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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空教室 ...

  •   番外

      十七岁的齐星站在一间空教室的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脸色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今天是周三,外面天色已黑,第二堂晚自习刚过了十多分钟,齐星悄悄地离开教室,往厕所走去。

      或许是晚饭时贪吃了一个冰淇淋,现在肚子难受得紧,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往昏暗的拐角处前行。

      在刚上高二的时候,整个年级搬离原来的教学楼,新的教室明亮宽敞,但仅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厕所与教室的距离太远,一点也不方便。

      文科教室大多在一楼,而卫生间只有二楼开始才有,不少学生抱怨这件事,但终究学校还是没有任何表态。

      齐星快步穿过长长的走廊,她要去往另一栋楼的卫生间。

      那栋楼是社团活动大楼,与新的教学楼每层都有长走廊连在一起,更重要的是,社团活动大楼一向少有人至,卫生间干净没有异味,齐星胃部翻涌着,还是坚持迈步走向另一栋楼。

      等到她从厕所出来,洗干净手之后,又在镜子前面理了理上周末出学校刚修剪的刘海,她拿出校服口袋中的唇膏,细细涂抹后抿了抿唇,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随后便离开这片区域,朝着长走廊进发,想要快速回到教室去。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到来自己按亮了电灯,社团活动大楼必然是全楼一片黑暗的。

      齐星正走到走廊的尽头时,余光之中恍然间瞥到一抹亮色。

      她心中一凛,放慢了脚步,往另一边灯光传出的地方走去,那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此时,白炽灯的灯光十分明亮。

      楼梯的灯光开关通常在通行的楼道中央平台处,她没有来过这里,肯定不是她点亮的,那么,二楼上现在是有人吗?会是谁呢?

      齐星有些忐忑,她踌躇着,最终按捺不住好奇心,缓步往楼上走去。

      楼道口的灯光静静地洒向蹑手蹑脚缓慢移动的齐星身上,她注视着女生在二楼的楼梯口躲藏了一下,而后四处张望。

      二楼的走廊一片昏黑,什么都没有。

      既没有人,也没有声响。

      齐星舒了一口气,一道风从狭长的走廊中吹来,她打了个寒颤。

      正要离开的时候,齐星听见了轻微的、不易察觉的动静。

      那是一道细细的喘息声,就在距离她最近的一处空教室内传出。

      齐星先是脸色变得惨白,像是想到了什么校园怪谈,而后随着喘息声越来越大,并且夹杂着另一人的声音后,她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声音怎么越听越像是......?

      有人在学校教室里做些不该在学校、也不该在教室里发生的肢体动作。

      这、这也太刺激,太大胆了吧?

      要知道,晚上可是有保安在一些大楼里巡视的,这么干难道不怕被发现?

      齐星听着缠绵的呼吸声,似乎都能够想象到里面的两个人的纠缠。

      她面色逐渐变红,因为她听出来了,这两道声音,很明显都是女声。

      空教室里的两个人在说话,隔着墙壁,齐星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但朦朦胧胧的声音中,她觉得其中一道有些耳熟。

      她没打算去扰乱别人小情侣的兴致,匆匆忙忙地离开大楼,经由走廊回到教室。

      教室里十分安静,大部分学生全在埋头做作业,坐在后面几排的学生把书高高摞起,正在吃卤煮。

      齐星经过的时候,几名相熟的朋友还招呼她来一口,她笑了一声,小声对他们说道:“味儿这么大,你们是真不怕被发现啊。”

      “那有什么,哪个老师发现的,我请客!”朋友们笑嘻嘻地回答。

      “好,”齐星给他们点了个赞,“给我也整一口。”

      齐星悄咪咪地跟着他们一起吃了点,又抓了一只卤翅膀回到座位。

      江冬阳写作业写得很专心,对着数学作业的最后一道大题冥思苦想。她忽然间闻到了什么味道,侧头看去,齐星朝她递来一道卤味。

      江冬阳:“......”

      她沉默许久,就在齐星以为她是被按了暂停键想要去摇一摇的时候,江冬阳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不是去上厕所了吗?”

      齐星呵了一声:“没错。”

      “那你这...”

      “后面那群家伙给我的,你到底吃不吃?”

      “吃。”

      江冬阳迅速接过,然后借着书籍的遮挡三下五除二啃完了鸭翅,吃完后还不忘探出头去看看讲台上的老师有没有注意到这边。

      看守这堂晚自习的语文老师不为所动,翘着二郎腿刷手机刷得正欢。

      齐星看着江冬阳欲言又止,既想说刚才在社团活动大楼看见的事,又不知从何说起,眼角余光瞥见后座空缺,随口提到:“杜文夏怎么不见了?”

      江冬阳喝了口水压下嘴中的咸味,捂着嘴打了个饱嗝,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哦...她啊,不知道,就在你前脚刚走后脚就离开了,估计也是上厕所吧。”

      齐星没在意,她开始清理没做完的作业,一样样翻篇。

      大概十多分钟后,她听见后面传来拉开椅子的声响,回头一看,后桌杜文夏回来了,仅仅只是一瞥,齐星就觉得不对劲。

      杜文夏坐下后用作业本给自己扇风,满脸潮红,脸颊上滴落几滴汗珠,像是去操场跑了几圈,她正拿起一瓶矿泉水往喉咙中灌,一口饮了四分之一的水份,呼吸紊乱,却能看出她擦汗的时候还有些亢奋。

      齐星僵住了,她记起了先前在空教室内听到的两名女声,其中一道她觉得非常耳熟,仔细一想,不正是她的后桌杜文夏么?

      所以,之前是她和某个女生在教室里做那种事吗?

      齐星先是感到难以置信,随后又了然。

      杜文夏的确是会干得出这种事的人,这人肆意洒脱,颇有种目中无人的感觉,说什么做什么都随心所欲,如果真的是她,倒也能够理解...

      能够理解个鬼啊!她们就真的不怕被人发现吗?

      齐星暗自叹气,看来自己还算是正常人,难不成谈了恋爱之后会主动降智吗?

      她不知道,倒是想起了曾经与人聊天时听到的闲言碎语。

      杜文夏有一名女朋友,似乎就是隔壁班的学霸,常常考第一,与自己班上的第一争锋相对的那种。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回想起之前听到的一阵阵喘息声,学霸也是会喘的啊,就是不知道自己班上那位...停停停,太猥琐了,怎么能这样想?

      她一边唾弃自己满脑子的黄色废料,一边收拢心神。

      齐星转过身去,给了杜文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杜文夏一愣,随即拉住了将要转回去的齐星,问道:“你咋了?眼睛有问题?”

      齐星:“......”

      同桌江冬阳听到了旁边的动静,随意地看了她们一眼,脸上写着“不明所以”四个大字,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练习册上。

      齐星这下彻底丢开了作业,她找了个舒服的转身位置,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你刚才到哪去了?”

      杜文夏眉头一挑,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一勾:“去做了点有趣的事。”

      “嗯?”齐星心知肚明,但是恰如其分地露出好奇的姿态。

      杜文夏无所顾忌一般,给她讲述关于自己女朋友的事。

      “你知道从这里走廊尽头可以通向社团活动大楼的吧?我和她在二楼的一间教室里做了。”

      我靠,好劲爆,当事人第一手爆料——这是齐星内心的第一想法,然后就是既感到荒谬又有些想继续听。

      曾有人说十一二岁的孩子最是冲动,其实,十七八岁的少年也尚未摆脱幼稚。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是精力最为充沛的时候,他们怀揣着对未来的期望,同时自身阅历不足,想到什么很容易就去做什么,就连言语也是张扬的。与别人述说自己的性.爱.经历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对于强烈想要表达自我、恨不得宣扬自身爱情观念的某类人而言,对于这方面的描述反而使得他们身心愉悦。

      齐星抱着八卦的心态听完了杜文夏的讲述,她第一次知道两个女孩子之间也能做得...那么激烈。

      一前一后两个人在燥热的夏日教室内谈论着女性之间的性.事,头顶的风扇吱呀呀地转动,窗边吹来阵阵凉风,两人的同桌专心致志地对付难题,这个夏天的夜晚似乎被拉长了。

      齐星红着脸转了回去,正巧迎上江冬阳的视线。

      江冬阳写完了数学作业,伸完懒腰后靠在椅背,眼中无神地盯着她。

      齐星脸上的潮红被这一盯吓没了,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就是有些心虚,她给了个“怎么了”的眼神,就见到江冬阳对她开口:“快点做作业!马上要下课了,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齐星默默无言,摊开作业本开始从头看题,有个催促赶作业的同桌真的好可怕。

      往后的几天里,齐星都有些没精打采,她晚上没睡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杜文夏那天晚上给她描述得太过详细了,当天夜晚就有个不知是谁的女人身影在她梦中出现。

      那女人的腰肢纤细,皮肤如脂玉般丝滑,一头乌丝披散在胸前,面目非常模糊。

      齐星第二天醒来时,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不对啊...我是直女吧...

      她在心中这样想着,并没有太当回事。

      只做了几个晚上的模糊的梦就能认为自己弯了吗?

      她可是从小学起就有男生追,初中时连着换了五个男朋友,高中纯粹是因为没有让她心动的才作罢,她并不认为自己喜欢女人。

      如是过了几天,梦境消失不见后,齐星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

      若说对于他人的好感其实是有的,一名高三的篮球队学长又高又帅,还总是喜欢请她吃饭,齐星曾经狠狠心动过,只不过在看见那男人有女朋友还在跟自己甜言蜜语后就化为了无感。

      如果是对女人的好感呢?

      瞟了一眼正在施展催眠术的数学课老师,齐星缓缓环视一周全班的同学,长得好看的女生不少,性格好的女生也不少,但...齐星从来没觉得有过对男生那样的心动,所以自己还是喜欢的是男的......对吧?

      她在心里按下了确认键。

      “想什么呢,听课。”

      齐星脑袋上挨了轻轻的一敲,旁边的江冬阳侧过头来看她,漫无目的的思索被打断,她却觉得眼前一亮。

      羊羊...她的眼睛真好看啊...

      齐星这样想着,朝同桌嘿嘿一笑。

      江冬阳疑惑地看了看她,刚要启唇说话,从上方飞来一粒粉笔头砸在两人的桌子中央。

      “江冬阳,齐星,上课不要开小差。”板着脸的数学老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连带着听课的所有人都直刷刷地扫来一排排视线。

      在那些或是探究,或是看热闹的目光中,江冬阳嘴上说着好,但齐星发现她没被遮挡住的后边耳廓部分通红。

      羊羊...真可爱啊...

      齐星抿紧了唇角。

      ......

      在事情发生之前,齐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全班面前哭得如此不堪,至少在一周后的历史课打铃之前,她和从前一样,嘴角总是噙着不散去的笑容。

      铃声响起,齐星坐下后在乱七八糟的丛书中翻找课本,课本刚翻出来,历史老师就进来了。

      那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脸上好像从来没有露出过笑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正式讲课之前随机抽人背诵上堂课的知识点,但凡有错误,全都赶去罚站。

      曾经有一次,因着历史课代表没有通知到位,结果第二天有他调换的课,所有人都没有复习背诵,他抽了几个人都答不上来之后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怒气,然后狠狠骂了整个班级。

      有人举手向他解释缘由,他反而严厉斥责了申述的人,口称“我不需要借口,只要结果”,那次的历史课全班都被罚站,本来就是跑操之后的课时,有些人站得头晕眼花,即使这样,他也不许他们坐下。

      后排有些嬉皮笑脸的家伙们可不怕他,以身前的同学做掩护,只要逮准他没见到的间隙就坐下,其中有一个人被发现了,历史老师一言不发直接拿着书抽了过去,在那名男生的脸上抽出一道红印子。

      男生愣了一下,然后怒从心中起,往身前猛地一推,肥胖的男人踉跄了一下,要不是有人拉着,估计男生拳头都砸上去了。

      这件事最后闹得很大,最终只能看到整个教室乱糟糟的,后续也不知。

      学生们只能从两名当事者的态度中揣测一二。

      男生始终一副拽拽的姿态,明摆着有恃无恐,老师不动声色,平时怎么样后来还是怎么样。

      班里的人猜测是老师和男生的家长私下解决了。

      但也因为这件事,很多人看见历史老师就犯怵,每当看见他时招呼也不打直接从他身边跑走,比起那些与学生们相处得很好的年轻老师来说,历史老师可谓是极不受欢迎。

      齐星随意翻了一下课本,就见到里面飘出一张试卷。

      当她看见那张比没有丝毫书写痕迹的卷子后,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历史老师已经走上讲桌,极具压迫力的视线扫过所有人一眼,开始随机点名抽背。

      齐星戳了戳江冬阳的手臂,被压低的声音隐隐颤抖:“羊羊,快借我抄一下这张卷子,他说过今天要讲的,我给忘了...”

      江冬阳震惊地看着她,显然是没料到齐星竟然这么勇,把那位“恶名昭彰”的历史老师一周前布置的作业忘了个一干二净,她赶忙把试卷递了过去,

      幸运的是,老师没有点到齐星的名字,在其他人磕磕跘跘的背诵中,齐星手中的笔就没有停下过,她专心致志地抄着历史大题,等到这轮背诵几乎要过去的时候,她也写了个七七八八。

      那些答案当然是不全,她只是要让卷子变得“满”起来,不至于那么干净,有些题目只写了一两句话,然后她又回去写选择题的答案。

      写着写着,她开始自己乱编,反正只需要卷面有答案就行,自己编起来还快一些。

      忽然间,教室安静下来,齐星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她的手臂被江冬阳推了推,然后抬头看见历史老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齐星心中一颤。

      男人皱着眉头迈步朝这边走来,肥胖的身体阴影遮蔽了齐星抬头仰望的视线,如同塌下来的山峰,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齐星下意识地将江冬阳的卷子往抽屉里一带,然后木然地看着男人把自己的试卷从桌上拿起来。

      历史老师将卷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而后讽刺地扯动嘴角:“看样子,你是觉得学习是给我看的。”

      齐星低着头不说话。

      男人重重地在她课桌上敲了两声,在这落针可闻的教室里似乎传荡出了回响。

      “站起来。”

      听着这话,齐星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你就是这样应付老师,应付家长的?真有能耐啊,我布置下去一周的作业让你几分钟就写完了。”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环望整间教室,除了后排几个根本不学习的,此时没有人敢抬头与他的视线接触。

      像是满意自己的威严得以彰显,历史老师开始滔滔不绝地数落齐星,其用词之犀利,已经到达了难听的程度。

      被他训斥的齐星一开始还没有什么,越到后来面色越沉,几乎将要哭了出来。

      整整有三分钟,男人围绕着齐星态度差、学习成绩差、对不起任何人等方面吐露出一轮轮的车轱辘话。

      齐星确实在这方面做得不对,但也不至于让他抓住这点连续不断地臆测出诸多齐星根本没做过的事情上去。

      “我看见了,你之前是抄谁的?拿出来?!”历史老师厉声呵斥,声音越来越大,“现在抄别人的,考场上的成绩是不是也是抄出来的?”

      “齐星是吧?上次月考我看分数就挺高,是不是就是抄出来的?啊?!”

      这道声音如落雷一般响彻在齐星耳边,她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哭了出来,抽泣着辩解道自己没有抄袭。

      安静的空气,周边相识同学的打量,以及强烈的压迫感,齐星终究没有像平时一样调解开自己的内心,在面对“权威”的叱骂和压抑的环境中,她选择了沉默不语。

      历史老师像是被她这麻木的姿态触怒了,伸手就要去她的抽屉中翻找被藏起来的试卷。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那是拉扯课桌之后,桌脚剧烈摩擦地面后发出的锐利声音,像是指甲划过黑板,让人心神一抖。

      江冬阳起身推开了男人,男人撞到了课桌,她冷冷地看着他。

      全班被这道声音吸引了视线,全都瞪大双眼看着挡在齐星面前的江冬阳。

      江冬阳从齐星的抽屉中拿出那张试卷,对着后退几步撞到他人课桌尚未反应过来的历史老师说道:

      “这是齐星的试卷,已经写完了,刚才她是在帮我抄。”

      她又拿起原本属于齐星的试卷:“这是我的,我没写作业。”

      “然后呢,你想怎么样?”

      这句话落地之后,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同学们没说话是因为刚才江冬阳的眼神实在骇人,并且反转来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历史老师没说话是因为他浑身气得发抖,指着江冬阳不住地颤抖。

      见他这幅姿态,江冬阳非常明显地冷哼了一声:“别用手指着别人,当老师的这点教养都没有吗?”

      整间教室死一般的寂静。

      看到江冬阳明显是冲着激怒历史老师去的之后,周遭的学生们纷纷露出震惊的表情。

      “江冬阳!!!”

      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江冬阳见他将要冲过来的样子,伸手抓住了椅子的支架,身体稍躬,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所以呢?要打我吗?像是当初打田宏峰那样?”

      椅子已经被她微微抬起,像是正在蓄势待发。

      江冬阳口中的田宏峰正是以前和历史老师起冲突的男生,此时那名男生看热闹一般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坐在教室后面看着这一幕,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还吹了个口哨,他的狐朋狗友们见有人带头也一齐起哄。

      被这么一打岔,大肚子的男人似乎是冷静下来了,看江冬阳的目光充满了愤怒与厌恶:“这就是你们对待老师的方式,你们这种学生上了社会迟早有的是人教训,我真为你们家长感到羞耻。”

      江冬阳神色平静,嘲讽的话语几乎是转眼就到嘴边:“这就是你对待学生的方式,没有根据地随便指责别人考试抄袭,你现在在社会上也混得不怎么样嘛,我真为你的孩子感到羞耻。”

      “啪啪啪——”

      带头鼓掌的是田宏峰,随即是后排的一群人,接着教室里淅淅沥沥地响起掌声,再到最后几乎所有学生都在鼓掌,就连坐在前排的几名优等生也在众人的眼神示意中裹挟着拍起手来。

      男人环顾了一圈,依旧用他那瞪着眼睛的视线扫过全教室,但此时再也没人低下头去。

      他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身体僵硬了一瞬之后,转身走出教室。

      “喔——”

      教室里传来欢快的呼声,激动又热烈,声音传了很远,隔壁和对门的几间教室听得清清楚楚。

      齐星呆呆地看着江冬阳,江冬阳拿出纸巾细细地帮她擦掉了脸颊上的泪水,然后把桌椅摆正,拉着她坐下。

      “羊羊...”沙哑的嗓音一出口,齐星就愣住了,这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

      还没等她继续开口,坐在前排的几名女生转过来关切地看着江冬阳。

      “你这样做他肯定会找你麻烦的。”面对她们担忧的目光,江冬阳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就是想这样做而已。”

      在初中时,她曾因为没带作业而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江冬阳却在如今当众顶撞老师之后觉得心中一片安定。

      她循规蹈矩的人生中,从来不包括看见朋友被诬陷还无动于衷这一条。

      会有什么处分呢?

      记过?留校察看?总不至于是开除吧?

      只要不是开除,应该对考上大学都没什么影响,江冬阳漫不经心地想着,她曾问过学姐,陆明舒跟她说,只要你能考上一所好大学,那些处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你没有考上一所好大学,那更无所谓了。

      她想到这里,又想转头去看后座的那几个人,不过还是忍住了。

      冠平一中是省内的重点中学,但这并不代表里面的学生个个都是优秀的,也有一些是托了各种各样的关系进来混日子的学生,就比如说班级里坐后面的那几个,先前田宏峰差点和历史老师打起来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虽然她自认自己家也算普通人家,但谁家又不认识几个稍微有点位置的人呢?

      就算是非常远的远方亲戚,那也是有点血缘关系在身上的。

      自己当了十多年的乖乖女,只有这一次给父母惹麻烦,算是迟来的叛逆期吧,大不了给那老师道个歉写份检讨呗,没什么大碍,反正她是一点都不后悔。

      江冬阳这样想着,倒是在侧头看见齐星也露出担忧的目光之后吓了一跳。

      “你不会也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吧?”她挑了挑眉。

      齐星破涕为笑:“当然不是,羊羊你始终都该站在我这边,这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你干嘛要把不是你的错也扛过去啊……没写作业确实是我的问题。”她说着,声音有些低沉。

      江冬阳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指了指这间教室:“他说的很多道理其实我们都知道是对的,但为什么最后全班都鼓掌来支持我呢?”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没写作业是错的,自己的作业自己写,不应该敷衍了事应付作业——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我们是高中生,大家都知道这些道理,可是,他却拿着一个点不放,进而扩大化,这才是让所有人都讨厌的原因。”

      “还有就是,在这里的所有学生,谁敢说自己从小到大一页作业都没抄过吗?就算咱们班里那些顶尖的学霸们真的没抄过作业,但别忘了,班级里大部分人都是成绩徘徊在中游水平的学生,偶尔哪一次忘了写,抄了别人的作业随便交差,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很多人都干过,很多人都知道。”

      “若要说是大多数人的恼羞成怒赶走了坚持正确的老师并不准确。真正想要考上好学校的学生绝不会因为抄别人的作业就沾沾自喜,就停止不前,我们会有错处,会有偷懒,但真实的态度是我们仍然会选择努力,选择前进。是啊,你这次的确是做得不对,因为你忘记了作业,因为你胡乱赶工,老师对你的批评是无可反驳的。”

      “但是,他凭什么因此指责你考试作弊呢?抓住一个错处不断放大,想要将你竖成靶子来打,我揣测一下吧,他这样做,不就是想树立权威吗?可那个人凭什么是你,就因为你这次犯了错误么?”

      “他既然要逮着‘不好好完成作业’这个点骂,那就骂我好了,作业是你帮我抄的,反正错误都在我身上,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既然事情已经做下,江冬阳满不在乎地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齐星一直紧紧攥着江冬阳给她擦掉眼泪的纸巾,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即将盈满眼眶的泪珠。

      在她模糊的视线中,从未觉得江冬阳是如此耀眼。

      ……

      高二七班把历史老师赶出了教室。

      这件事仅仅一个下午,就在整个高中部疯传。

      接下来的几天里,别的班级关注着这件事的后续,而高二七班内部,则关注着江冬阳的处分问题。

      “我听说好像是警告处分。”

      “这种通报批评一下大概就过了。”

      “话说我们的历史还由他来教吗?感觉教得没隔壁班的好。”

      “听说人家在教育局有关系。”

      “怪不得教得稀烂,上课就念PPT还能当教师。”

      “说起来,江冬阳那天真的好帅啊——”

      “是挺帅的,要不是那椭圆形走了,估计真得打起来。”

      齐星从四处听来的消息并不能打散她的忧虑,她还是担心江冬阳的未来。

      关于最后两段话让她心中一暖。

      椭圆形是班里面给历史老师的绰号,而关于对江冬阳的正面评价,齐星觉得比听见称赞自己的消息还要感到高兴。

      江冬阳第二天来到学校的时候,总觉得氛围有些古怪,特别是那些老师看她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她有心事,没有多过在意。

      课间,她与齐星谈起家里的情况。

      “我把这件事跟父母和哥哥姐姐说了,我爸骂了我一顿,说我不尊重老师,看我妈的样子,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估计也是赞同我爸观点的。”

      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我哥和我姐在旁边一个劲地说我做得好,还说没想到我终于也有这么一天。”

      “我才知道,他们上学的时候就成天在学校里调皮捣蛋,我哥读到高中就去工作了,原因就在于他当时将麻袋套到他班主任头上然后打了班主任一顿,后来事情败露,被开除了。他说要是再来一次,肯定不会被发现。”

      “我姐也不是省油的灯,上学的时候常常和老师顶嘴,和同学打架,我爸妈三天两头跑学校跟人道歉。到我这儿,爸妈还欣慰我没被哥姐带跑偏,没想到现在来了这么一出,哥和姐都说是家族血脉觉醒了呢哈哈哈。”

      她说得轻松,齐星也就放下了忧虑。

      班主任在下午的时候将江冬阳叫了出去,走到办公室内对她交代了学校的处理结果。

      江冬阳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完,然后点头,一副认错的样子。

      班主任是个老妇人,昨天刚听说班里那个乖巧听话的学生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但后来不信也得信,现在江冬阳在她面前一点不反驳就认下所有处罚结果,她的心中微微叹息,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叹着气让她回去。

      江冬阳一回教室,周边的人就围了上来。

      “怎么样?”

      面对众人好奇的神色,她也没有卖关子,干脆利落地说道:“通报批评,外加道歉书和检讨一共两千字。”

      “唉……”

      同学之间传来叹息声。

      江冬阳到觉得没什么,这已经算是较好的结果了,历史老师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他会主动认错吗?想想就知道不可能。而且江冬阳“冲撞”老师是不争的事实,处罚不重,属于是校方和稀泥的结果。

      江冬阳当然觉得郁闷,但很快将其抛之脑后,她不是情绪特别热烈的人,没有一般少年人“若不求百分百正义便抵死相抗”的那股冲动。

      之后的历史课上,她仍然认真做着笔记,被抽查后也认认真真地背书,仿佛又做回了以前那个乖学生,只不过在给哥哥和姐姐说了这件事后,他们两人愤愤不平的样子逗笑了她。

      而历史老师总会拿着抽背的借口,挑最绕最难背的那种给江冬阳,作业也是常常用各种难题去挑刺,江冬阳不是十全十美的优秀学生,自然不可能每时每刻在这项科目上做到最好,每当她出错,历史老师就开始语带嘲讽,说话阴阳怪气的,但也没有借此发挥,或许是想到了当初被江冬阳怼的一幕。

      “我看他就是在为难你。”齐星对这名老师的厌恶达到了最高。

      “换个思路想,别人还没我这个福分有老师专门开小灶呢,”江冬阳浑不在意,她出示了自己这个月的成绩单,“别说,文综里考得最好的就是历史,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很欣赏我,再这样下去,估计高考能拿个好成绩,我还得谢谢他呢。”

      江冬阳笑得自然,齐星也就没再纠结于这件事,反正高二即将过去,高三转瞬即逝,几年后谁还记得高中遇到的奇葩老师?

      在六月的尾巴即将消失的某一天,齐星在晚自习时悄咪咪地将江冬阳叫到了隔壁的社团活动大楼。

      她们来到了二楼的空教室。

      “呜哇,这怎么跟校园怪谈似的,我真怕下一秒自己就成为主角。”江冬阳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打量着周遭昏暗的环境,“话说你是怎么知道这里能打开的啊,我记得社团大楼的门全都是上锁的。”

      齐星走在前面,按亮了教室内的开关,白炽灯闪了两下,充盈整片空间。

      “我听别人说这间教室的锁是坏的。”齐星想到了期中时杜文夏对她说的话,摇摇头将其甩出脑海,“别的先不谈,今天...”

      她笑了,然后拿出藏在讲台下的小蛋糕。

      “生日快乐,羊羊!”

      江冬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朝她道谢。

      齐星皱了皱眉:“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的,难道今天不是你生日?”

      江冬阳的笑意真情实意,她摆摆手:“今天确实是我生日,但我一向不太喜欢过生日,所以没反应过来。”

      “不过我很开心,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她们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把小蛋糕一分为二,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齐星吃着吃着,突然笑了:“说起来,今晚的晚自习是椭圆形在守。”

      江冬阳:“那我们得快点了,他可是出了名的喜欢闲逛,要是抬头一看我俩都不在位置上,说不定时间一长就得跑主任那里告状去了。”

      “小学生吧...”齐星笑得前仰后合,渐渐地止住笑之后,她抱着双膝,怔然了一瞬。

      “羊羊,”她的声音很轻,“谢谢你。”

      “唔?”江冬阳嘴角还残留着蛋糕,疑惑地看向她,见齐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蛋糕上,吃了几口后放了下来。

      齐星看着没吃完的蛋糕,问道:“怎么不吃了?”

      “哦,我晚饭吃的也是蛋糕,现在有点腻,我缓一缓。”江冬阳冲她歉意地笑笑。

      “晚饭?”

      “嗯...有一个认识的学姐给我庆生来着,明明她过不久就要高考了,还惦记着我的生日。”江冬阳放松地双手后撑,言语间有着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温柔,“她说她想考东树大学,我以后也要考那所学校......”

      剩下的话语齐星没能听清,就连刚才说的话也在她脑海中一转即逝。

      齐星棕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个仰望天顶恣意畅想的少女的身影。

      江冬阳明媚的笑容深深装入她的眼底。

      “冬阳,你真像是冬天的太阳。”

      脱口而出的话语让江冬阳停下了讲述,她侧头去看齐星,有些纳闷:“你怎么不叫我...算了,你怎么称呼我都行,还有就是,大夏天的说什么冬天的太阳,我想想太阳两个字都热。”

      齐星恍然,随后又露出平时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我就是听别人说你很像冬天的太阳罢了,一想还真是,又明亮又温暖的,多好。”

      面对齐星与平时不同的言语风格,江冬阳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过很快就将怀疑抛之脑后,她顺着话题往下说。

      “冬天的太阳啊...还真的有人在我面前这样说过,”她轻声笑了笑,“不过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我有爱我的爸爸妈妈,有哥哥姐姐,有关心我的老师和朋友...嗯...还有那轮如月光般照拂我的学姐。”

      “正是因为我总是得到许多关怀,才不能将一切都当成是理所当然,对别人好难道不是应该的么?当然,日子不可能一帆风顺,我也遇到过一些不好的人和事,但是我在想,能不能把这些都忘掉,只保留美好的回忆就足够了。”

      “你别不信啊,我觉得真的有成效,现在记忆里全都是特别好的回忆,一想起来就发傻直乐的那种。”

      “有了这些,我自然是冬天的太阳。”江冬阳眸光清澈,“齐星,也是因为有你才会这样。”

      齐星的心跳静止了一瞬,神色一凝,很快,她调整了表情,发出“嘿嘿”的笑声,紧紧去搂住身旁的江冬阳。

      “羊羊你真好!”

      在这间空教室里,她嘴里说着平时会说的话,掩去了一切不合时宜的颤抖。

      ......

      高考结束之后,许多高三学生接到学校通知返校去取退还的班费还有洗出来的集体合照。

      齐星在操场上与江冬阳不期而遇。

      她们一边走一边聊着身边的事。

      试卷、考场、大学、亲友......

      聊着聊着,齐星忽然看着远方停下了脚步。

      今天是个许久都未有的阴天,云层浓厚,微风凉爽。

      齐星看着前方慢慢行走的江冬阳,没有多做思考,她点开手机找到相机功能,仓促间按下快门。

      没来得及看照片,就见到前面走着的人停了下来。

      江冬阳好奇地看着停在原地的齐星,齐星朝她快步走了过去。

      等一切结束,回到家中时,齐星倏尔记起了那张照片。

      点开手机相册一看,照片是黑白的,或许是她慌忙之中点到了什么奇怪的滤镜导致的。

      画面中有一道背影,清瘦挺拔的少女发丝飘扬,似乎就要转过身来。

      齐星看着照片,良久,屏幕陷入漆黑。

      ......

      多年以后,齐星拖着沉重的行李回老家,到家没多久,弟弟一家也跟着来了。

      齐协带着老婆进厨房帮忙,五岁的女儿被交给姐姐齐星照顾。

      齐星累得瘫在床上久久没有动弹,看见侄女正好奇地在自己小时候的房间中翻来翻去。

      她心生一计,忽悠年岁尚小的侄女帮她收拾行李,声称之后会给她讲一个大秘密。

      女孩不疑有他,上上下下勤快地帮自家姑姑整理行李箱里的衣物,小小的身子来来回回帮齐星搬运衣物。

      齐星看着她来来回回精力充沛的样子,一时竟直接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转的时候,鼻尖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她猛地起身,却没在房间内发现小侄女的身影,四处找了一下,才发现女孩坐在床脚下面的地板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在看,每张照片看过之后还点点头,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齐星哑然失笑,正想去吓吓她,就见到侄女抬头看了过来。

      女孩的声音很细,但声调倒是正气十足,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认真范儿,小脸挤作一团,让人看得想笑。

      “姑姑,这个没有颜色!”

      齐星凑过去一看,遽然沉默了。

      静谧的空气维持了半晌,就在小女孩觉得不会收到反馈打算将相册翻页时,她听到自家姑姑传出了一声轻轻的笑声。

      圆溜溜的眼睛看过去,只见到姑姑伸手摸上了那张黑白照片。

      “改天姑姑带你去见见照片里的人,她和她女朋友都是没良心的,丢下我跑去度蜜月了。”齐星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触感,眼中是黑白色的背影。

      “真坏,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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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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