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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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镂金雕花大床上轻羽似的雪纱半垂,明黄色的绣花缎被中,静静的卧着一个少年,那少年面向床沿微曲着身体,发似新墨修眉如画,容颜明澈皎如寒月,一只纤瘦的手搁在枕边的发丝上,像苍白的素瓷一样,显出一种漂亮到极致的脆弱。
辰帝也怔住了,凝神注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觉察到众人都失了神,不禁轻轻的哼了一声,大家一下子惊醒过来,忙垂头敛神戒备,心底却不由自主的悄悄松了口气,静静的等候着皇上的旨意。辰帝静立不动,目光略转,殿中一切如旧,只有床边小几上新添了暖壶茶杯和白玉点心盒水晶果盘,他不觉微微眯起了眼睛,唇角似笑非笑的勾起一丝嘲讽。
众侍卫悄悄望了望皇上,又惊疑不定的各自相视一眼,都不知所措的愣着,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了床上。
辰帝走到殿中桌边金刀大马的坐下来,陈德立刻示意宫人端茶来,接进来双手捧给辰帝,辰帝接在手中不慌不忙的喝着,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床上熟睡的少年。
过了半晌,床上的少年忽然轻轻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渐渐涨起了淡淡的血色,一手揪着胸前的被子皱着眉蜷起了身子,只到咳嗽住了才慢慢放松了身体,就那么抓着被子微蜷着身体又睡了。
辰帝依然稳如泰山的端坐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的少年,丝毫没有要下达旨意的意思,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出声。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床上的少年一点动静都没有,而辰帝也依然不急不燥的坐着。
陈德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见已到午时了,迟疑了一下,凑近辰帝耳边悄声道,“皇上,您该用午膳了。”
辰帝摇摇头,低声说,“不急。”
正说着,床上的少年又咳嗽起来,并睁开了眼睛,烦燥的欠起身来去拿小几上的茶杯,谁知才拿起来杯子就脱手掉在了地上,幸好地上铺着地毯杯子并没有碎。
“真没用,连个茶杯都拿不起……”少年沮丧的看着地上的杯子喃喃的说,叹了口气往后一倒,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众人静悄悄的看着,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怜惜,都恨不能上前倒一杯水递到他手里。
少年躺了半晌,望着床顶喃喃的自语道,“为什么姑姑还不来呢?难道她也不管我了吗?不,不会的,她肯定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不会不管我的……”说着又微微笑了起来,抬起手来背了背眼睛,又张开双臂尽情的伸了个懒腰,终于懒洋洋的掀开被子撑坐起来,慢慢转过身双腿溜下床沿正要下床,忽然发现殿中有人,顿时停下了动作惊奇的抬起头来。
众人都一动不动的看着少年,辰帝也没有说话,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少年,那少年只穿了一身素白的中衣,一头极长的发丝用一根月白色带子束在头顶,因为睡了觉发丝有些散乱,厚密的从肩背上铺散下来垂到床上,倒衬得整个人越发清丽静美的像幅画了。
少年望着众人愣了一下,却并不惊慌,只睁着那双极清冽的大眼睛静静的望着辰帝,一手撑着床沿赤着一双白玉似的脚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看着少年孩子气的表情,辰帝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看来他似乎还没有清醒,完全没有进入眼下的状况。
“说吧,你是什么人?父母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进来的?进宫来做什么?”辰帝绷起脸,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问了一连串问题。
谁知少年眨了眨眼睛,自顾自的转过头去拿起床架上的一袭素袍,一边不慌不忙的往身上穿,一边轻言慢语的开了口,声音非常清润悦耳,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中听,“你问我就要答吗?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众人不自觉的为少年捏了把汗,暗自为他着急。
辰帝却并不恼,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以为你离阶下囚还有多远?”说罢扫了一眼立在床头两边的侍卫。
两个侍卫不敢不动,看着少年犹豫的慢慢围到床前,少年依然静静的坐着,看看左边这个,又歪头望望右边那个,一双明澈的眼睛天真好奇的瞧着他俩,好像不明白他们走过来做什么。
一个侍卫终于被少年看得忍不住小声开了口,“公子,你还是好好回答皇上的话吧,不然等下被抓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哦——,原来你们是要来抓我?”少年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一眨不眨的瞪着两人。
两个侍卫立刻满面通红,一种欺负小孩子的羞愧让他俩连头都抬不起来,只得讪讪的说,“你回答皇上问的话就不会抓你了。”
少年望了望辰帝,美丽的眼睛波光流转,“他要是换一种口气,不这么居高临下的问我,我也许会告诉他的。”
那轻俏的口气顿时让两个侍卫哭笑不得,无奈的瞪着少年,“那就只好得罪了!”
少年看着两人逼到面前伸手来扣他的手腕,不慌不忙的往床上一倒,悬在床沿下的双脚忽然抬起来,两个侍卫顿时闷哼一声,一齐捂着肚子连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倒坐在地上。
众人吃了一惊,这少年蹬出的两脚就跟小孩子打架似的,全无章法招式可言,可是这两个身手不弱的侍卫竟然没有避开,这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少年又坐起来,笑眯眯的瞧着地上两个侍卫轻言细语道,“我忘了告诉你们,我可不是那么好得罪的。”说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警告似的扫了殿中其他人一眼。
辰帝沉着脸哼了一声,冷冷的笑道,“是么?朕倒要看看,怎么个不好得罪法!”
立刻上去两人架扶起地上的两个侍卫出去,少年瞧着辰帝身侧的叶云目不斜视的缓步走近,依然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来,还漫不经心的一只一只把双脚收到床上,双手握着慢慢的盘坐起来。
叶云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在离床两尺处蓦然一个擒拿手,闪电般的往少年左腕上扣去,直到指尖清晰的感觉到了少年肌肤的冰凉,少年依然静静的仰望着他并没有躲避,他心里更加惊异,也越发的不敢大意,左手暗自蓄势戒备。
少年的左手在叶云的手将收未收之际,猝然一翻,顺势立起一指刺向叶云腕脉,叶云一惊之下立即收手,左掌同时拍出,谁知蓦然眼前一花,啪的一声脸上一阵木疼已是重重的挨了一记耳光,脚下顿时不由自主的踉跄蹿开了几步。
众人立刻变了脸色,叶云的身手是众所周知的,他是辰帝的贴身侍卫之一,从来没人在他手下占到过什么便宜,而如今却与这个少年仅仅照面之间就给干脆利落的甩了一个耳光,大家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陈德立刻与众侍卫围护住辰帝,再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大意,辰帝已是脸色铁青,重重的哼了一声,却依然坐着未动。
叶云稳住身形,下意识的捂住了火辣辣的脸,怔了一瞬立刻羞怒的瞪着少年反手拔出了腰畔的佩剑,少年却伸手从水晶盘里提起了一串水滴状的碧葡萄,旁若无人的举起来用两排碎玉似的牙齿咬下两粒,悠闲自在的吃起来。
众人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再也不敢轻视,叶云更是羞怒交迸,大喝一声举起剑来分心就刺,少年皱了皱眉,左手摘下一粒葡萄曲指弹出,葡萄如流星般滑过剑锋击中叶云的手指,长剑应声落地,叶云又惊又怒,顾不得地上的剑,左掌一抬就要拍过去,那少年却随手掰了个香蕉丢到叶云的下脚处。
叶云怎么也想不到少年会来这么无赖的一招,收脚不及猛然一滑,顿时连着倒退了好几步才站住,狼狈不堪的抬头瞪着少年,“你……”
少年厌恶的扫了一眼地上的香蕉,恼怒的盯着叶云,“都是你,恶心死了!回头罚你留下扫地!”说着把手中未吃完的葡萄恨恨的丢回盘子里。
苏桦上前一把拉住还要动手的叶云,盯着少年冷笑道,“自己出不出得去还难说呢,竟然敢在这喧宾夺主发号施令!”
少年诧异的抬起头来,“谁说我要出去了?”
众人一愣,惊疑不定的望着他,苏桦毫不理会,拔出剑来就刺了过去。
少年懒洋洋的抱着双膝坐着,破风而来的剑锋闪着耀眼的寒光,激得他那双明澈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任凭锐利的剑风刺透了胸前的衣袍。
“住手!”猛然一声大喝,一人疾扑进来赤手扣住了剑锋。
众人大吃一惊,目瞪口呆的瞪着来人,“七殿下!”
苏桦大惊失色的放开宝剑,惶恐不安的望着玉重霄的手,“七殿下!您有没有伤到……”
玉重霄丢下剑,急忙去查看少年的伤势,谁知少年一把拍开他的手,歪头恨恨的瞪着他气恼的说,“你要再不来,我就让他们给杀了算了,让你伤心死!”
“你……”玉重霄啼笑皆非的瞪着眼前的少年,他与这少年不过在中原有一面之交,虽然他有心做朋友,可是这少年却根本不容他亲近半分,最后分手时连名字都不知道,如今见面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玉重霄不禁失笑道,“你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会伤心死?”
“霄儿,他是谁?你认识他?”辰帝狐疑的扫视着他俩。
玉重霄忙回身恭敬的陪笑道,“父皇,他是儿臣在中原认识的一个朋友……”
话未说完,床上的少年猛然跳下床来,站在脚榻上怒气冲冲的叫道,“玉重霄!谁是你的朋友?”
“大胆!”众侍卫们立刻一起变脸喝道。
少年蓦然抬眼一扫,顿时目似寒星冷光四射,众人不自觉的呼吸一窒,顿时没了声音,少年却已伸手从果盘中提起了一串葡萄,随手一挥,顿时一粒粒葡萄如急雨乱飞,众人吃了一惊急忙闪避,谁知却仍然一人脸上中了一粒,除了辰帝安然无事,每人都狼狈的一手护着脸,又是羞恼又是气恨,满面通红的瞪着少年。
玉重霄又是惊异又是好笑,他从没想到这少年的武功如此厉害,更没料到他会真到栖月国来,还闯进皇宫里来,生怕他闹到难以收拾,忙回身拉住他,“好了,你别再胡闹了,快跟我……”
少年一把甩开他的手,怒视着他冷笑道,“好!我倒要看你会不会伤心死!”说罢大步走下地来,衣袖一甩就卷起了地上叶云的那把剑,抓在手中回肘就横在了脖子上要拉。
“你疯了!”玉重霄大惊,疾挥衣袖卷住剑锋扑过去想夺下剑来。
少年却双手紧抓着剑不放,气怒的直拿赤脚踢玉重霄,“我死了不是跟你没关系吗?那你拦着我干什么?放开!”
玉重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还真是没见过任性到拿命来赌气的人,不禁瞧着气喘吁吁的少年笑问道,“你要是死了,还怎么能看到我会不会伤心死呢?”
少年却忽然松了剑,脸色苍白的瞪着玉重霄,慢慢的红了眼眶,纤薄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声音低哑哽咽的说,“你骂我……你父皇叫他们……抓我打我……我……我回中原去……永远……也不再……回来了……让你们……永远也找不到……”说到这里猛然拿袖子一背眼睛,连鞋子也不穿回身就走。
“哎!”玉重霄慌忙抢上一步拉住他,“我哪有骂你?我父皇是不知道你是我朋友,你悄悄闯进宫来,怎么能怪别人误会你呢?”
这少年对玉重霄说话完全是一副委屈、甚至撒娇的口气,显见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辰帝越听心里越疑惑,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少年用力摔开玉重霄的手,回身瞪着他冷笑道,“我就闯进来了,怎么样?有本事你杀了我呀!”
玉重霄哭笑不得的望着他,“你别胡搅蛮缠了好不好?我杀你做什么?”
“既然你不杀,那我走了!”少年说罢回身就走,全没把辰帝与一班虎视眈眈的侍卫放在眼里。
“哎!”玉重霄一把拉住他,微笑道,“既然来了就玩些日子再走吧,我先带你见见我父皇母后。”
少年瞄了一眼板着脸的辰帝,没好气的捌过头,“他们又不喜欢我,我干嘛要见他们?”
辰帝冷冷的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说,“就你这副狂妄无礼的样子,你以为会有人喜欢你?”
这句话让少年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一下子褪尽了血色,他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空茫的望着辰帝。
玉重霄看到少年异样的神色不禁心里一紧,慌忙握住他的手,“哎!你怎么了?”
少年忽然笑了,捌转头望向窗外极力的睁大眼睛,倔强的不肯让眼里的泪掉下来,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是啊,有谁会喜欢我呢?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恨不得我死,我果然……是又……错了,不该……来这里……”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辰帝一下子站起来,紧盯着少年厉声问道。
少年垂下头去,声音低哑的说,“我要走了!”
话音未落,玉重霄忽然抬起手来,闪电般的封住了少年背上的几处大穴,少年身体一僵,又惊又怒的瞪着玉重霄。
看到少年脸上的泪水,玉重霄心里莫明的一阵疼惜,抬起手轻轻的帮他擦干,“对不起,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等你气消了,我们……”
少年一双清冽的眼睛张到了极致,一眨不眨的望着玉重霄喃喃的说,“你……你竟……竟然暗……”话未说完,竟气得一口血涌了出来晕了过去。
玉重霄大吃一惊,慌忙抱住他挥手连点解了穴,抱起他放回床上一边回头央求道,“父皇!快传御医来吧!”
辰帝面无表情的吩咐道,“传御医,陈德给朕好生盯着他,重霄即刻跟朕到御书房来。”说罢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玉重霄望了望床上毫无生气的少年,只得跟陈德交待了几句,跟着辰帝往御书房去。
内侍立刻传了午膳来,在御书房外殿摆上。
辰帝在上首坐下,示意玉重霄也坐下一起吃,一边不紧不慢的问道,“说说吧,你和这少年是怎么回事?是怎么认识的?”
“是,父皇。”玉重霄急忙应道,接着忽然又淡淡的一笑,摇摇头,“其实,我和这个少年算不得是朋友,仅仅是见过一面而已,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辰帝静静的吃着饭,没有接腔。
玉重霄想了想,接着说,“就是在去年秋天,我从中原返国途中,路过镜州时,因为没有找到伯父心情很低落,听说镜州有个镜湖很美,所以就去顺便去看了看。那是一个西风瑟瑟斜阳漠漠的黄昏,镜湖四面群峰叠黛枫叶流丹,湖边芦花飞雪败荷零乱,风光十分幽美,周围也很静寂,一个人都没有。”
玉重霄不知不觉放下了筷子,“我独自在湖边站了很久,后来不知何时,有人在湖上吹起了箫,那箫声非常优美,可是却充满了孤独与忧伤,就像湖上四起的暮霭一样,缭乱而迷茫,让人听着心碎,我握着那把煅玉剑听痴了,连箫声什么时候停了也不知道,直到芦花影里漂出一叶小舟来,有一个人正静静的坐在舟中垂头剥着一把半枯的野莲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