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江湖》猪猪丁

1、一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多看一眼，多停一步，结果也不尽相同，世上之事不过如此。

　　此时已近中秋，临安府自然热闹非凡。而在这座繁华都城之中，名震江湖的长风山庄也将迎来一件大事。

　　这日晌午过半，山庄的宴客别院热闹非常。来客归于五湖四海，腔调天南地北，席上嘉宾推杯换盏，谁跟谁都能说上些渊源。

　　此刻气氛正烈，宴席真正的角儿却无一露面。

　　江湖之人性情豪爽，现下又吃了不少美酒，言谈自然肆意许多。

　　只听一中年汉子道：“等也等了许久，三圣却迟迟不露面。难不成今日不比了？”

　　坐他右侧的小侠士面带稚气，想来初入武林不久，他满是好奇道：“小侄只听过太苍‘仙圣’，武当‘道圣’，不知‘三圣’又是哪位前辈？”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此圣非彼圣，太苍与武当乃在五宗之列，这‘圣’字自然出于江湖赞誉，大家都是佩服的。咱们等的这三圣却是自封，更不止一人，不过他们倒也十分厉害。”

　　那汉子的隔席坐着一位白胡子道长，他听汉子言语如此直爽，只微微一笑，道：“此三人乃是剑宗宗主谢宇、连云门首座令狐飞、明镜阁主莫从斐。他们一个自诩剑法超群为剑圣，一个通识百草为毒圣，而莫阁主则为诗圣。”

　　小侠士又惊讶道：“道长，诗圣何解？”

　　汉子笑着接话道：“莫阁主自有一身卓绝内功，听闻他曾以半阙《蜀道难》摧裂南州十匪肺腑，由此威震江湖。三圣今日相聚长风山庄，只因他们须得分出彼此武功高下。”

　　小侠士脸上一骇，叹道：“三人各有所长，稍后比试起来又如何分出胜负？”

　　道长和汉子相视一眼，均是低笑不语，两人默契地举起酒杯对饮，不再回答。

　　那小侠士见两位前辈闭口不言，刚想追问，不料身后的树丛里传来一声轻笑，只听那人道：“熊踩狗尾，狗咬熊掌，打成一团便是狗熊扮英雄，真是妙哉妙哉！”

　　小侠士闻言一怔，那道人和莽汉也都转过头，暗道不知是哪派弟子竟敢妄言前辈。

　　三人只见树叶簌簌晃动，一只脏兮兮的手先探了出来，小侠士还没回神，指间握住的酥饼已被那人夺了过去。

　　紧接着，一名衣着寒酸的秀气少年走了出来。

　　他咬着半截点心，嘴里啧啧赞道：“不错不错，我听闻长风山庄有江南最好的糕点师傅，那人果真没骗我。”

　　道长打量一番，只见他约莫十五上下，虽衣衫褴褛，可模样却十分俊秀。他不由心里嘀咕这人的来路，暗道小叫化难不成是丐帮弟子？

　　少年人三两下把酥饼吃光，明亮的眼睛又盯着刚摆上桌的蟹粉小笼，叹道：“中秋最宜吃蟹，肉香黄多，把蟹肉蟹黄伴着半瘦半肥的五花捣成馅泥作小笼包，咬一口下去满嘴肉香，而汤汁却极为鲜美......”

　　长须道人见他谈论美食头头是道，心念一动，已自认定他出身丐帮，此刻不由起了攀结之心。

　　他盈盈一笑，顺手端起自己桌前的小笼包递了过去，道：“小兄弟如此懂吃，想必自在高人门下学得一二，小笼趁热下口可别浪费。”

　　那少年也不客气，左手接过小屉，右手已掂起一枚包子往嘴里丢去，满脸的饕足。

　　他细细品完这口美食，笑道：“你这老道很懂奉承之法，想必认定我出自高门阔派。可惜浪子我天生天养无门无派，今天看在这小笼的份上，就大方赠你新法号‘溜须’道长吧！”

　　说着，他伸手卷起桌上温好的一壶酒，举着点心拔步一跃飞出六七丈远，轻功之高实属罕有。

　　那道人被后生如此羞辱，当下气得面红耳赤，拂袖坐下闷了一口酒，再不跟左右搭话。

　　眼下来客渐齐，那顽皮少年见四下无地容身，当下灵机一动，飞身跃上瓦顶一览众人，好不自在。

　　而也就是此时，众人总算盼来了那所谓三圣。

　　此三人风姿各异，正当壮年。他们逐一从回廊那头走进了别院，面对席上各路豪杰又各自说了几句。少年听了一会儿，心道都是些客套托辞，于是非常不屑。

　　他懒散地看着热闹，却听檐下忽然传来交谈。

　　只听一人道：“大哥被琐事绊住了脚，由此才让我来招待诸兄，庄内若有怠慢，千万直说无妨。”

　　少年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往下望去，见席下坐着一位黄衫少女。她面目年轻，明眸皓齿，容色十分秀丽。

　　与她共桌的三位少年侠士也生得一表人才，几人瞧着关系匪浅。座上的方脸青年接话道：“二小姐客气了！我们与世毓乃是兄弟至交，无须如此见外。”

　　另一头的俊秀少年也道：“小枫给我们哥仨备了如此佳肴，已经够好啦！”

　　说着，他又给杯中添满热酒，仰头一饮而尽，模样十分满足。

　　少女见他潇洒，不由掩嘴轻笑：“卓哥哥偏爱美酒，但凡席上饮得痛快，哪还有其他索求？”

　　他被少女揶揄，脸梢一红，忙辩解道：“小枫取笑人的本事越发厉害，我虽爱酒，量度却很克制，可从没误事。”

　　言罢，席间众人都笑了起来。

　　少年在屋顶听他们如此说道，心下意外，又再仔细打量几人，便很快有了判断。

　　原来那少女正是长风山庄二小姐褚悯枫，那三位与她共桌的剑客，其中面目俊朗的少年正是玉面神剑江卓原，方才最先接话的长眉青年是太白剑袁啸，而剩下那位最为年长的，便是名门之后秋水剑梁青山。

　　他们早年结为八拜兄弟，在江湖闯出了不小的名堂，这一行前来长风山庄，想必也是听了三圣比武的名头来看热闹。

　　少年微一沉吟，却听席上一阵喧哗，第一场比试已然开始。

　　他稍一定神，把最后那枚包子扔进嘴里，有滋有味地看起热闹。

　　台上两人才抱拳施过礼，别院之中却忽传一阵清朗高笑。

　　那笑声犹如虎啸龙吟，令人心神震荡。

　　席间定力好的前辈都暗自一惊，忙运气稳住心神，转瞬又不住感慨此人非凡内功。而那些功夫粗陋的小辈却不甚其扰，纷纷面露难色，已然陷入困顿。

　　少年徐徐然抬掌，调息聚气一压，偏似个没事人那般轻轻吐息平缓了神志。

　　台上二人对视一眼，长眉紧蹙，又不知来人善恶，一时没有动作。

　　莫从斐稳了气脉，这才开口道：“不知哪位高人到临，为何不以真身示人？”

　　他这一吼回声不绝，犹如深谷罄钟，可见功力不浅。

　　那扰人心神的朗笑终于停下，众人才稍回神，耳边却有徐徐风声，只听那人道：“小可却非高人，区区闲散浪客偏想向三圣讨教两招。”

　　人未至，却有黑影随之飞来。众人只听簌簌轻响，一道棕尾鸡毛已经插入石台之上。

　　他二人又是一惊，不料此人竟有这样深厚的内功。

　　席间窃窃私语，那神秘高手终于踏风而来。

　　他衣着青衫，自树梢之后现了身形，不待他们回神就已飘然飞身落地。

　　众人瞧清他的面目，心下更是惊骇。来人约莫弱冠年纪，面貌十分俊朗，瞧着竟像是哪位世家公子。他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内功，可模样却十分陌生，席间一时议论纷纷。

　　少年瞧了眼神秘青年，面上并无意外之色。

　　他提壶痛饮，不料好酒见底，他只得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耐喝的破烂玩意儿，中看不中用！”

　　说话间人已落地，正好与循声抬头的褚悯枫对视片刻。一人怔然，一人磊落，也就是偏偏多看了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