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 蜕变 ...
-
冷。
阿公说,他是在无极山脚下捡到我的,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天儿里。
「那天,不是一个好日子。」
也不知哪个没良心的狗玩意,把你一娃儿扔雪地里边,连件像话的衣裳都没有,冻得浑身彤红,忽略身上裹着肚子和腿的布兜呀……
他叹了口气,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你身份所属地域的信物存在,再去晚点你就冻死在那一天了。还有!
别总想着怎么气老头子我,瞧瞧你那幅蠢样。哪天我死了,你这傻蛋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活得下去,不被外边人欺负死?
彼时阿公眉眼忧愁,苍老的脸上满是我看不懂的意味。
如今回想起来,阿公他看向我的眼神复杂极了,晦涩的好像我是个死去多时诈尸的死人一般,总有说不完的话要讲给我听。
可他死了。
那般突兀地死在我面前。
什么都做不得…我还什么都来不及问出口,也无法为阿公收尸。
他却大喊,那声音震耳欲聋。
「——快逃!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逃?」
我呢喃。
「可我能逃去哪,逃到哪里去。」
那些刺喇的声音,轰隆隆的。
雪花如闪烁着寒光的利刃慢慢悠悠飘落,凛冽呼啸的风将其裹挟,一朵朵,一片一片。
冷风卷绕流动,白絮似的雪片侵袭而来,又被风推动着嵌进岩壁,尸体血肉中。
在满地的残肢断臂尸骸堆里,只有少数我知道名字的无极村人,他们有的是我的邻居,有的是阿公的朋友,还有的……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矿洞里。
血腥味,我只记住了一个人。
「一个,杀死他们的人。」
阿公说无极村盛产一种名叫冰魄的矿石,是整个群山修者趋之若鹜的稀有矿物,非六根清净人等不可采掘。
一旦决定掘井挖采这种矿石,切记切记小心行事。
冰魄矿脉被污染后,无极村人都知道,他们活不久了。
如今矿脉深处发生暴动,此处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会坍塌,所有人都死了。而我,该是一同死去的,为什么会活下来?
风雪的味道,冷冽。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腥膻味和不知来处的馨香,一丝一缕甜蜜极了。
我扒开四散的尸体,跪在阿公跟前拿走他临终前想要给我的玉佩。极东,他让我去极东……我该怎么去?
去哪里,极东之地如何去。
我不知道,这让我像个没离开过家的傻瓜,好笨。出门是不是还得给自己起个名字?
阿公没给我起名字,大家都叫我二小子。
‘二小子……想不起来,头好痛,叫什么……’
1.
北境位处雪域之内,漫山遍野飘着雪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要想穿过雪域离开北境去往极东之地,太难,可能到死都走不出这片银装素裹的山脉。
——但是阿公说,死掉就好了。
一身灰扑扑短打的少年郎一路踉踉跄跄地,跌倒又爬起来,果腹之物太少,他很饿,只得含几捧雪在嘴里解一解馋。
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瞧着火辣辣的,却融不化北境亳厘冰雪,想不通的事物缘由少思考,没人在意那些,光活着就已经耗尽心力。
“可是这是真的吗?”
少年郎薅了把眼熟的草往嘴里塞,嚼吧嚼吧咽下肚:“老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的毛病该怎么治,阿公说这是耳鸣,为何我觉得这像幻听,可我也没吃菌菇汤呀。”
他仍有些饥饿。
又听见有人蛊惑他将怀中矿石吃下就好了,只需要一小口。
少年郎:“会不会骗人啊,人要是能吃矿物你咋不现形给我瞧瞧,虽然我不记事脑子可能有点小问题,但我不是白痴。”
他气冲冲拔出埋在雪被里的腿向前,一个萝卜一个坑似的留下一长串足迹,路过又一把眼熟的草薅了个尖尖吃掉,一头栽倒药睡了过去。
「所以说不要乱吃东西,尤其是路边眼熟不知名字功效的东西。」
有人如此叹息。
「虽知你好骗,但这般天真懵懂可如何是好,怎就掉来北境了呢?」
他说极东太远,雪域太大,要想横穿整条嵇濉山脉到达下一处落脚点根本不可能。修者可没有偷天换日之能,缩地成寸那是活神仙,也不知是哪家百晓生传出来的谣言实在叫人头疼得厉害,要去找他们吗?
「要去找他们。」
飘扬的雪一朵一朵砸在昏睡的少年郎身上,冻得他眉睫挂霜,煞是可怜。
当他醒来,当他再次苏醒,少年郎幽幽叹息,洁白的雪凝了冰,他从雪堆里爬起来继续这场漫漫不知归路何处的征途。
「会后悔吗?你会后悔的。」
耳鸣仍在,但没有别的办法,即便是吃药也无济于事,幻听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索性不去管他。
少年郎心想,这一路上有个人陪他念叨点什么,总比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来得有意思。虽然聒噪,却能让他遗忘饥饿和干渴,转移心神不去关注除此之外的所有。
“或许吧。”
“我没有多的时间去想那些,努力活着,活着理解当下的生活和人们已经让我变笨了,阿公说的开智早慧我想不明白,大抵不是什么好话。”
人做不到的事太多,胡乱发誓导致的现世报多如牛毛,修者与凡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此,一语成谶。
“或许吧。你废话真多。”
谁知道呢,若是这才是真的?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郎无话可说,他觉得自己可能病了,要不就是在自己耳边叭叭的家伙傻不拉几,往昔那么多人骂他小傻子也没见他们有这么多废话。翻来覆去几句离色彩娇艳会发光的东西远一点,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摘的,为什么不能吃?
因为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体会不到一介草民的艰难之处吗?
他又将眼前漂亮剔透像冰一样的草吃下肚,肚子疼了没关系,一定是饿太久的缘故。他有一个时辰没进食了,正常。
太饿的话,肚子疼是一定的。
少年郎仿佛听见自己肚肠咕噜噜叫唤的声音,薅走目及所有他觉得可以食用的植株和小虫。
「吃不死你。」
冷飕飕的风刮来好一阵雪花粒子,他又听见这家伙咒他肠穿肚烂巴不得他死掉,真要这么讽刺人的话,是词穷了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你这个自诩文化人的骗子。」
冻红的双手近乎失去知觉,至少在捡到什么之前,他是无所谓甚至茫然不解的。
「像个不好笑的笑话……」
薄雪如同碎纸屑飘落,故事从此时起,无中生有,无人可以撰改他们的命运。
「我得先告诉你一个道理,世上没有绝对的偶然性,有的恰巧、只是人为。」
耳鸣依旧,少年郎听到有人说:“这是个无聊的故事,所有一切开始于一卷名为《天书》的残卷,诸天修者欲争夺它的所属权予以笔墨书几句不可能,窃取「天」的一丝改天换地权能,坐实大道之下千百年再无羽化飞升之人的传闻。”
“我不知清水观初代掌门人是如何教导阿灼好好做妖的,但他确实是个名不副实的伪君子。若以此为准,清水观中人,无人行事坦坦荡荡。我的师傅不是其中之一。”
「吾道号不悟,清水观之主。俗家名蒋楠,乃东都长安蒋氏第七子,有一友人名阿灼,妖修。」
「……」
他像看见一个眉眼低垂,似乎正在发呆的灰袍道士笑了笑,他这般说道:“我从观内神台上的机关里找到一本旧书,书中讲述了我和阿灼曾经的故事,连带初代掌门人云麓与其道侣陵娘的过往。阿灼至今已失踪迹一百二十年有余,我看到我没能听清楚的那句话了,‘灼灼其华’。”
“桃花总是比李花艳冶,对于从未见识过桃花源的我而言,未必讲得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阿灼,她予了我她之名。世人描摹于话本里的妖物精怪、于漫漫红尘之中醉生梦死,贪恋欲之一字为求食髓知味得到五感上的餍足。彼时大製森林已被一场大火焚去半数绿意,就连这,都是经由他人告知于我在阿灼失去踪影多年以后。”
“我没有多的空白书卷记录天象崩溃的伊始,云麓此人绝非阿灼所言那等风光霁月的君子。实在是,令我难言,为之不耻。”
“所以……”
“我就是你吗?”
少年郎出声,“所以就是你这个聒噪的家伙在我耳边叽叽歪歪,屁用没有?”
“我只是耳朵有些不好使,一没瞎二没聋,但是你很像不怀好意专程找我麻烦的呆瓜,谁要听你的故事难听死了,可以闭嘴了吧?”
脸上挂着冰晶的少年一个人窝在一处树洞里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烧火取暖弄点熟食填饱肚子,表情丰富多彩眼神带火就快炸毛了。
「不,吾不是你。」
「你也不是吾……」
“说的什么话,我一文盲,听不懂。”
「我希望……」
「不要相信任何人,至少不要相信历史和过去,因它们既能更改,又能毁灭。」
「不要相信……」
「不要,听我说孩子,少言多思。」
“少装神弄鬼,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也只是我的幻觉,我又不傻,才不会被人骗呢!”
「没有人可以帮助你……」
少年郎吵累了,让他赶紧滚,自己要休息了,明天告诉他东在哪边,他迷路了。
半晌,未有人语。
他又说。
“呵,废物。”还耳鸣?反正有病的一定不是我。“整天叽哩哇啦不停,你知道你有多吵对吧……”
“未来,过去,现在。”
「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道。
你会死,你要活着。
「需要你,他们需要你,这个天下需要…你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