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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再醒过来时,那一阵一阵催命似的头疼已经停了。
      大阵已经被停了吗?
      伤口被人粗略包扎过,没刚开始那么吓人了,环顾四周,这里应该还是刚刚那间屋子,只是那两人都不见了,只有血迹一路蜿蜒向诫堂深处。
      我躺了多久?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各种疑问一起涌上来,江愍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撑着身体站起来,顺着血迹一路向前走。
      其实按照他现在的状态和实力,最聪明的方法是走为上策,离这趟浑水越远越好。
      但说到底还是放不下。
      血迹延伸到一处暗门里。
      门内是一段长的阶梯,顺着一路向下走,就是林家的水牢了。江愍上辈子潜进去捞过人,对这里的布置有大致的了解。平心而论,能打造出这样囚牢的人在另一种程度上算是个天才。
      长阶到了尽头,潮湿水汽扑面而来,再向里走就是一间一间的囚室,中间有一条走道隔开,而在窄长过道的拐角处,隐隐有光透出来,间或传来一两句对话。
      江愍轻手轻脚地顺着窄长过道向前,许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他的脸色格外难看。
      过道的尽头,一具尸体静静地倒在一边,江愍认出那是之前在诫堂的女人。
      她肩上的伤不致命,死因应该另有蹊跷,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转角后的两人。
      巧了,都是熟人。

      “老爷子,景某人时间紧迫,恐怕没时间和你在这慢慢耗,你再不肯说出实情,我也救不了你。”景行抱臂倚着墙,面具遮住了喜怒。
      “景绥宁,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某以身家性命起誓,此事与我绝无干系!”
      “那你的身家性命可真是有够不值钱的,我耐心有限,不想重复第二遍。”
      “你……”林宸气结,“你还要我说多少遍,这样,请监察司给林某三日,三日之后,林某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林宗主是不是很奇怪,”景行嗤笑一声,“您老人家都这样赌咒发誓就差声泪俱下给我磕两个自己御下不严遭人陷害了,我还是王八吃秤砣一样铁了心认定与你脱不了干系?”
      “那我不妨告诉你,”景行一步一步走近,拍了拍林宸的肩,附在他耳边说道:“真正的阵眼不是那个人偶,是你啊。”
      “不,不可能!”林宸如遭雷击,“我怎么可能会是阵眼,怎么会?!”
      “是你,是你对不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派你来陷害我,薛文吗?”
      他疯了一样扑上前去抓着景行的衣襟眦目欲裂地质问,全然不顾之前的斯文和体面。
      景行只是轻飘飘地拨开他的手,整了整并没怎么乱的衣襟,语气嘲讽,“怎么,现在开始害怕了?你心狠手辣不顾那些溯洄姑娘们死活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
      林宸颓然后退,瘫软在地。“你……”
      “我怎么会知道,对吗?”
      “我什么不知道,嗯?二十年前围剿溯洄族的时候你林家不是叫得最凶吗?什么‘非我族类’‘不死妖孽’你林家不是一口一个吗?这么看不上人家,不还是想着用他们延寿吗?”景行步步紧逼。
      “你这些年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吧?双修,炼药,这次连亲儿子都不肯放过,你可真是个畜生啊老爷子。”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拿我回去问罪便是,深夜私自前来,景大人,你也没有你表现得那么刚正不阿吧?”林宸哑声问道,到了这种地步,他的脑子反而清醒了。
      “哈,看来您老脑子还没完全坏掉。”景行轻笑一声,在他面前蹲下来,冰冷的面具下,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
      “二十年前,你在鉴湖,看到了什么?”
      二十年前,鉴湖。
      现在的鉴湖是世人眼中的禁地,那里终年被冰雪覆盖,风刀霜剑能硬生生刮掉人一层皮,而在二十多年前,鉴湖只是一片风景不错却分外荒凉的地方而已。可在二十年前的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如今这般冰天雪地的炼狱,仙盟曾派千人前往调查,却无一生还。世人的记忆好像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模糊,有人说天灾,有人说人祸,争来争去没个结果,仙盟也没公布过原因,慢慢地也就淡出众人的记忆,只有说书先生才会偶然提一句,仅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可今天,忽然有人来问一句,你在鉴湖,看到了什么。
      我知道你的来意了。
      “我不会告诉你的,”林宸笑了,一字一顿,“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你想找的人。”
      “他早就灰飞烟灭了。”
      林宸看到景行起身,看到他抽出了剑,看到长剑缓缓对准了他,他却出奇地冷静。
      他知道景行比他更痛苦。
      “那,你就去死吧。”
      景行猝不及防出手,长剑自心口而入,又被干净利落地拔出,滚烫的血溅了他满身。
      这么冷血的人,血竟然也是烫的吗?
      有血滴到脸上,他摘下了面具。
      林宸死透了,他自作孽,这事不难解决。
      阵眼被破除,也不会有更多怨魂被召来。他先前安排人在各处贴了符,应该不会有太多无辜的人卷入,只不过家主死了,对林家的影响不止一星半点,但这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
      传书暗示他有大事要发生的人,这事留着后面慢慢查,不急。
      至于其他事,罢了,本就没抱太大希望。
      先从这里出去再说吧,他这么想着,转过了身,和江愍来了个眼对眼。
      对了,把这小傻子忘了。
      没人见过林宸的那个溯洄儿子,他起初也没认出来,他是在诫堂门外听了一耳朵那人偶的疯言疯语才联系起来的。
      能和那人偶周旋,肯定不是真傻,只是他知不知道他也是他爹长生计划里的牺牲品呢?
      应该不知道吧。
      少年的单衣上血迹斑斑,衣角还缺了一大块,那是他给人包扎时随手拽下来的。昏暗的烛光下,那身影格外单薄,双目赤红地盯着他,不知道已经盯了多久。
      对了,他当着人家孩子的面杀了他爹,对这少年而言,他才是需要提防和复仇的恶人。
      但很快他又发现,那少年的眼神里既无恨也无畏,反而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忧伤,还混杂着奇异的……温情?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就好像,你认识我很久了一样。
      “阿行。”他听见那人几乎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唤。

      面具掉下来的那一刻,江愍愣住了。
      那居然是景行。
      不复少年时期的稚气,可他就是能一眼认出来。
      “你是谁啊?”
      “我在家里行三,你可以叫我三哥。”
      “三哥,生辰快乐!”
      “三哥,我想四处出去走走看看。”
      “他们无休止的争斗真的是正确的吗,这样的日子,看得到未来吗?”
      “别走,不要!”
      ……
      往事纷至沓来,争先恐后涌入脑海,将他淹没其中。
      他看见那人持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神色难辨。
      二十年阴阳两隔,再相见时,一个仓惶逃命,一个仇恨满腔。
      多荒谬啊。
      忘了,江愍心想,他现在在景行眼里只是个脑子不太好的陌生人。
      甚至比较碍事。
      喉头一阵腥甜,他低头不知道咳出了什么,应该是血吧。
      不是所有人喝了浮生七日散都能再撑七日的,他忽然回想起当年二姐说过的话,精气神一共就那么点,用完就没了。
      可不么,今晚这样折腾,应该是到极限了。
      真狼狈啊,我在你面前,已经倒下几次了?

      和凌云山的凄风苦雨不同,淮左的夜略有些喧闹,湖畔菱歌泛夜,河边小摊小贩的吆喝声能直直传出二里地去,空气中弥漫着莲花和胭脂水粉混合在一起甜香,但这份热闹倒是不属于慈园。慈园修在一处湖心岛上,接天莲叶掩映着汉白玉的九曲桥,蜿蜒着通向檐角高翘的大门,倒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意味来。
      江慈这厢正准备歇下,忽听得一声轻响。很轻,像是听错了,但随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啧,这祖宗索性门也不走了,”江慈扶额,“玄衣,你去瞧瞧他这又是闹哪出。”
      “是。”玄衣轻声应了,疾步走向门边,甫一推开门便瞧见景行怀里抱着一人,“绥宁公子,这是……”“救人,”景行打断她的话头,声音急促,带着微微的喘息,“我带他去西厢房,烦请姑娘通禀一声”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出几步远了。玄衣不敢怠慢,急匆匆地转身,却见江慈已经穿戴整齐,向这边走来。“去休息吧,不必跟着。”

      江慈撤开施针的手,蹙眉,“身上的伤是小事,这小公子有胎里带的弱症,气血不足,又染了风寒,好好将养着也不会出什么大错。”她抬头看向景行“但是一拖再拖,拖成了重症,还喝了浮生七日散强行吊住性命,没猜错的话,他也不完全是凡人吧?这倒是棘手了——你从哪里捡来这么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病秧子?”
      “能治好的对吧?”景行看着不省人事的少年,声音紧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能,就是麻烦些。”江慈颔首,随后她便听见“咔”的一声轻响,景行的长发顺着他的瞬间松垮的肩膀滑了下来。
      “你倒也不必这样紧张,”江慈起身去书案边写药方,顺口道:“这孩子是谁,能惹得你这般重视?”
      景行没吭声。
      江慈没见过这样反常的景行,他一向想说便说,不想说就打个哈哈混过去,从不会沉默如此。
      就在她以为景行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听见景行说了两个字。
      他说,江三。
      江慈写药方的笔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不确定,只是猜测,到底怎么回事,还得等他醒来。”景行转头望了一眼江慈,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这时倒是羡慕起你这修无情道的了,眼下至少不会因为有那么一点可能便心乱如麻。”
      这下换江慈沉默。
      “可别了吧,这条路于我是解脱,于你……”良久,江慈笑了笑,起身把药方塞在景行手里“拿去给后院值夜的,让她给你抓药送去煎,我把针拔了。”
      景行走了,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骤然一松。江慈收完针,仔仔细细看着那少年俊秀苍白的脸。
      虽然我没什么印象了,但你最好是他说的那个人,她心道。
      不然,景绥宁怕是要疯。

      景行在床边枯坐了一夜。
      起初江慈劝他去休息,但他执意不肯。横竖他皮实熬不出什么事,江慈也便作罢。
      那少年睡得极不安稳,眉头几乎一直是紧皱的,景行伸手抚平,没多久又会皱起来。
      睡梦中都心事重重的,他想,你一定就是江三吧。
      可万一不是呢?
      万一那一声“阿行”是他听错了了呢?他那么低的声音,听错了也未可知。
      你怎么就不能说得清楚一点呢?我为何就没有离得近一点呢?
      你一定是。
      你不能不是。
      他忽地烦躁起来,他想抓着这少年的肩膀用力摇,亦或是一碗凉水泼过去再不济就用摄魂,只要能把他弄醒,只要能给他一个答案,哪怕就是否定的,哪怕这只是他臆想出来的笑话……
      都比抱着一点微末的希望在这里活像被一刀一刀凌迟要强。
      然而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夜风顺着半开的窗户溜进来,偷走了无眠之人的叹息。

      江慈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你是真的一夜没睡?”江慈把药递给他,顺口说道。
      “嗯”景行点了点头,接过药碗,然后看着人事不知的少年,难得地陷入了沉思。
      怎么让一个昏迷状态的人把药喝下去?
      他舀了一小勺,凑到他的唇边下去,但是药液总是会顺着嘴角流下来。
      那应该是把人扶起来然后喂下去?但他比划了半天愣是无从下手。
      要不还是掐着下颌灌进去?
      江慈原本已经转身出去了,愣是被身后呛得惊天动地的动静绊住了脚步。
      然后平生罕见地看到了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景大人手足无措的模样。
      “景绥宁你是在治病,不是要上刑,”江慈无言扶额,走上前拿过药碗,“扶他坐起来。”
      这事儿江慈倒是驾轻就熟,没多少功夫药碗就见了底。
      “他什么时候能醒?”景行把人放下,拉好被子。
      江慈端着空碗走出去,闻言回头道:“按理说烧早就退了应该已经醒了,但他身子骨太弱,多睡一段时间也正常,不急。”
      怎能不急啊。
      景行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之人苍白的面容,抹了把脸,苦笑。
      我可真是栽在你手里了。
      还没等他暗自感叹完,他突然听见了细微的呓语。
      什么?
      景行凑上前去想听得清楚些。
      那声音微弱且含糊,他整个侧脸几乎要贴到了对方的唇上。
      然后猝不及防的,少年扯住了他鬓角垂下的长发。
      嘶—
      众所周知,耳侧的头发被人突然一下拽住总是不太好受的。
      尤其是在对方死死拽住不放力度大得恨不得要薅下来的时候,那种痛苦程度简直不亚于掀人天灵盖……
      疼疼疼我跟你有仇嘛你松手啊啊啊啊啊啊——
      景行的表情都扭曲了。若是换做他人,早就被他一掌不知道掀到哪个犄角旮旯躺着了,但偏生这少年的表情像是在经历着什么极大的痛苦,薄薄的眼睑下眼珠无意识地极速转动,双眉紧拧,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于是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景行脸都绿了。
      他又不敢直接直接上手把人手扳开——以他的力道,这少年的骨头能被他掰折了……
      无法,他只能一边尽可能地向对方靠近省的他一用力真的把自己的头发生生薅下来一边耐着性子轻声细语地安抚哄他松手。
      不知不觉间,俩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个温热柔软的东西擦过了他的侧脸。
      景行的脸“噌”地红了,他近乎慌乱地弹起来,却忘了头发还被人抓在手里,这么硬生生一拽……
      “嘶!”他头皮吃痛,整个人下意识前倾——这下彻底贴上了那唇。
      景行整个人都僵了。
      偏生这个时候门被人好死不死地推开了,“小舅舅我来找你——嗬啊啊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什么也没看见对不住对不住……”
      来人捂着眼睛急急退了出去,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毙命当场。
      景行:……
      这下洗不清了。
      我必是上辈子刨了苏家祖坟才会有你这么个脑子缺根弦的外甥。
      “你给我滚回来!”他咬牙切齿地传音道。
      没过多久,一个形容清秀的少年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地蹩了进来。
      “小…小舅舅……”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了景行扭曲的脸。
      然后吓得头又当场低了下去。
      完了完了我不小心撞见了这等事小舅舅会杀了我的救命啊……
      “苏逸尘你那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景行忍无可忍,然后侧身解释道,“我头发被他抓住了。”
      “哦……哦哦”
      嘶小舅舅图谋不轨然后床上这人誓死不从又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绝望地抓住他的头发以示反抗……
      苏逸尘表面上唯唯诺诺,内心深处天崩地裂。
      “哦什么哦,你匕首呢?”景行半分没好气。
      “哦在这……不对小舅舅你要干什么?!这这这这可不行啊他虽然……但是罪不至此啊万万不可……”
      景行对他的想象力叹为观止,愣是没在他连珠炮一样的语速中找到插话的机会,最后他只能指指门边:“滚!”
      苏逸尘忙不迭退了出去。
      他总感觉,小舅舅比刚刚更想杀了他。
      苏逸尘靠不住,景行只能自力更生,他抓住那缕头发上端,并指为刃,发丝自下颌出齐齐断开。
      “怎么着都不肯松手,送你行了吧?”他重又在床边坐下,“都说外甥肖舅,你要真是江三,看到苏逸尘那么个跳脱的性子,怕不是要嫌弃死,”他自己说着说着先笑了,仿佛想象到了江愍一脸无奈的样子。“你说慈姐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倒霉孩子呢?”说到江慈,他声音低了几分,“慈姐……罢了不说了,各人有各路吧。”
      “小……小舅舅”苏逸尘从门口探了个头。
      “你又来做什么?”景行和蔼得十分不真诚,笑容上写满了不耐烦。
      “有…有人传信给你”苏逸尘一路小跑递过去,“说是薛盟主那边送过来的。”
      总算来了,他心想。
      景行三下五除二拆开扫了一眼,内容不出他所料,林家的事像一滴水进了油锅,炸得仙盟噼里啪啦措手不及,急吼吼地要开会商讨。
      “我有事要走,你看着他一点,醒了记得给我传个信。”景行笑了笑,“真要醒了立刻去叫你母亲,你母亲若是不在,你就把清平年间的大事都和他说一遍,他大病一场,什么事都记不清了,所以莫要在他耳边咋咋唬唬问东问西,有点眼力见儿,给他留点……你不是那么傻的好印象。”
      “我不傻!”苏逸尘奓毛。
      “是,你就是聪明得不明显,”景行闻言挥了挥手,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对了,”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回首,“他叫林渝,比你稍长两岁。”
      比我稍长两岁就是比你小了……
      二十多岁!
      他才十八,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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