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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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从傍晚下到翌日凌晨，直到天亮才勉强停歇。一夜之间，昴城的气温从二十五度降至十来度。
香樟树随风摇晃，叶子轻轻拍打李桃李的窗檐。
微弱的噪音吵得李桃李抖动眼皮，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甚至小幅度翻过身，将被子裹得更紧。
不知过去多久，掉在地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屏幕随之亮起，露出一长串未读信息和醒目的时间。
早上七点整。
顶着窗外噪音硬生生多睡半小时的李桃李在听见手机震动后倏尔睁开眼皮，熟练抓起手机，神情涣散地打开某个置顶班级群。
老年大学的老师们尽职尽责堪比幼儿园，谁谁谁上课听评书并且拉着同桌一起咿咿呀呀啦，谁谁谁跟谁谁晚恋逃课看电影啦，谁谁谁把书法老师的墨水当成可乐喝得嘴巴黢黑啦等等，一律事无巨细全部报告给小监护人们。
占据整片屏幕的白色对话框第一行第一状，【班主任张老师：牧文星同学昨日课间吃光烘培课教具（曲奇饼两盒），导致课程取消，望家崽知晓……】
李桃李彻底清醒过来。
十分钟后，照例来不及吃早饭的李桃李将挂着黄狗娃娃的背包甩在背上，三两步跨下楼梯。
昴大附院全年无休，每天八点准时上班，影像科每周三早上七点二十读片。李桃李同学自实习以来，从没准时过一次。
飞快擦干净自行车上的水珠，李桃李踩上踏板迎风出发。
他家住得远，为了每天多睡几分钟，他和大学同学在医院附近的丁香花园租了房子，骑自行车也就七八分钟，一路绿灯的话四五分钟也能到。
刚下完雨，晨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李桃李一手握紧车把，另一手扣住底部的拉链缓缓拢紧外套。
转角的风似乎比直行时更强些，李桃李额前的碎发被尽数吹开，琥珀色的眼睛完全暴露在朝阳下，照得两眼刺痛。他下意识眯起单薄的眼皮，同时收紧车闸。
下一秒──
“嘭！”
来不及反应，李桃李连人带车往前歪过去。一阵天旋地转后，他跪趴着摔在人行道旁，黄狗蹭了一鼻子灰。
膝盖磕在地上，皮肤被运动裤摩擦得生疼，身上的白色棒球服才拉上去一半拉链，袖口沾满泥水。
李桃李又嫌弃又痛，还觉得丢人，整张脸皱在一起，跪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
跟他一样摔了个屁股墩儿的还有半米开外的陈让。
陈让刚下夜班，整个人昏昏沉沉，没注意到前方自行车的停顿，电单车提着速一往无前地撞了上去。
最喜欢的鸡蛋肉末肠粉洒了一地，陈让看了眼刚到手的早饭，又看了看倒在一旁还在旋转的电单车后轮，有点懵。
少顷，他用塑料袋包着手，把脏掉的肠粉拢进盒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扔进垃圾桶，随后忿忿地扭头看向李桃李。
浓眉一蹙。
感受到那两道不太友善的视线，李桃李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抬眼看向“肇事司机”。
男人肉眼可见的高，177的李桃李跟他对视时需要微抬下巴。一头短发漆黑发亮，面部骨骼立体，轮廓清晰，属于随便往路边一站就会有星探来留名片的类型。只是一双狭长的眼睛略带些下三白，凝视的动作让他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浑身的气质像是从娘胎里就开始混社会。
李桃李警惕地握紧车把，微微后退一小步，“看什么？”
“你说呢？”陈让盯着他的小动作，反问道，“不把这事处理好就想跑？”
“处理什么？你不是没事吗？”睁眼就收到学校告状，转头又被撞翻在迟到路上，李桃李压着心里的火气，企图跟这个看起来很帅实际没什么素质的男人讲道理，“而且今天是你追尾，你要负主要责任。”
“我追尾？”陈让嗤笑，“你半路刹车还有理了？我现在看上去没事又怎么样，万一回家脾脏破裂怎么办？我家离医院又远，救都救不回来。你一跑了之，我找谁说理去？”
什么叫现在没事回家就脾脏破裂？
他自己不是也摔了吗？
知道了，这是讹上自己了。
本来上班就烦！
李桃李的神色冷下来，“我刹车碍着你什么事？保持安全车距懂不懂？”
“你骑个小自行车给我来安全车距那一套是吧？上多少保险？要我赔你帕拉梅拉吗？”
李桃李懒得理他的阴阳怪气，“那你报警吧。”
“谢邀，正有此意。”陈让掏出手机。
两人站在路口互瞪足有五分钟，附近执勤的交警才姗姗来迟。他先是给陈让开了罚单，理由是后车追尾，然后批评教育了李桃李，原因是单手骑自行车。
李桃李：“单手骑车怎么了？”
陈让：“为什么是我的错？”
交警：“啧。”
李桃李、陈让：“……”
盯着两人把车停好，交警带他们来到最近的医院，边挂急诊边嘱咐，“对自己的生命安全负责任，不要仗着年轻就无所畏惧。互相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李桃李瞥了陈让一眼。
这事的主要责任在对方，如果他先道歉，自己就勉强给他一个台阶下。
急诊室门口安静几秒，陈让露出一个状似愧疚的眼神，嘴角做作地抿起来，诚恳道：“警察叔叔我知错了，以后一定遵守交规保持车距。今早责任在我，幸好我们都没怎么受伤，也没有影响交通，以后不会了。”
李桃李心里舒服了点。
早点认错不就得了，他又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
陈让继续把声音放低，神情说不清道不明，“这件事情我们两个人都有责任，我就不要他给我道歉了。”
正欲原谅的李桃李一懵。
谁允许你委屈的？
装可怜是吧？
早知道就该瞄准你撞过去！
李桃李咬紧后槽牙，满脸脏话，不满的视线将陈让上下看了个遍。
交警大惊，“怎么你还要吃了他吗？”
李桃李：“……”
死绿茶，又苦又涩又掉渣，鬼才乐意搭理他。
愤怒地用肩膀撞开陈让，李桃李大踏步走进急诊室。
几分钟后，两人拿着CT检查申请单前往二楼影像中心。
诊断组的医生都聚在会议室读片，技术组的医生也没见着，李桃李不解，低头拨通某个电话。
他没吃早饭，刚才情绪上头时没觉得，现在才发觉胃里酸得难受。李桃李快速摁了下肚子，蹲在角落的常青树旁边。
尚未到上班时间，科室门口安静过度，李桃李没怎么隐瞒的通话声飘进陈让的耳朵里。
对面不知道在问什么，李桃李嗯嗯啊啊应付几句，又说：“值班老师呢？在出急诊？我来吗？”
最后说：“真没赖床，就是路上出了个小车祸。”
正在发信息的陈让无辜背了顶巨大的黑锅，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
挂断电话，李桃李扶着墙站起来，不出意外地两眼泛黑。他不动声色地站定，缓过来后看向陈让，“跟我进来吧。”
“跟你进去？”陈让反应一瞬，随即了然，“你是医生？”
“我是实习生，医生在急诊回不来，我先给你拍，你好赶紧去看病。”
“那算了，”陈让拖着调子，“我宁愿多等一会儿。”
李桃李哼了声，扭头就走，“不愿意就算了，我还不是怕你脾脏破裂。”
昴大附院的影像中心很大，五间DR机房连在一起，中间的操作室后面有个小门，门后连接一条漆黑的走廊。
李桃李拐进去，很快消失不见。
陈让重新把视线放在手机上，老妈问他大约还有多久到家，妹妹要饿晕过去了。
陈让埋头回：这才几点就饿了？早上没吃饭吗？
随后收起手机，看向刚才李桃李走过的方向。
更衣室是个细长的空间，一侧的墙壁上钉满挂钩，整齐挂着一排白大褂。李桃李向里走，找到最旁边的一件拿下来，换掉身上脏兮兮的外套。
另一侧是十来个储物柜，李桃李用钥匙打开标记着“杨帆”的柜门，放好自己的东西，从里面翻出一块豆沙面包，撕开捏扁，几口塞进嘴巴。
瓶装咖啡还剩最后一瓶，纯黑的包装隐在角落里，极其不易察觉。李桃李熟门熟路地掏出来装进口袋，最后才戴上口罩。
转身出门，李桃李一眼就看见坐在操作室后门边东张西望的陈让。
他突然有点想笑，忍着膝盖上的刺痛，扬起下巴阔步往前走。
眼看他就要略过，陈让不得不发出点动静以示有人。
李桃李这才勉强装作刚看见他样子，双手环抱，眼皮低垂，一板一眼道：“同学，这里闲人免进。”
“……我想了想，”陈让两手一摊，稍低的视线恰好落在李桃李鼓起来的口袋上，“祖国的医疗事业还是需要有人托举起你们这些可爱的医学生们的，我大爱无疆，勉强允许你用我练手，别太感谢我。”
李桃李微微挑眉。
半分钟后，陈让安详地平躺在机床上，眼睁睁看着李桃李一手端着专业书，一手在他腿上来回比划。
那模样，比头一回杀猪的屠夫还不如。
他突然觉得这个托举者倒也没必要是自己。
李桃李是诊断组的学生，这是第一次给病人拍片子。虽然对机器不太了解，但实习以来看了那么多平片，一些基本体位还是知道的。
陈让个子高，腿也长，光圈包不住他的膝关节。李桃李单手握住几十万的球管，半天没研究明白该如何移动定位线。
半秒钟后，他把书卷起来塞进另一个口袋，双手卡住陈让的腋下，用力把他拽到合适的位置。
陈让：这对吗？
“同学，”他惊魂未定，“你们科室投诉电话是多少？ ”
李桃李面不改色，“110。”
同时，带着手套的冰凉右手握上他的脚踝。
天冷，两人的皮肤表面都被风吹得凉飕飕的。
相碰的地方得到短暂的温暖，很快消失。
陈让蓦地安静下来。
顺着李桃李的劲儿，陈让的脚踝轻轻内旋。
然后僵住被碰到的半边身子。
对好定位线，用小铅衣保护住陈让的甲状腺和性腺，李桃李关铅门时叮嘱，“别乱动啊。”
陈让机械点头。
“都说了别动。”
“不好意思哈。”
曝光持续几秒，影像很快显示在屏幕上。
膝关节间隙和骨小梁都很清晰，腓骨小头和胫骨也有重叠，他拍得很不错。
李桃李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不吝夸赞道：“李桃李，你真是一个天才。”
李天才心情大好，连带着对待陈让的手法都更加温柔。几张平片拍完，又反复检查好几遍才算结束。
“什么时候取片？”陈让边穿鞋边问。
“急诊病人半小时后，现在可以直接去找临床医生看病，”顿了顿，李桃李补充，“手机上就能查到，不用特意来拿胶片。”
“知道了，谢谢。”
穿好鞋，陈让起身打算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回眸问：“你的腿还好吗？”
“嗯？”李桃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表情变得似笑非笑，“看在我带伤给你检查的份儿上，能别投诉我吗？”
陈让嘴角一撇，转身就走。
摘掉手套，随手扔进医疗垃圾桶。李桃李绕到机房后面的走廊，在尽头转弯，走进一间开阔的阅片室。
八盏无影灯不分昼夜亮着，靠门的办公桌上有个正趴着补觉的夜班医生。李桃李的位置在他的斜后方，他没急着坐，拿起工位上的保温杯往茶水间走去。
用热水冲干净杯子，把咖啡倒进去，再扔掉塑料瓶。
昨晚又没睡好，李桃李毫不犹豫地抿了一大口黑咖啡，微凉的液体刺激肠胃，李桃李木着眼睛发了会儿呆，半晌才勉强在胃部刺痛脑袋清明的复杂感觉中活过来。
回到工位，李桃李打开电脑，登录实习生账号。
等待系统响应的间隙，李桃李戴上平光镜，撩起额前的刘海，用医院发的粉色燕尾夹固定住。
大部分片子都已经出了报告，还剩一个急诊。
李桃李动动手点开。
是刚才拍的膝关节，李桃李把同一条腿的正侧位并在一起，写完报告后托腮等待审核。
他闲得没事干，反复点开电脑里的平片。
陈让是吧？
腿还挺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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