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爷通讯录》理想漫谈

41、冰溜子街溜子（十）

　　窗外是闪耀的霓虹，透过窗户上的霜花映进屋子里，厨房内是锅汽的氤氲萦绕，炖的不知什么香气扑鼻。

　　水池边上的柳墨染哼着流行的港台歌曲，细腻的皮肤发亮的眼睛。

　　香甜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丝焦糊的味道，赫泊慌忙的抓起锅盖，热汽虽不至伤人，也让赫泊手指不稳。

　　”哐当“一声，铁锅的盖子掉在案板上，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响亮。

　　随之而来的是”咔嚓“的脆响，柳墨染急着看赫泊摔碎了手里的碗。

　　”烫着没？”
　　“伤着没？”

　　两人同时问出了口，眼睛盯着对方的手，都是细白无暇，不自己觉得又看向对方的眼睛。

　　赫泊很少注视蛇族的眼睛。

　　在他的印象里，那双竖瞳充满了诡异、算计、收缩间充满了对鸟类的威胁。

　　透过人类黑色的瞳仁，赫泊用神目可以看见柳墨染的竖瞳，黑黄相间的颜色，看起来并不特殊，也不稀有。

　　却有着蛇族没有的清亮透彻，甚至是孩童般的懵懂纯真。

　　也许真如柳墨染说的那样，他要靠自身的纯洁来消化掉吃进体内那些肮脏不堪的灵魂。

　　柳墨染已经很久没看过这样的眼睛了。

　　匍匐在黑暗之中的黑蟒看见的是要吞噬的鬼魂之眼，浑浊、贪婪、甚至没有人性的光芒。

　　除了邪恶的灵魂，就是来往的鬼差。

　　地府里的鬼差，有妖魔，有神明，可无论修为如何，眼神里都是警觉、阴翳、嫉恶如仇。

　　是与鬼魂打交道应该有的样子。

　　此时此刻，眼前的这双眼睛，是属于神的眼睛，平静、温和，包容世间万物的生长。

　　可怎么就不包容我呢！

　　柳墨染想起今天，哦，不，已经是昨天了，受伤、上天、入地、徒步，结果一口饭都没吃上，就来气！

　　什么神仙，就是只会做饭的大胖鹤，可不能被他们鸿家的光环照的失去心智！

　　闻着香味，好歹控制住没留哈喇子，向赫泊问道：“你那饭做没做好呢？
　　怎么开饭店的还笨手笨脚的？
　　你不会是耍手段，假装烫坏了要讹我钱吧！”

　　看着柳墨染尴尬的胡说八道，赫泊没忍住笑：“我讹你钱？你把我碗都打碎了，我还没让你赔呢！”

　　“让我赔我也不赔，你还没给我洗碗的工钱呢！”

　　“你自己吃饭的碗，你自己洗，我还付你工钱？”

　　“别人来饭馆吃饭，也得吃完自己洗碗么？”

　　柳墨染占了上风，得意的看着哑口无言的赫老板。

　　赫老板接不上话，双手搭在柳墨染的肩膀上把人往外推：“不洗了，不洗了。
　　出去等着吧，等着吃就行了！”

　　被推出来柳墨染不知道赫泊给他做的什么好吃的，只是闻着味就馋得不行。

　　刚坐下又想站起来再闻闻，凑到厨房边上，门关的严实，趴在门上往里望，除了雾气中高挑的人影，也看出他在那忙忙活活做的是什么。

　　坐不住，看不着，想吃还没好，只能咽着口水干闻味，急的柳墨染直转么么。

　　平时在蟒仙洞里，老不老小不小的，辈份也卡在当间，天天就知道吃，到现在都没对象。

　　平辈的兄弟姐妹都要孵蛋照顾小蛇了，自己还满洞乱窜，窜到谁家就进去蹭两口吃的。

　　吃都吃了，还是空手去的，咋地得帮人家主家干点活不是。

　　于是，蟒仙洞里谁家大人忙不开了，谁家媳妇生孩子了，谁家老爷们出去在家孵蛋了，谁家爷爷奶奶做寿了，都得叫上柳墨染去干干活打打下手。

　　公认的，墨墨干活利索，手脚麻利，主要是不要工钱，买点火腿肠方便面就把屋里屋外收拾的亮堂的，亮堂到蛇都不习惯，得拉上窗帘，不然家里的家具擦的直反光。

　　凭着先天能吃的优势，和干活麻利勤快的本事，柳墨染成了柳二爷最先给安排工作的侄子辈。

　　果然，到了地府也没给他二叔丢脸。

　　能吃能造的，吃完就跟着师傅勤奋学本事，学的俩师傅轮班教都累了，让他劳逸结合，不要太拼。

　　可柳墨染除了吃，实在没啥能和劳结合的安逸活动。

　　现在吃，就是劳，已经把爱好变成的工作，闲下来突然就无事可做。

　　勤快人，闲不住，吃的多，不消耗，有劲没处使哪能行！

　　柳墨染不但工作上消灭肮脏的灵魂，下了班开始净化地府的卫生。

　　从阎王殿的判案台，到奈何桥的桥墩子，孟婆熬汤的大锅，油炸小鬼的打鼎，刀山的刀尖都给擦锃亮，牛头马面的铡刀必须能看见倒影。

　　像这种上班认真工作，下班收拾单位卫生的好员工，哪位领导能不称赞！

　　柳墨染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已经连续八十多年获到“最佳新晋基层员工”的称号了，可谓是整个阴曹地府学习的标兵！

　　攒了八十多年的假期，终于休息下来，本就有点不适应。

　　前几天在街上转转还好，看见哪有垃圾就捡起来，垃圾桶脏了，正好自己是龙族子孙，御水是本能，杂货店买把刷子，刷的溜干净。

　　左转转，又看看，赫老八这小店也挺干净。

　　桌子上连个油点子都没有，地面上也是干干净净的都能照人，盯着几个卫生死角瞅了一圈，愣是连点尘土都没有。

　　不甘心的柳墨染推开厨房门，探进脑袋问道：“我帮你端碗呀！”

　　赫泊转身回头，透过将散未散的蒸汽看见一张明朗阳光的面孔。

　　明明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月光暗淡隐匿，太阳还未有朝气，门口的灯早就熄灭留下的只有自己灶台前的操作灯。

　　还记得夜里的黑蟒甚至比夜更黑，多璀璨的灯光都被吞噬在他没有花纹的细鳞里，可眼前的人，分明自己就在闪闪发光。

　　柳墨染见赫泊不说话，直接走到他跟前：“你瞅我干啥？快点整啊！我都饿了！”

　　“出去吧，马上就吃了。”赫泊撵人。

　　柳墨染不肯走，非要掀锅看看里面是啥好吃的。

　　赫泊按住他要做乱的手，细腻，冰凉，犹如蛇族那令鸟类不安的触感。

　　却也没有甩开。

　　“别人来我这点菜都是给什么吃什么，你看了就没意思了。”

　　赫泊这么说，柳墨染倒是停止了动作。

　　可他总觉得哪不对，皱着眉头突然就想通了关节：“别人你都问，闻到的是什么味，你都没问我！”

　　“不问我也知道！”

　　“你咋知道呢？”

　　连赫泊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心里就是觉得饿了的柳墨染，今天想吃他做的这道菜，也应该吃他做的这道菜。

　　端上来的不是骨瓷餐具，也不是粗瓷大碗，铝饭盒外面包着白毛巾，像是工厂里上班的家里给做好的饭。

　　柳墨染不解，疑惑的问道：“我看你刚才淘米来着，咋不给我新做的？
　　这是啥时候剩的你给我刚热的啊？”

　　一番精心设计，人家没领会。

　　赫泊垫着毛巾打开饭盒，粒粒晶莹的大米饭，上面盖着红黄相间的柿子炒鸡蛋，旁边是溜肉段和茄子炖豆角。

　　红的、黄的、紫的、绿的，油汪汪的咋看咋香！

　　看着柳墨染眼睛都直了，赫泊笑着问道：“咋样，这几样是不你想吃的？”

　　“那太是啦！”

　　说完，柳墨染半点没客气，坐下呼噜噜的就开始造。

　　本来赫老板就能吃爱吃，有个吃饭喷香的漂亮人在自己跟前吃的啥也不顾，他还有啥要顾及的？

　　拿过餐桌上筷子桶里的勺，看准目标，照着饭盒里就是满满一大勺，有肉有菜，米饭裹着汤汁。

　　柳墨染不满的嚷嚷：“你干啥啊！
　　这点都不够我吃的，我看你整一大锅呢，就给我盛这一小盒还跟我抢啊！”

　　越说越着急，柳墨染扔下筷子，抢过赫泊手里的勺，捧起饭盒大口开吃！

　　赫泊扯下柳墨染手里的饭盒，无奈道：“慢点吃，锅里还有，我去给你盛。”

　　听见还有，柳墨染长长地松了口气：“早说啊！我就说你多余，还拿饭盒给我装，直接拿锅多好！
　　早知道这盒我不吃了，上班带着！”

　　锅装的饭，盆盛的菜，赫泊看着柳墨染把家常菜吃的大快朵颐。

　　柳墨染看着坐在那西装笔挺的人盯着他吃，连忙谦让：“你咋不吃了？
　　刚才不还跟我抢来着么？
　　别装紧，把你那板人的衣裳脱了，一起吃才香呢！”

　　说完，递给赫泊一个勺，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从饭锅饭盆里直接舀着吃。

　　“我告诉你，泡点菜汤，那才香呢！”

　　“西红柿你得整碎了，碎了好吃。”

　　“你炸茄子时候是不搁葱油了？我就得意这味！”

　　“双葱，洋葱大葱，我这都是秘方！”

　　俩人连吃带唠，像是相处多年的知己。

　　你爱吃我做的菜，我爱看你吃我做的菜。

　　天色蒙蒙亮，东北的太阳出来的早，吃的太香，唠的也近乎，没缕唬儿（注意），霜被阳光照的都化了。

　　不做早档生意的饭馆被人推开了门，高挑的身影逆光而来，看着对桌而坐的二人吃的满嘴油渍麻花。

　　赫洙愣了两秒，一下子反应过来：“你不双蛇王的徒弟小黑胖子么？”

　　柳墨染刚要反驳，又听赫洙问道：“你和我哥过上啦？”

　　“谁跟他，就过上了！”

　　这回柳墨染真忍不了，冒着差点噎着的危险大声反驳。

　　赫泊显然不信，瞟了一眼被俩人风卷残云后的剩饭和菜汤，淡淡地说道：“没一起过，我哥能把吃的分给你？
　　我懂，都是同事，我不往外说，我取点调料就走，你俩继续吃。”

　　“哎！唉？”柳墨染手里举着勺还要跟赫老九解释。

　　没等说完，一阵风似的，赫老九飞走了。

　　“赫老八，你咋不吱声呢？”
　　吃完最后一勺饭，柳墨染饭勺往桌上一扔，不满的质问赫泊。

　　“说啥？饭香不香？”

　　赫泊冷着脸问柳墨染。

　　“香，真香！可这跟过不过的？”

　　话没说完，赫泊打断继续问道：“以后还想不想吃？”

　　“天天吃都行！”

　　赫泊抽出餐巾纸，伸手擦干净了柳墨染油呼呼的嘴。

　　看着柳墨染惊讶的瞪出竖瞳的眼睛，藏不住笑的说道：“天天吃就天天来。
　　上班也记得来取饭盒。
　　人吃饭讲究荤素搭配。
　　你啊，恶灵美食都得吃，才能早日修炼成功，化蛇成蜃！”

　　柳墨染再傻，也明白了赫泊什么意思。

　　呆呆地点点头再抬起头的时候，脑袋触碰到一双大手。

　　赫泊轻柔地抚摸着柔软的头发，温柔地仿佛自言自语：“我看看头上的包好没好。”

　　窗外已是艳阳高照，屋顶的积雪融化，顺着瓦当噼里啪啦的流水，房檐上没了垂坠似箭的冰溜子，饭馆外面也没了徘徊不前的街溜子。

　　烟火人间，仙灵相伴，世代恩仇，化于一蔬一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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