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爷通讯录》理想漫谈

24、不死鸟蜉蝣萍（二）

　　家族继承、传统手艺，送贵人去西方极乐，这活本来是只仙鹤都会。

　　可耐不住岁月的变迁，三年五载的没死个好人，一死好人，就是个大活，又要速度，又要勇气，又得细心又得有耐力的？

　　天天去朱雀大神的宫殿扫扫地，采采花，托着小蜂鸟飞到通天树上不惬意么？

　　为啥要给自己那么大精神压力。

　　焦虑症、抑郁症、各种危险的攻击是非常容易导致仙鹤掉羽毛，一撮红顶变斑秃的！

　　可就算天地间就剩下小拇指那么点灵气了，人类麻木迂腐自私无情了，还是总会出现圣人和高贵的灵魂。

　　只要还有，别说是三年五载出一个，就算是三百年五百年来一回，那这活也得是鸿家的赫姓子孙接着。

　　谁接呢?

　　鸿家分姓鸿的，和姓赫的。

　　从姓氏上区分十分明显，姓鸿的是大雁，人家不管这事，不会干这活，就能找到南北路，往西飞不过去。

　　自然，就得赫姓子孙接着。

　　赫老九也不知道他之前是家里谁干这活。

　　他爷爷肯定干过，送过不少圣贤，也给仙家当过坐骑神兽。

　　到他父亲这辈了，怎么说呢？

　　赫老大是他大爷，明明作为一只大雁，但是作为长子被给予厚望。

　　奶奶看到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居然是个男孩，内心十分嫌弃，毅然决定不能跟自己姓鸿，姓赫，扔到丹顶鹤窝里养着去。

　　养着养着，大伯算是废了，除了能花钱会哄媳妇，啥本事都没有，连大雁最基本的领头往南飞都是四十岁以后才学会的。

　　和他大伯差不多，赫洙的老爸虽然是只仙鹤，但是因为同样是男孩，也遭到了奶奶的忽视。

　　忽忽悠悠的长大，也不知道天天都忙啥，除了皮相好看找了鹤城第一的大美人，生了好几窝蛋，正经事一点没干。

　　爷爷奶奶的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几个姑姑身上，无论是领头雁还是神仙鹤，姑姑们确实比叔伯父亲们更有能力撑起鹤城的鸿家。

　　赫洙的本事就是三姑姑教的，三姑姑本来教了所有兄弟姐们，怎样接引灵魂送往西天。

　　结果，因为工作任务艰难，工作压力大，好几个兄弟姐妹偷偷考上了朱雀神殿的神编，上天上班去了。

　　还有的干脆摆烂撂挑子，古时候就在萨满神庙里待着，装神鸟。

　　新中华建国之后不让成精了，就在鹤城的保护区里装成普通的丹顶鹤，展翅高飞、单脚站立、引吭高歌，供人类参观。

　　此上种种赫洙都能忍，谁让他年龄最小，考编吧，没到岁数。

　　去保护区吧，个头还不够大，混在里面容易被人类单独饲养重点保护。

　　最可气的是他的双胞胎哥哥，赫泊赫老八，就为了不干送人去西天这活，天天吃点心喝糖水，现代社会开始更是一天三四杯全糖奶茶，把自己整的肥粗老胖，翅膀都带不动身子，飞起来的时候少，躺着的时候多。

　　赫洙就这样，从小带着全家人的希望，成为了整个东北唯一接引西方极乐的仙鹤。

　　带干不干的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反正不死就得干，干也干不到死。

　　赫洙开始的时候是带着这样消极的情绪，成为了一名只有一条线可以飞的护魂使者。

　　看着他不情不愿，半死不活消极怠工的样子，赫三姑一点没惯着他，两个翅膀子来回抽，尖嘴拔毛，长腿飞踹，终于换来了赫洙高昂的工作热情。

　　满怀工作热情的赫洙，在三姑姑慈祥的目光中迎来了自己新的工作任务。

　　振翅高飞，鹤鸣天际，还没飞出鹤城，就已经靠着清亮的啼叫让整个东北大地沐浴在了神仙余音之中。

　　“真能嚎啊！”

　　地上站着一只似鹤非鹤，黑白羽毛鸵鸟身躯的红顶大胖鸟，翅膀上托着油酥的点心，抬头仰望天空。

　　毫无意外的，看热闹的赫老八迎来了赫三姑的一顿胖揍。

　　“这位大人，怎么没的啊？”

　　之前只管安全接人的赫洙，今日在一番教导之后主动开口说话，看着眼前年轻的灵魂，不禁好奇起来。

　　不是耄耋的老人，不是转世的灵仙，更不是顿悟的魔怪。

　　如果说灵气，若有似无的，连修炼之人都比不上。

　　如果说做了多大贡献，这么个岁数，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

　　就算是舍己救人，那得是以一己之力救了多少人啊？

　　就算是少年将军，也就是到了阴曹地府给个阴差，当要么就是投胎到巨贾皇权之家，怎么能入的了西方极乐？

　　被问的少年人谦逊道：“不敢称大人。
　　大人您才是百鸟之仙，劳烦您奔波。
　　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不知死活。
　　今日，给您添麻烦了。”

　　当时的赫洙还不明白少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当是个有文化的爱典故，喜欢咬文嚼字罢了。

　　赫洙记得那天，一切都很顺利，死去的人应该是生前没有劲敌恶缘。

　　周身虽是高洁傲岸可灵力有限，不是什么神身炉鼎之躯。

　　轻飘飘的趴在自己身上，胆子挺小，紧紧地搂着仙鹤常常的脖子，身后虽是没长眼，可那头顶的一抹红被他盯的要翘毛。

　　往西方极乐世界飞的路，赫洙没飞过千回也有八百回。

　　远么，远，比唐僧去西天取经还远。

　　毕竟东北离长安还有段路。

　　近么，近，都是法术灵力神仙道，不用一里一扑扇的赶路。

　　出婆娑，过混沌，净土铺路，圣光普照。

　　仙鹤立于松柏之下，身上灵魂犹如一朵洁白的云，飘然而下，赤脚奔跑，步步生花，奔向西方极乐而去。

　　松柏下的仙鹤化身成身着洁白神服，黑缎滚边的男子，墨色的长发被红色羽织高高束起，长身玉立的站在祥云之上，注视着那样活泼年轻的背影。

　　似乎感觉到了赫洙的目光，年轻人转身回望，片刻后向着赫洙跑来。

　　明知道眼前的是个逝者，不可能有一丝气息。

　　赫洙似乎还是在他脸上看到了奔跑之后的红晕，他探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看看赫洙，又看看自己，最终鼓起勇气问道：“仙鹤大人，我这样寒酸的样子是不是不配进这极乐之境？”

　　赫洙本能的想要安慰，你高贵的灵魂才是进入这里的资格。

　　可真仔细看来，少年的衣着确实有失体统。

　　破旧、肮脏、甚至有灵物穿着奇装，在高尚的品格之下都不会显得落魄，更是衬托出灵魂的不羁和伟岸。

　　少年经历了什么，赫洙不知道，眼睛看到的是衣不蔽体，若隐若现。

　　纤细的骨骼和单薄的肌肉覆盖在年轻的身体上，手里攥着一层薄纱，裹在身体上宛如蝉翼。

　　少年注意到了赫洙的目光，似是羞愧的说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意识到了自己的眼神略有冒犯，赫洙变回白羽黑翅的仙鹤，鸟喙啄起翅膀内侧的细密绒羽。

　　片刻后，以人身相对，手捧轻柔蓬松的鹤羽，覆于少年孱弱的肩头，略施法术便成飘逸灵动的衣衫。

　　少年欣喜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羽织，赫洙也不自觉的笑着对他说道：“羽衣霓裳，愿与圣魂相伴，早入西方极乐，享无尽福祉。”

　　西方光芒更盛，似乎是在召唤着少年尽快离开尘世，从此进入无忧无虑的极乐之地。

　　少年起身奔向远方，羽衣彷佛给了他翅膀，让他在圣光之下肆意纵情的奔赴。

　　从那一天起，赫洙似乎真的开始热爱起了自己的工作。

　　虹光微现，三姑姑准备去叫人。

　　却见门已然大敞四开，白鹤展黑羽直冲云霄，空留下在厨房里比孔雀还胖的赫泊，鼓捣着蜂蜜野果子给自己做点心。

　　只是赫洙再没遇到过那样年轻的逝者，即便是形如孩童，也是千年妖魔转世，眼睛里都是沉着淡定的迎接着圣光加身。

　　经历过了刻骨铭心的灾祸劫难，似是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却也告别了纯真懵懂。

　　他常常想起那位少年，想起他说的话，想知道他为何而亡，也好奇他有何丰功伟绩？

　　逝者骑在鹤背之上，鹤鸣响彻云霄之后，便是仙鹤与逝者独处的时光。

　　传说中，仙鹤聆听三界内所有义行善举，凡大善之人，死后皆被仙鹤寻找，引路至西方极乐。

　　实际上，传说有些本末倒置，是死了够格进入西方极乐的大善之辈，吸引着天性聪慧向善的仙鹤。

　　仙鹤询问逝者为何而亡，在去西方的路上沐浴着圣光，聆听着逝者或是行善积德或是惩恶扬善的故事。

　　赫老九之前，还有同时期其它地方的仙鹤，本来是没有这种传统的。

　　大家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完好无损的把逝者之魂送到西方就算完成任务。

　　可赫老九充分发挥了东北人爱唠嗑的天性，从见到逝者那一刻就开启了话匣子，一路上更是连夸带捧，虚心的向各位贤者大德学习着世间的善良与大爱。

　　聆听一个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即使是修行者也不过百年光阴。

　　灵仙妖魔，纵横三千世界，有的去过他未曾去过的地方，有的有他竭尽所能都无法拥有的灵力法术。

　　能让赫洙驮在背上的，都是世间的传奇，生生死死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一场修行，一段经历。

　　短短一段西行之路，赫洙彷佛也经历过了灿烂绽放的人生。

　　眼前不再单单是祥云虹桥，而是朝堂、沙场、学堂、古刹。

　　云朵飘过似有千军万马，虹桥通天，宛如无边苦海中傲游挣扎时，指点迷津的箴言入耳。

　　通往西方极乐的不仅仅是驾鹤的逝者，还有羽展无边的仙鹤。

　　赫洙觉得自己接应的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灵魂，而是一段生死。

　　仙鹤不会死，可赫洙却好像已经死过无数次。

　　随着刀剑的刺入，随着恶人的陷害，随着天崩地裂的灾祸，甚至仅仅就是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无论最后是如何告别凡尘，生时的作为才是让仙鹤着迷的地方。

　　他已经不再好奇那个少年是如何死的，也觉察到以少年的修为和年纪远远比不上其他逝者的惊天伟业。

　　赫洙只想知道，他是谁，现在过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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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蜉蝣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