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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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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天空是什么样子呢?
“别傻了,南北的人皮肤都是黄的,天还能有啥不一样的。”
云归命令月在趁早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和无数的凌晨一样,月在像是被圈养的兔子在床上乖乖等着,澡早就洗完了。在多少个一样的后半夜,月在一句话也没有回,其实就算回了也没用,因为在云归那里的月在是说不出别的话的。云归享受的神情月在已经看了很久、很多次,撇过头去,窗帘已经被照亮了一半。从未掩尽的缝隙里投射进来几道幽幽的光,但它们只是打在地板上,没有照给月在。
再一次洗完澡后,云归很快就趴在月在身上睡着了,即使睡着了,他的双臂还是环绕在月在腰上。也正是因为贴得太近了,月在不敢动,怕弄醒云归。毕竟他为了这个家超级努力地工作,已经很累了。甚至可以这么说,云归就是这个家的经济顶梁柱。但这并不代表月在没有工作,月在有写文章给杂志投稿,多少会赚一些稿费,只不过这点钱在公司高管曾云归的眼里小如微尘。给杂志投稿是因为月在从小就想当个作家,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再分享给大家,也正是因为年少时写的一篇短篇小说,云归才认识了月在,并深深地迷恋上了他。
云归的肯定让月在很开心,毕竟月在的父母都认为作家这个职业经济不稳定,算不上啥好工作,那时的云归在月在眼中就像是无尽黑夜里的曙光,虽然没有太阳那么耀眼,但对于长久沉浸在忧郁黑暗中的人来说,这点亮光就足够燃烧内心了。
他们两个生活在不同的城市里,云归那时候还是准高三生,月在已经顺利地通过了高考,在父母花大价钱请来的老师的帮助下填报了金融专业。云归在电话里和月在约定,他会考到同一所学校来见他,等见面就确定关系。可云归高考一结束就急忙来大学找月在,第一晚他们就发生了关系。虽然他们两个已经在网络上聊了一年,但一见面就坦诚相见,月在还是有点在意的。可不等月在说完,云归就饿虎扑食般一把子扑倒他,自顾自地解开衣服,把自己的那玩意掏出来怼着月在的屁股。
“让老公来检查你有没有在外面偷着养狗。”
当时大学一毕业就有好几家世界五百强公司找上了云归,争着抢着递公司简介,一家比一家拼命,开出来的条件一家比一家好。这样看来云归自然是没有后顾之忧了,可月在十分焦虑。倒不是因为没有工作可做,其实也有很多金融机构青睐他,其中不乏一流水平的企业。实际上月在已经成功通过了试用期并转正,薪酬也十分可观。他焦虑是因为怀疑自己所做的事情。
这真的是我想做的吗?这真的是我喜欢的吗?我以后要一直做这些事情吗?制作一个又一个表格,数不尽的模型等着被运行操作,必须全神贯注核对这些乌漆嘛黑的数字……
云归看到了月在的焦虑与不甘。在一年后温泉旅行的晚上,他躺在柔软的榻榻米上抱着月在说,你其实可以辞职的,我养你,这样你就可以尽情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啦。
云归要月在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离开公司时,从实习开始就一直关照月在的上司告诫他,无论如何,手里一定要握着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这笔钱是自己做事的底气,并且这笔钱除了他自己尽量谁也不告诉……
神游的思绪回到温暖后的床上。
为什么云归会知道南方的天空并无二致呢?
或许是因为他身为公司高层,好几次去南方的公司总部参加高层会时瞅见的吧。可以想到他第一次看到南方的天空时,说的话一准是“这也没啥区别吧”。从此以后,南方的天空只是他开会累了时的远眺场地,只是他抬头一扫而过的背景板,只是他眼中的无关紧要,只是他口头上的并无二致,而不是月在的心心念念与记挂不放。
月在曾期盼过或者说幻想过云归会带他去一次南方。但每当谈起时却总是推三阻四,明天再说,明天再说,明天再说,我很累了明天再说吧。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云归同期的一位干事恰好是月在的同窗好友,在最近一次聚餐时他喝了些酒,说漏了嘴。
“月在啊,你大概不知道最近我们又要去南方出差了吧,云归也会去的,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想去南方看看嘛,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搭便车一起去呗。”
月在听完眼睛一亮,转过身子,眼睛直直地期盼着云归,微红的耳朵也在颤抖着恭候他的应允。但唯有的是云归撇过去的脸被倒影在玻璃窗上的模糊幻影。
虽然这任谁看来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哪怕云归忙公事没时间陪他,月在自己一个人转转、逛逛、看看也是好的。可是云归说公司会议行程,没有带家属的。等有段时间之后,月在在好友的点破下才知道有很多人都会带着家属去,而云归其实每次都会带着一个人去。
他们两个当然也会去旅行。只不过每次讨论旅行地点时,总是那几个离家不远的三两地方。月在小声抱怨,那些地方的蚂蚁都认熟他们了。
“啊,你有说什么吗?”云归横躺在沙发上,按着遥控器从综艺频道切换到体育频道。
“没有,我去洗澡了……”
月在最近总是会梦到他们第一次见家长。
月在妈妈其实始终不大乐意,全程一直没笑过,也没多言语,但还是用心准备了一桌子费时费力的豪华餐饭。反而月在爸爸一直吆五喝六地,招呼着云归喝酒拉家常,热闹个不停。等他们爷两个喝醉了,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妈妈才脱下沾着清洁泡沫的黄橡胶手套,把月在手上的活计夺来放下,然后迈着小碎步把他拉到内房里,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按着月在坐在床沿上,接着捂着月在两只白嫩的手,双眼像是手电筒想照向自己的儿子却又摇摆不定,最后变成了不知道看哪里的拨浪鼓,但却一直止不住地流泪,还强忍着不抽噎出声。妈妈最后还是平复了心情,说她不是反对同性恋,只是这个群体在现代这个社会里保障太少了,异性恋还有民政局保护着,但你们什么都没有,而且感情这个东西太玄了,时间一久会怎样谁也不敢打保票,就看我和你爸爸,我们到现在了哪有你们这些小年轻经常挂在嘴边的情情爱爱,不过是周围大家都知道我们是老夫老妻了,我们只能好好过日子,要不然对不起大伙。但你们住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没亲没故的,冷冷默默的,周围的人也没理由管你们,那这,那,害,那万一真到了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我和你爸是老来子,也陪不了你多久,而你们连个孩子都没有……
不得不承认,现在早就没有刚恋爱时的感觉了,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七年了,老夫老夫该干的、能干的好像都做尽了。在现有生活早已经没有了能探索的新鲜的时候,在南方只是月在遥不可及的梦的时候,在哪怕有着未知神秘财富的南方只是云归的别无二致、不值得留意的时候,工作推门而入,挤占了大部分时间。在系统化的程序模式生活中,他们逐渐变成了机器人。
关闭闹钟,按点上班,打卡签到,一个又一个会议,一项又一项项目,一张又一张文件,加班下班,晚上聚餐喝酒,凌晨回家□□……
关闭闹钟,按点准备早餐,整理家务,出门步行散步,沿着全然灰色的空间走啊走,走累了就折回去,写稿件,做饭吃饭,完成家务,做饭吃饭,洗澡,□□……
今天月在打碎了许久未涂的男士指甲油,那是曾经月在欲望的象征,以前的他用完了半瓶,那已不在的半瓶真空曾包裹过他的生活点滴,陪伴他在公园里高兴地大汗淋漓,陪伴他在明媚的阳光下灿然一笑,陪伴他在温柔乡里飘飘欲仙。
晚上,月在没有等到云归,在漆黑的等待中,手指上的指甲油被扣烂脱落,还有几道红血曲折流下,在床单上晕染开花。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月在不傻,大致也猜到了,再加上以前的好闺蜜突然发来的讯息。
“我觉得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他们在闺蜜做经理的酒店里入住了,那家酒店不在南方,在他们安居的城市的另一头,虽然月在在这头,他们两个在另一头,但要是跑到这栋居民楼的楼顶,还是可以远远望到那欧式建筑的塔尖。
月在没有吵闹,没有哭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此时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一年多了,死于车祸,就在去南方的路上,他们临行前打来电话说,会给自己的的宝贝儿子拍一大堆照片看。在电话里,云归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和月在一起努力找个孩子养。但是他们都食言了,爸爸妈妈的相机里,只有他们老两口临行前和自家房子的合影,云归的理由是养小孩太累了,不如就两个人逍遥自在。
云归还补充道:“你不就是想要自由自在的吗?”
月在:“啊……哦,嗯,是的,是的,是的。”
半个月后,南方一家杂志社给月在发来了offer。
出走的那天,天很蓝,万里无云,有微风,林月在把家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就整理好丢到楼下的集中垃圾桶里。他本来打算给云归留一封信,但想了一下还是算了,估计就算提笔也写不出来。
南下的火车开了。
月在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做的一场梦,那是一大片原始森林,无数的动物按照自己的原始本能疯狂地生活。山路的入口有个人,看不清脸,它一直在往里走。
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至今的生活就像一场梦,只不过现在这场梦醒了,接下来需要去做另一场梦。
到站时,伴随着汽笛轰鸣声的是,林月在想好了自己的新笔名——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