臣的男生弹了首《降E大调夜曲》,引得女生们尖叫。关琳跟不少女生一样,对这个外表帅气又有才气的男生暗生好感。也曾费尽心思倒追,可人家大概没放在心上,不过见面还能打个招呼。

      但那之后没多久,这男生奥数竞赛得奖,与一帮朋友出去庆祝,恰好遇见了在夜场打工的她。那时她正被包房里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纠缠,一边哄着客人,一边不动声色打算着如何保护自己。此后再遇见他,对方似乎也还记得,正因为记得,看她目光里带着不屑或是同情。那眼神似乎在说“她啊,原来是那种在外面疯的女生……”

      轻轻吸一口气,结束了与朋友的通话。关琳抬眸,恰好看见她的大姑妈从走廊那头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推车的,说是准备把人挪到太平间去了。

      “大姑,我刚找朋友帮忙联系了殡葬中心。家里那边不好摆,我说干脆一会就拉去殡仪馆,在那边摆3天。该通知的通知来见一面,3天之后就上山。”

      关琳站起来,一边走向她大姑妈,一边说。

      “在殡仪馆办?”姑妈走到她身边,蹙眉道,“那一天得多少钱?按你姑奶奶的意思,还是在家里摆,依老家的习俗,敲敲打打做七天,也好等老家的亲戚过来见一面……”

      “七天?”

      关琳笑了笑,“摆着等见谁?老家那些亲戚……我爸在供电局的时候,他们坐几小时班车隔三岔五蹿门。明知道他喝酒喝出毛病,还给他送酒。等他工作丢了,这几年,他们谁还来过?发财不见面背时大团圆,叫他们来人家未必愿意。再说我们家那地方,楼上摆不了楼下又是人又是车,怎么摆?”

      关琳在家里人面前说话向来如此,她大姑也习惯了,皱眉道:“可你姑奶奶他们说……”

      “人都不在了,搞这些排场做给谁看?就按我说的,在殡仪馆办三天,通知我爸的一些好朋友,还有这边的亲戚也就行了……”

      她大姑听了点点头,“那也行,但还是跟你姑奶奶他们商量一下,不然回头他们得说你……”

      “说我?说我什么?”

      关琳笑着摇摇头,

      “就算他们再不喜欢我妈,那也是我爸自己找的媳妇,我爸要喝酒,还能怪到我妈一个死人头上去?至于我,我爸活着,我对他尽心了。该劝的、该说的、该对他好的,我都做尽。别人家的姑娘有父母养着,我全靠自己,高中学费一分没向家里要。我亏欠了谁?他们要说,等他们说去……还有,他们的钱,我不会要的,我爸的后事,我会办好。”

      她说罢拍了拍大姑的肩,听大姑轻叹,她笑笑,转身向走廊那头走去。

      走过开水房的时候,那穿着一中校服的男孩子恰好接了水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擦肩而过的片刻,对方的脚步好像顿了一下,嘴唇似乎抿了抿,发出一个模糊的“喂”的音节。但关琳没有顿步,颔首走向电梯。

      在那之后没多久,关琳退学了,当时离高考还有5个月。

      日后回想起来,匆忙退学上班,那大概是她这辈子做得最蠢的事。如果坚持了那5个月,往后的生活或许会有所不同?可父亲留下的除了一套房子,还有几万块钱债务。这让她顿时发现半工半读上大学只是天真的妄想。再加上家里某些亲戚,在她爸死后还妄想打房子的主意,先说孩子读书想借住一阵,接着又说那房子的房产权原本是她奶奶的,应交由她三叔。她单是应付这些,已经一个头两个大,即便真去高考,估计也考不好。

      人各有命,当争取时应争取,该认命时就得认命。关琳信这理。

      小学、初中、高中,大家都一样,背着个书包嘻嘻哈哈去学校。再往上走,就是个分水岭。同学一场,当年他抢过你的可乐、你打过他的篮球,几年之后,有人混到了塔尖,也有人在塔底挣扎。也都是各讨各的生活、各过各的日子。

      后来关琳有听同学提起过,自己曾暗恋过的那个隔壁班帅哥考进了一所全国有名的音乐学院。他本身就有才华、再加上家境优越,前途一片光明。也有人说他家里打算送他到欧洲去。不论如何,那都是一个与她关琳再没什么交集的塔尖儿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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