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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分之一 ...

  •   第二章
      千分之一

      周静漪以为自己产生了某种幻觉,也许是睡眠不好,也许是近来生活多不快乐,她的大脑启动了某些机制,来平衡自我真实的感受。总之,她遇到了些怪事。

      最初的怪异感是在这天早晨,她从床上醒来时出现的。过去每晚应酬,因为出租屋只有她自己,不可能有人照顾她,为了不增加多余的清洁工作,她总是窝在沙发凑合过夜。但这一清早,她是在自己床上醒的,衣服没换,鞋袜脱掉了,很整齐地码放在床脚。
      旁边桌子上甚至还搁了杯水,她拿起来时,这水甚至还是温的。

      会不会是她嘴唇麻了,尝不出温度?

      周静漪临出门前把出租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没发现有人出入的痕迹。她去上班,给段同心打电话,问她昨晚是否有来看她。段同心说没有:“怎么了?那个丹柏的张总欺负你了?”

      周静漪用手捏鼻梁,攥起拳头来敲脑门。她对昨晚的许多记忆都模糊了。

      上班,开会,吃午餐,周静漪趴在办公桌上睡觉时,也许是大脑放松下来了,她居然回忆起一些怪异的印象。
      有人在出租屋门后抱住她,搂过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那个人不知穿的什么,胸口很硬。他说,他一直记得要来陪她过生日,但在执行任务时,他被尼福尔海姆下巷道的死灵城防兵困住了,现在才摆脱了他们。
      “静漪,你还好吗?”他这样问,攥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很担心。”

      好像是梦。

      周静漪从办公桌上起身,她揉了揉脸,头痛回想。
      “尼福尔海姆下巷道的死灵城防兵”。
      周静漪皱着眉,伸手点开桌上屏幕,在外网搜索了这个词。

      尼福尔海姆(Niflheim)
      尼福尔海姆是一个多义词,此条目介绍的是电子游戏《龙之地星》中的地图城市。

      比蒙娱乐科技公司出品的多人在线竞技游戏《龙之地星:无限》中的重要都市,位于亥伯龙大陆东部。因宇宙大空洞的忽然降临,昔日静谧平和的尼福尔海姆成为终年不见天日的死灵之地。

      周静漪望着屏幕,将这一段包含了数个奇怪名词的句子反复读了两遍。她似乎对这些词有些印象,又模糊。

      点开“比蒙娱乐科技公司”的词条,周静漪再仔细看,发现这家游戏公司竟然已于六年前破产了,连带这个叫做《龙之地星:无限》的游戏也在当年停服。

      ……玩家进入地星世界,选择一个阵营成为其势力下的天才冒险者,畅游世界,邂逅信任的英雄,共同战斗,拯救被死灵侵袭的城市,赶在大空洞吞噬大地前阻止星球的毁灭!

      大段无意义的游戏设定、宣传广告、获得奖项,什么“友情”“梦想”“真爱”“正义”“自由”“拯救世界”之类的话语,映入周静漪的眼睛,她一脸麻木,继续往下翻。

      直翻到“英雄”一栏。

      在龙之地星世界,玩家可以通过剧情、祈祷、活动赠送,与无数的地星英雄相逢。英雄为不可操控角色。在世界冒险中,他们会陪伴玩家踏上旅途。在战斗中,他们会在关键时刻为玩家提供增益与庇护,更会在需要时奉上倾尽全力的必杀一击。

      旁边标注了些提高英雄增益的玩法,大致是些养成套路:抽取武器、装备强化、每日任务,还有一个“羁绊值”设定。随着“羁绊”的提高,玩家可以与心仪的英雄结成“战友”“知己”或是“恋人”,以解锁英雄的终极形态:龙之地星无限。

      周静漪盯着这些设定文字,她开始想起来了,她玩过这个游戏。也许不仅仅是玩过。当看到某些养成系玩法的配图时,她甚至开始感到了不适——那是种生理性反应,她的身体甚至比她的大脑更先记起了与之相关的痛苦感受。

      所以我做了梦?周静漪想。梦到以前玩过都停服了的游戏?奇怪。

      她一张张翻过这些地星英雄的立绘与文字介绍,记忆越发明晰。他们中的许多角色都曾出现在周静漪学生时代的回忆里。她忘了确切的细节,但她记得她当年是如何在纸上写下他们的名字,来研究如何更好地使用这些免费人物。
      一个名字在这时滑入了她的视野。
      安伯托·格兰索

      安伯托·格兰索出生于尼福尔海姆城郊一个普通的养龙户家庭。4岁那年,宇宙大空洞的忽然降临,令亥伯龙大陆东部的大片群山被瞬间夷为平地。天灾初现,生灵涂炭,幼小的安伯托被家养龙厄林保护在心口最坚硬的龙鳞后,得以保全性命。

      尽管如此,宇宙大空洞内含的巨大不明能量,以及湮哭灵的大量溢出,仍令幼年的安伯托遭受了严重的精神损伤。几日后,从遥远米德加尔德大陆远征而来的帝国圣殿骑士团团长阿斯克在家养龙厄林的尸体下发现了安伯托,他力排众议,将这个可怜的神智不清的孩子带回帝国,亲自抚养。

      回到帝都,“尼福尔海姆的遗孤”安伯托·格兰索被关在圣殿骑士团总部一处偏僻阁楼上隔离照顾,阿斯克团长对他不吝心力,教他读书识字,了解故乡尼福尔海姆的悠久历史,又传授他剑术,以防身健体。骑士团医疗队的护士长恩布拉更将自卑内向的小安伯托视若己出。

      八年后,“黄昏之战”来临了。被米德加尔德人民称为“死灵”的湮哭灵盘旋天际,遮天蔽日,大举朝都城袭来。阿斯克团长在城墙上战斗至最后一刻,为帝国献出生命,骑士团伤亡惨重,护士长恩布拉的尸体也被湮哭灵嬉戏着不断顶至空中。小安伯托被锁在高高的阁楼内,他看到了这一幕。本就精神不稳定的安伯托推开窗,跃出窗外,在半空中抱住了恩布拉的尸体,滚落在地。湮哭灵的笑声窜至城门方向,安伯托向外跑去,最终在城墙上找到了阿斯克团长千疮百孔的尸体。

      安伯托悲恸交加。儿时,他曾紧抱住家养龙厄林的龙鳞自卫,现在,他举起阿斯克团长手中雕刻着梣树枝条的光明剑,奋力向天空挥砍去。无数湮哭灵向他涌来,包围住了他,又忽然尖啸着四散奔逃。

      宇宙大空洞的巨大能量毁灭了安伯托的一切,在后世流传的歌谣中,安伯托是以人类对遭受命运戏弄的悲慨怒恨之情凝聚重生。经受过了极致残酷的考验,安伯托·格兰索扛起光明剑,继承了阿斯克与恩布拉的遗志,作为一名来自死域尼福尔海姆的龙剑士,他宣誓重建圣殿骑士团。此后十年,无数日夜,无数出生入死的战斗,使安伯托成为宇宙大空洞降临后世间最强大的英雄之一。深知人类脆弱渺小,难与命运相抗,他发誓终生为保护弱者捍卫文明火种而战。

      大岛建筑设计院窦院长发来消息,叫周静漪去楼下咖啡厅喝一杯:“有贵客。”
      周静漪下楼时仍有些走神,甚至魂不守舍。窦院长坐在靠窗角落,旁边坐着位金发青年。周静漪走过去,看到他们。
      金发男子当着领导的面,主动站起来同她握手:“又见面了,周小姐,昨天忘了向你道一句生日快乐。”

      窦院长叫周静漪来也没别的事,无非是昨天大家喝了点酒,谈事情不深入,今天张总带丹柏的团队过来开会,顺便考察ARO,窦院长想叫周静漪陪他多看看。
      “看出来,你们俩很投缘啊,”窦院长哈哈笑了两声,站起来,“静漪你先陪张总聊会儿。张总,金海集团的黄总也在楼上,我去见一下,待会儿过来。”

      三两句寒暄,窦院长便走了。服务生端了一杯西班牙拿铁过来给周静漪,起身时不慎碰到张泊杨的左肩。
      “嘶!”张泊杨立刻用手捂住了手臂。
      服务生急忙道歉。周静漪瞧他,就见张泊杨皱着眉说:“你家那家伙手劲儿够大的。”

      “谁?”周静漪问。
      “还有谁,”张泊杨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打扮成安伯托那伙计了,推我一下,青一大块。”

      周静漪安静了片刻,看着他。
      张泊杨笑了笑,喝了口咖啡,问她:“是请的Coser吗?来过生日的?”

      “真够像的啊!!”他笑着称赞道。

      周静漪一句话没说,她似乎呆在了原地,神情茫然,张泊杨反而兴致勃勃。他问,是从哪儿请的Coser,太像了,昨天在你家门口见了,吓我一跳,以为遇到真的了呢。对不起啊,周小姐,你的生日,还要被我们拉去唱歌。

      “我以前也超级喜欢安伯托,”他忽然笑着提起,“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能遇到记得这游戏的人。”

      临近中午,太阳蒸得大地都在散发热气。不仅是咖啡厅窗边的周静漪被这光照得头晕目眩,十几公里外,一处公寓楼下,房东太太仰头望向了楼顶,她被这太阳照得眼睁不开,只得用手笼在额头上。

      二十五层楼顶赫然站着一个人影,他身形颀长,头发散乱,背着一柄巨剑,披风被高空中的风卷起来,向后扬起,简直像电影里的画面。

      “你快看啊!”房东太太回头告诉保安,用手指,“他就在那儿呢,看见了吗?”

      保安举着个望远镜,不知所措道:“这,不会是要跳楼吧?”

      公寓其他住户也有的瞧见了这楼顶上的人影,他们议论纷纷。
      “什么情况,那是个人吗?怎么到这么高的地方去。”
      “这得报警吧,不报警来不及了!”

      窦院长从楼上下来,见丹柏的小张总心情甚佳,正与周静漪这闷葫芦聊得开心。

      可能这就是二次元。窦院长心想。平时院里除了段同心那个机灵鬼,就没见过谁这么爱和周静漪聊天的。

      “窦院长,我和周小姐以前玩过同一款电脑游戏,”张泊杨毫不介意窦院长与他们之间的代沟,他笑道,“真是很多年了,那游戏停服停得很突然。”
      周静漪轻声问:“为什么会停服?”
      张泊杨皱眉,想了想:“我也忘了,当时《龙之地星:无限》很火啊。好像还有国内的玩家群体呼吁一起维权,你记得吗,结果那游戏公司据说连人影都没了。”
      这时候,周静漪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她接起手机,刚听两句,人刷的站起来了。张泊杨抬头,周静漪一脸惊骇,连个招呼也没打,匆匆跑出去了。

      §

      警车远远朝这栋公寓开过来了。周静漪下了出租车,慌乱中眯起眼朝楼顶的方向望,似乎是有个影子在那里的,但楼太高,根本看不清。
      附近人又多,她挤到公寓门口,想找房东太太问问情况,这时忽然那楼顶上的影子纵身一跃,遮挡住了太阳。
      伴随着许许多多声惊呼,他出现在周静漪身后。
      周静漪转身见是他,脸都青了。

      “你在这儿。”他轻声说,淡蓝眼睛望着她,神色如常,太阳将他身上的漆黑铠甲镀上了一层光芒,他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他正是这阵骚乱的元凶。
      周静漪结巴起来:“你,你——”
      “警察来了!”有人喊,“救人要紧,快让开!”
      周静漪转头看了一眼,她情急之下拉过安伯托的手就往电梯里跑。

      民警同志接到报案,说有人在二十五层高楼边站了半个多小时,疑似要跳楼。他们分作两队,一队上楼顶天台查看,一队在楼下绕了几圈,又翻阅监控。最后他们找到十一层1107室的门上。
      1107室的房客名叫周静漪,28岁,建筑设计师。她打开了门,非常配合警方,有问必答。
      她称没看到有人跳楼。
      “楼下有人目击,”民警同志低头看着执法记录,犹豫了,手挠挠脸颊,“疑似跳楼的人从楼顶跳下来了?然后你认识他?你们一起进了电梯?”
      周静漪脸上本就没什么表情,是个极内向的人,她半是惊半是惑地微笑:“怎么可能,楼顶那么高,跳下来还能活吗。”

      跳楼这种事,没发生总是好的。周静漪了解了情况,对民警同志连声道辛苦,要拿水给他们喝,被他们谢绝。民警同志留下一句:“注意安全,如果发现附近有什么可疑人员,及时报警。”

      门关上了。
      周静漪扶着门把手,她脸色泛白,深吸了口气,转过头,“可疑人员”安伯托·格兰索从走廊的阴影中走出来,就站在她身后,正望向那扇门。
      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如果门外的人要为难周静漪,他随时准备出手。

      周静漪此刻不能更清醒了。她大致已确定,今早的怪异感就来自眼前这个人。他就是张泊杨口中,那个等在门外要给她“过生日”的人。
      她一声不吭,将眼前这异世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从他沧桑吹乱的头发,蓝眼睛,有细小伤痕的脸颊,到这身铠甲,到他身后的巨剑,锈红色的披风。

      “静漪。”他轻声道。

      “你为什么到楼顶上去了?”周静漪忍不住问。

      安伯托一怔,他理所当然道:“巡视这附近的情况,我第一次来你住的地方,应当先排除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周静漪困惑道。
      “当然是死灵入侵的危险。”安伯托认真回答。

      周静漪一脸的错愕。

      “这里是现实世界,”她说,“哪儿来的什么死、死灵?”

      安伯托看着她,摇头:“你忘了,死灵是一种看不见的怪物,它会逐渐侵蚀人的心灵,吞噬掉所有希望、信念、快乐,它很难被察觉。人越是密集的地方,就像你选的这栋楼,它越是会被吸引。”

      周静漪转过身,她闭上眼,又攥起拳头敲自己脑门。老实说,这些千篇一律的游戏设定,文字垃圾,她早记不清了,如果是小时候听到这些,她兴许还乐意跟对方讨论两句,但现在,她只有疲惫。

      安伯托走近了,他皱眉望着她:“怎么了,静漪,你不舒服吗?”
      见周静漪不抬头,他弯下腰,小心翼翼握她的肩膀,他的手甲锋利,很容易弄伤她——如今的静漪看起来太小了,手无寸铁,连装备也不穿,他将小小的她拉近,然后握住她的拳头,不令她继续打自己的头:“你在紧张吗?静漪,遇到了什么麻烦,你可以告诉我。”

      周静漪抬起眼,盯住他近在咫尺的脸,她认为他在明知故问。“你到底是谁?”

      §

      周静漪中午消失后,再也没回大岛建筑设计院,段同心打她电话,她也不接。

      窦院长有些无奈,与丹柏团队开完会后,他安排设计一组的第二副组长叶晶陪张总考察ARO。
      “周静漪平时不这样没纪律的。”他对张总抱歉道。
      张泊杨表示理解,谁都有可能遇到点儿急事。
      叶晶在旁边说:“静漪早想离职了,院长您不是不知道。”
      窦院长还有别的会要开,他嘟囔:“这不还没辞呢吗?天天离职离职离职,要挟我呢。”

      张泊杨随叶晶下楼,去设计一组所在的楼层参观ARO的总控制室和服务器房。叶晶为张泊杨介绍,说这套系统是伯新智控的技术。
      “伯新智控,”张泊杨轻声道,“这么巧,浦孝文工作的公司。”
      “你还认识孝文?”叶晶笑道,“他是我们院的技术顾问。”

      张泊杨点了点头,没讲话。叶晶带他一行人参观完毕,亲手给他倒了杯气泡水。
      “您对我们院感觉怎么样?”她问,“看了这么多了。”
      张泊杨原本注意力有些游移,这会儿接过水杯,他看了她,笑道:“挺好,不错。”
      他补充道:“叶副组长,感觉你比你们周副组长开朗很多,她不太说话。”

      叶晶听了这话,笑道:“周静漪嘛,她就是不爱说话的,上学时候就这样。”
      “哦,你们是同学?”
      “是,不仅大学同学,”叶晶还挺愿意和这位小张总多聊几句的,毕竟昨晚没什么机会,“我们小学时候就认识了,父母还是一个厂的同事,住一块儿的。”
      “这么亲?”
      “是啊,不过那时候我们不太熟,”叶晶回忆道,“她那会儿跟她自己的好朋友关系比较好,天天一块儿上下学,两个小学生,还成立了一个组织,叫,‘美好生活促进小组’。”
      张泊杨身边的下属忍不住笑了,张泊杨听了,也忍俊不禁。叶晶笑着说:“她就是这样,有点怪怪的,从小就喜欢幻想。”

      “幻想,也没什么不好,”张泊杨感慨道,“现实总归是太无聊了。”
      对,对。他身边人说。

      “如果只喜欢幻想,也没什么了,”叶晶摇头,无奈地告诉他,“可周静漪连那会儿一起幻想的最好的朋友也闹掰了,她……就这样,和她男朋友也是,和她父母也是。她好像就和人处不好关系似的。”

      “有时候我也挺想帮帮她的,”叶晶对张泊杨说,很为难,“可有的时候,有些人,就是让人爱莫能助。”

      张泊杨听了这些,点点头,若有所思。

      §

      周静漪沉默地坐在家中。

      如果她不是自己坐在客厅地板上的,很多时候,她看上去就像这房间内的一具尸体,一尊瘦小的雕塑。不讲话,不做事,她只是那么坐着。
      也有时候,社会习惯令她觉得,不该这样发着呆虚度时间——哪怕做点家务也好。
      于是她垂下头,食指在地板上来回擦,擦成直线,擦成圈,擦成ARO的标志,像是种清洁工作。

      安伯托·格兰索抱臂坐在她身后餐边柜旁的角落里。他人高马大,挤在那狭窄空间,坐在地板上,那柄大剑也横下来,搁在沙发背后。他的蓝眼睛抬起来,这样静静望着她。

      关于“你是谁”“到底怎么回事”,他所有的回答似乎都不令她满意。作为一个龙背上的英雄,安伯托并不擅长对人解释,他已经尽力了,可以说费尽口舌,绞尽脑汁,各种明示暗示。
      他小小的恋人仿佛听不懂,于是不同他讲话了,一个人发呆。

      周静漪去倒水喝。她见到杯子,想起今早有人走之前给她留了杯水的事。她不经意瞥向安伯托,发现那异世人也在看她,她轻轻转身当没有这回事。
      直饮水机下面放着一个半开的旧快递纸箱,周静漪瞧见了,弯腰拉出来。
      是昨天那个被妈妈扫地出门的纸箱,原来被丢到这里了。周静漪想,不清理丢掉的话,说不定会有蟑螂。

      箱子里也没什么新鲜东西:一盒针管笔,几把尺子,半管模型胶水,还有几本旧书,分别是她大学时的建筑史笔记,一册《哆啦A梦:大雄的梦幻王国》漫画,三本游戏杂志,还有个黑色胶皮本。
      周静漪把干了的胶水丢进垃圾桶,游戏杂志翻了翻,也打算丢掉。她翻开那个黑色胶皮本。
      扉页写着:美好生活促进小组。组员:杨至雅,周静漪。

      这是周静漪的美好生活笔记第二十二册,请杨至雅组员每周阅读后附上关于美好生活的建议!

      周静漪拿着黑色胶皮本,盯着这几行字,像看一种全然陌生的文字。静默中,她往后翻了一页,又一页。

      学生记日记又记不了多重要的事,无非就是作业,考试,打工赚钱,计算生活费,每周看了什么新电影,新电视剧,吃到什么新的餐馆,以及玩的电子游戏。
      “抽到了新武器!耶!!我的安伯托武器全收集再一次达成了!!!超豪华兵器库☆☆”
      “看不懂你在写什么,周静漪,你给人做模型赚那么多钱不会都花到这上面了吧?你得好好吃饭啊,不要饿肚子!看看小组名字,美好生活!”

      “新卡池沉了,他大爷的,狗屁比蒙诈骗公司,幸好还有40天关卡池。气死了,好不容易出一次安伯托的活动,为什么就我抽不到!!为什么啊!!!活动掉率也这么差!!没有体力了啊!!羁绊值还差2100,猴年马月才能够成为恋人呢!!”
      “周静漪,看出你们建筑系学生压力大了,实在不行咱就转系吧。”

      “充实的一天:人生第一次吃到榴莲,好美味!帮学姐画校会活动的海报,得辛苦费两百元(可以抽60发)。今天还路过了伯纳浅海湾,学姐说她去里面的西餐厅吃过下午茶,好想进去参观,但天快黑了,就回学校了。今天安伯托羁绊增加12!新台词好可爱,如果安伯托真的存在就好了,我和学姐就可以去伯纳浅海湾逛逛,天黑也不怕。”
      “我还没吃过榴莲!周静漪,不许和别人去伯纳浅海湾,第一次一定要和我一起去哦!”

      “注册了新的社交账号!账户名:XXXXXXX@XXX,密码:XXXXXXX。今天和爸妈又吵架。问安伯托亲人是什么,他说是无条件信任的人,是到生命最后一刻,仍会相互支持的人。我想我在世界上无条件信任的人只有杨至雅和安伯托。”
      “好的,我关注你了!没错,我们是亲人!”

      ……

      周静漪坐在客厅地板上,她微微弓着背,这样一页页翻。她从沙发上拿过一台笔记本电脑,搁到地板打开,按照笔记里写的,搜索了一个社交网站。

      身后,安伯托注意到她的状态,他微微抬眼,观察她。

      社交网页登录上的瞬间,周静漪垂着头,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账户主人对周静漪来说,完全像是个陌生人。账号里的博文也基本是些自言自语,奇怪的心情琐事,此外,还有大量的游戏相关内容:有游戏公司举行的抽奖,有成就截图,也有战场、大世界中与游戏角色的合影。
      周静漪往下翻,发现这账号主人发布的第一条博文居然是:
      “安伯托,生日快乐!去年生日时你说,只要爱的人相互陪伴,死灵不会从我们身上夺走任何东西。这是抵御宇宙能量无限扩张的最好方法。我相信这句话。遇见你是我二十年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接着下一条是:
      “比蒙的技术行不行啦!为什么成为恋人只有交换戒指的仪式,5000羁绊值哎!不可以kiss的吗?”
      再下一条是:
      “不可以我也偏要!!”
      配上几张游戏截图,似乎是账号主人在游戏内想方设法凹出了一些动作,使得她的游戏角色与战斗中的白发龙剑士相拥在一起,头颈交叠,十分亲近。

      账号主人似乎还很喜欢在游戏内给她喜欢的角色写信。她写爸爸妈妈吵架,写模型失败,设计思路被老师批评,写被打工的店主克扣工资,她告诉了爸爸后,又被训斥是个性过于散漫,不然店主怎么不针对别人偏针对你。
      也写被陌生的男学生告白,被隔壁系学生抢占公共课座位,只好去坐第一排,但得到老师表扬,写被学姐拉去参加校会之星演讲比赛,因为讲话不够激昂喜获倒数第二名……无数令她介意,不太开心,又或者意外的细小琐事,她都写在信里。
      但明显的,游戏人物只会寄给她一些简单的游戏道具,以及驴唇不对马嘴的回应:“天气冷了,帝都下雪了,民众都出门过节。静漪,骑士团最近换了新的装饰,有时间回来看看吗?想听你讲讲新的旅行见闻,那一定很有趣。”
      账号主人发出自己的信件截图,以及安伯托·格兰索的回信,附上了一个哭脸。
      “一点也不有趣,好想和你生活在一个世界[大哭][大哭]”

      这是个很私密的账号,只是号主自己的小小世界,关注的人很少。点开评论,多是偶然闯入的路人。
      “姐妹你太用心了,我为了刷羁绊值只会发些‘早安’‘晚安’‘爱你’什么的[笑哭][笑哭]超过五个字我就懒得发了[笑哭][笑哭]”
      “我也是,我和男朋友都懒得打这么多字……”
      “我给对象发这么长一段她要拉黑我了[笑哭][笑哭]我是男的[笑哭][笑哭]”
      ……
      “可怜的博主,龙之地星停服了,你还在喜欢安伯托吗?”

      周静漪手指停在每一条博文,点开看一会儿,又关上。
      她不懂,这账号主人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天天发这些?与虚拟游戏人物成为恋人,需要五千羁绊值,这大约要七个月持之以恒的重复劳动。她那时候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做这么多无意义的事?
      因为年纪小?所以天真地认为一切是有意义的,游戏不会消失,朋友、爱人、亲人不会消失,而一个人只要坚持做某些事,就能够得到爱,得到所谓的“理解”“陪伴”,哪怕那只是来自一个不存在的人?

      账号主人的倒数第二条博文,是转发了其他玩家对于《龙之地星:无限》突然停服的愤怒声讨。玩家们无法登录游戏,对于过往多年的回忆,甚至留不下任何纪念。

      最后一条博文,看时间,都已经六年前了。账号主人发布了一张图片,那是她在达成五千羁绊值的当天,向虚拟人物安伯托·格兰索告白时,安伯托给她的回应。
      “每一次见到你,与你交谈,听到你的声音,常令我感受到一种新意,是在这死灵肆虐的世界难得的新意。静漪,我想,这就是爱情这一事物能够带给我们的最美好的东西,它拓宽了感受和想象的边界,于是,世界也将是新的。”

      账号主人随图片,附上了一句话:“我会永远记得这份新意,会带着这份创造力,投入到新世界。我会好好生活,你也是!再会。”

      周静漪翻开那个旧快递纸箱,把里面最后一个物品拿出来,那是个简陋的卡通人物玩偶:黑色铠甲剑士,一头乱发,威风凛凛,肩膀挂着一片布做成的披风,还有把玩具大剑。他冒着傻气的蓝眼睛故作凶狠,酷酷地直视着她。

      窗外天已黑了。

      周静漪撑着地板站起来,她腿麻了。把不要的旧杂志丢到垃圾箱,旧书本插进书架,针管笔够贵的,留着当纪念吧。至于那个人偶,周静漪走去电视柜旁,把这人偶和那个从口袋里拿出来的瘸腿小猪电子闹钟摆到一起。

      餐边柜边角落里,那个沉默了一下午的异世男子这时抬起头,望着她。
      周静漪已经走到他面前。

      安伯托的蓝眼睛被发丝半遮掩着,他眼中有些失落,又不想表现出来。

      周静漪问:“你是谁?”
      “安伯托·格兰索。”他再一次回答。

      周静漪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安伯托想了想,他说,他先去了静漪的大学,那是他记忆中的住址。
      但被告知她毕业多年,早已不在学校。于是安伯托通过大学校庆时的礼物邮寄地址,找到她现在住的公寓。
      周静漪坐在他面前,近近观察他,问:“你‘记忆’中的地址?”

      安伯托不明白周静漪为什么一直问他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强调些奇怪的细节。又是他是谁,又是他是如何找到她的。
      就仿佛,她其实并不想见到他。

      “静漪,你还好吗?”他对她微微笑了,他决定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如果他的来访令静漪不快,他并不介意带着答案离开,“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

      民警同志中午走后,房东太太还一直有些不放心:什么怪人啊,跑楼顶上去,太吓人了,万一出什么事我这栋楼可怎么办,这租金得掉多少。小周找的什么奇怪对象,抽空得去问问她。

      就这么心事重重的,到傍晚时候,她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对方是个男人,他自称是一位患者家属,要寻找他走失的亲人。
      “银白头发,大高个儿,男的,长得很英俊,穿奇怪的盔甲,背着一个老大的剑……”
      房东太太听着这描述,忍不住说:“是啊,哎,是有这么一人!对,就是今天惹来警察那个!”

      电话里的人说,太好了,他在哪儿?我们现在就去接他!
      房东太太问:“来接他?你们是谁啊。”
      对方迟疑道:“我……我们是他的监护人。他疯了,脑子不太好,偷跑出来的。”
      房东太太皱了皱眉,琢磨了片刻:“可是他好像认识我们这儿的一租户啊,你们和小姑娘商量过吗?”

      就在房东太太办公室的窗外,街对面,停着辆香槟色汽车。
      汽车内坐了三个人,除了前面司机在讲电话,另两个都在透过车窗朝这栋公寓楼上张望。

      电话讲完,司机嘴里骂了一声。后座人问:“怎么样?”
      他摇头,又拨了个号码出去。
      “冯总,我们找着他了,”他对手机对面说,语气满是歉意,“不是,我们这个月已经把他抓回来三次了,这是第四次,他又跑了!我真是,我该说不说啊,他学习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这次他很可能明白了为什么我们回回能抓住他,他把他身上的定位器破坏了!要不是惹到有警察出警,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呢,简直是他妈‘潜行’啊——”

      周静漪望着他,轻声问:“你来自什么地方?你来找我这一路上,就没人发现你吗?”

      安伯托说,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醒来时,他感觉自己在一个很黑暗的地方,很像尼福尔海姆下巷道的监狱。而他越狱了几次,都被城防兵发现了,用一种他并不了解的技术,将他击晕带回去。
      “我差点找不到你,”他对周静漪道,“你想起我了,是吗?”

      周静漪只看着他,不作声,她点了点头。
      安伯托的蓝眼睛抬起来,望着周静漪,他笑道:“你变了很多。”

      游戏中的形象与背后真实的人,当然不一样。

      周静漪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我’呢?”

      安伯托皱了皱眉,他连皱眉时都是个微微笑着,并不太烦恼的样子。毕竟他经历的风浪太多。

      “因为我了解你,”安伯托告诉她,他感到静漪开始关心他了,也许在她口中的这处“现实世界”,时间是这样流转的,人与人的重逢需要更多审慎的步骤,“静漪,我不知道你口中的这个‘现实世界’是怎样的世界,这里你又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他轻轻握住了周静漪抱在膝盖上的手,放在手中。
      “我知道我会找到你的,”他说,“像以往穿越过无数世界,解决所有危机时一样。”

      周静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呆望着安伯托的脸。他对她微笑,似乎在安慰她:不必紧张,因为我们重逢了,这是所有困难要过去的开始。
      他把她抱住。
      “我实在担心你,你在给我写的信里总是那么烦恼,”安伯托忽然说,他吻周静漪的头发,抱紧她,“分开这段时间,我有时间就读你给我写的信。还以为见到你的时候,你会很不好,很不快乐。”
      他看她的脸,又笑:“不过你总是比我想的要坚强。”

      周静漪神情茫然,不知是因这样的拥抱,还是因他话语的内容。她是一个健忘的人,他似乎比她还更加了解她。安伯托低头吻了一下周静漪的脸,他的呼吸是如此真实,鲜活的,带着温度,他的手托在周静漪背后,一只手就能接住她的重量。周静漪还处在呆滞当中,下一秒他低头吻她的嘴唇,像再自然不过的恋人重逢。

      “瘸腿了的猪,也能感觉到幸福吗?”
      “当然能了,”钟老太太的声音,伴随着制氧机的运行声,她搂住周静漪的背,“只要,它想。”

      周静漪合上眼,她不想回忆下去了。她发现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最快乐,她喜欢大脑空白的感受。
      她把手搂到他的肩甲上,安伯托也抱紧了她。

      §

      张泊杨进到包间,找了个角落坐下。周围所有人都与他称兄道弟,他仍感觉孤单,虽然出国这么多年,他已习惯了这种孤单。在场的有他的同学,也有些同学介绍来的朋友,他们在聊一些科技话题,新的投资方向之类的。
      张泊杨拿出手机,自从进入父母的集团“学习”,他的手机就充满了令人头疼的无聊信息。

      新信息来自妈妈:
      [今天工作怎么样?你小叔也不和我老实汇报。收收心吧,泊杨,你不能永远只做一个爱玩的孩子,那样,你只会永远被认为是不成熟的人。]

      张泊杨半耷拉着眼皮,把信息点开,关掉。
      然后看下一条。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了。

      新信息来自浦孝文:
      [张泊杨,你在哪儿。]

      张泊杨回复道:“什么事。”
      浦孝文说:“沐容告诉我,你昨天把周静漪送回家了。”
      张泊杨眉头一挑。
      浦孝文又发来一句:“她是个很内向,很单纯的人,你离她远一点。”

      张泊杨不由地笑了,他伸手揉了揉自己还淤青的肩膀,这还疼呢,快疼了一天了。

      “看起来,你不太,了解她。”张泊杨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打,然后发出去了。

      张泊杨习惯了被人问罪,但他不觉得浦孝文有这资格。早在和徐沐容分分合合,最终确定分手的时候,徐沐容就与他坦承了,她打算和新同事浦孝文在一起这件事。徐沐容还对他说,她很高兴张泊杨没什么反应,难得的成熟,不像浦孝文的前女友:“分手时哭到昏迷,搞得孝文很有道德压力。”
      张泊杨当时百无聊赖,讲了一句:“他前女友叫什么名字,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呗。”
      徐沐容记不得了,讲:“只知道是设计院工作的,好像是ARO方面的。”

      手机屏幕正闪烁着“浦孝文”的来电,张泊杨看了一眼,又笑一声,把手机丢到一边。

      老同学们说是出来玩,实际还是把人凑在一起,研究些搞钱生意。张泊杨这种继承家业型的富家子弟,向来是少听为妙。
      但同学们不放过他,端酒与他称兄道弟,拿手机现场讲起PPT。张泊杨微笑着应和,做个称职的捧哏,不想说话时就低头喝酒喝果汁。朋友说,他一大哥在海外研发多年,现在要回国搞个大项目:“你们听说过伯新智控的ARO吗?我兄弟这技术,比ARO还先进!不是我吹,他真是做出过爆款的!”

      张泊杨喝着掺果汁的酒,有些走神,他想起浦孝文发来的信息,想起徐沐容,又想起了那个周静漪。
      按照周静漪那位同事叶晶所讲的,周静漪像是个很坏,性格糟糕的人,但张泊杨与她接触下来,没觉得她哪里不好,至少在浦孝文这个问题上,他觉得浦孝文问题更大,这位周小姐有点可怜。
      “……现在已经进入了开发后期,只需要不长时间,最多三年!就可以投放市场!这项目主投可是伯新智控背后的老本家伯新资本。现在不跟,哥几个以后想投都没机会了!”

      介绍人说着,手机里放出一段视频。张泊杨扫了一眼,见到许多女孩的照片,很快他反应过来,哦,这是机器人,是仿生机器人。下一幕,他在手机屏幕里见到了他学生时代的英雄安伯托。

      不是一个安伯托,那是成群结队的“安伯托·格兰索”站在一起,浩浩荡荡,他们赤身裸体,还没有穿戴,所有人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像支亟待出发的军队。
      张泊杨的笑容消失了。
      这介绍人靠近他,问:“泊杨,你是不是玩过这游戏?这就是我大哥以前做出的那个爆款!你看,这做得好不好?”

      安伯托后背向下倚,贴到地板上,他还搂着静漪的背,感觉静漪跪坐在他身上,丝毫不怕他铠甲上的尖刺,她双手捧住他的耳朵,还在吻他。
      在周静漪看不到的地方,安伯托的后脑勺处,白色发丝内,三个淡蓝光点正在缓慢地闪烁。事实上,不仅周静漪,安伯托自己同样不知情。他只在笑,连日来的逃亡、奔波、寻找,他一度以为命运再一次戏弄了他,以为连静漪也将他忘记了。
      他微微抬头,吻她落下的头发,吻她的嘴唇、耳朵,他小心翼翼触摸她的脸,手甲让她的脸颊凹陷下去一点,他又松开,然后紧抱住她。

      “人们对探索外部世界,探索他人的心灵不再感兴趣。与之相比,他们更愿意倾听自己的回音。”
      手机宣传视频里说:“这也是为什么,当下的人更愿意独处,因为接纳他人带来的快乐,往往不及痛苦。我们希望他人认同我们,赞许我们,支持我们,包容我们,可真实的活生生的人,谁愿意以重复他人的话语为生?唯有虚拟恋人,才是填补我们内心终极需求的唯一方法!”

      张泊杨听到介绍人问他:“怎么样,我大哥冯利松挺牛吧?这些模型,就是他以前开公司做的游戏里的热门角色,当年都很受欢迎的!”

      “你们这技术真的成熟吗?”坐在张泊杨身旁的另个同学问,“这么多年了,年年有公司说做仿生人,就没见一个做出来像样的。”

      “当然成熟!已经研发很久了,就快到试运行阶段,”介绍人一顿,他手机播放的视频被来电打断了,“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他一走,张泊杨就听身边的同学俯身过来说:“他们之前一直烧的是伯新资本的钱,现在突然来问我们要钱?估计是钱烧完了,东西没做出来。骗子!”

      包厢外,走廊里,刚刚还滔滔不绝的介绍人低着头,悄声接电话。
      “找着了吗?”他焦急问。
      “找着了,就在第四大街一商品公寓里,11楼1107。”
      介绍人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担心,就是一个劣质品,千分之一的出现几率。现在还不知道是玩家数据有问题,还是他自己系统出错了,远程重启没用,我们正在想办法。”

      介绍人无可奈何:“玩家多大年纪,什么身份?”
      对方说:“28岁女性,是……大岛建筑设计院的建筑设计师。”

      介绍人感到十分棘手。如果是刚毕业的学生那还好解决,28岁,万一对方要告他们非法使用甚至窃取数据,牵扯出数据库里其他几千个玩家,那麻烦了。
      “现在有什么办法能快点把这个劣质品控制出来吗?”
      “在想办法了!”

      介绍人余光瞥见有人站在他身后,他一转头,见是张泊杨。张泊杨半靠着房门,双手抱在胸前,正听他讲话。
      他下意识笑了笑,回头对手机里说:“你看着办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千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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