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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赵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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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的时候我们便骑马出了城,官道和抄近路相结合,终于到了目的地——呃,地名是什么地方来着?瑜瑜策马速度快,风也大,吹得我头疼。加之起得早困得要命,于是我一直都在马背上抱着瑜瑜的腰,趴在他背上睡了一路。
总之,是到了一个看上去不算热闹繁华的城里,去了一间看上去并不气派的客栈。
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天吹拂着微风、下着蒙蒙细雨,我和俞瑜同撑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因为瑜瑜比我高,所以拿伞的自然是他了。本来他说作为小辈得是由我撑伞,但我撑伞的时候伞骨数次戳到他的发冠,害得他停下来整理数次,于是后来这光荣的撑伞任务就顺理成章地交给他了。
我们俩衣衫翩然,自我感觉淡定从容而又超凡脱俗地出现在客栈上房,在一个长相极为普通的老头儿面前亮了相问了好。
擦得发亮的红木桌子上摆着一桌子的菜。我暗地里数了数,足足有十九道,山珍海味啥都有,而且碟碟分量大,看上去够三十个人同吃。看来这老头还真是下了血本来请客啊。
老头坐在桌子边,平举着筷子,却一直没有动过那些菜。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伸手示意我们二人坐下。
老头身边的一个高大伟岸的、看似是侍卫的人恭敬地走上来替我们放好行李、雨伞。另外一个侍卫显得有些矮小,一直站在那儿,右手按着刀,盯着我们看,眼神很凶狠,可身子却一动不动。
这接客的全程,对方一句话也没说。
我感觉有些不自在,呼吸似乎也不太自然了,不由得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咽下了一口唾沫。
落了座,二人终于像是正常人,开口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然后,俞瑜就一边喝酒一边用下巴指了指我,道:“这丫头是我干女儿,厉害得紧,能看先秦所有的器皿。您那事儿,少不了她。”
我心道,我哪有厉害到能看先秦所有的器皿啊。先秦时期我多在西北方的蛮夷之地以及楚地以南的百越之地度过,中原的器皿我见得根本不多。这么捧我,分明是吹嘘啊!万一被人拆穿了,我就麻烦了。
我努了努嘴,看向俞瑜。老头子并不看俞瑜,只是低头喝了一口酒,夹了点菜,问:“能借我几天?”
俞瑜礼节性地微笑道:“待事情了了,再还我也不迟。”
我顿时感觉无名火起——敢情你把我卖了啊?啊不,租出去了?什么人啊,之前一句话也不跟我说起,这、这说借就借,还不知道借几天?!还不问我答应不答应?!成何体统!不对,应该是为老不尊!
不过俞瑜显然没有感受到我的怒火,他正眼都没有瞧我一眼。
我狠狠踩了他一脚,他也还是岿然不动。
老头子“嗯”地一声,仍然没有抬头,道:“遇爷的人,老身会尽量看好的。不过,”他似乎有些迟疑,道,“这事蹊跷,不保能全身而退,怕且这丫头会遭些罪。”
听老头子的前半句,我的心微微松了。可听到后面一句,心一下子被吊起来了。
什么蹊跷事情?怎么一路上从来没见俞瑜提起?
这闹哪出?俞瑜拿我冒险?哼,月姐儿知道了肯定要剁了他。
可是,我丢了最重要的弓,怕且是月姐儿先手刃了我再去处置俞瑜的。
俞瑜笑着看我,回答了老头儿的话:“这丫头我放心,死不了的。”
唉,真是忧伤。没有了弓的我,就是一介凡人啊。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置我于死地了。何谓“死不了”?
还没等我伤感完,俞瑜就已经起身了向老头儿抱拳施礼道:“告辞。”然后微微弯下腰,抚摸一下我的头,道:“丫头要听话,别乱跑。有什么事情,记得找赵爷,清楚了么?”
他看向老头,示意我那位便是赵爷。
我看着他难得严肃起来的脸,感到莫名的恐惧和不安:“等下,你……现在就要走了?”
说着就低下头,眼泪非常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俞瑜轻轻一笑,低声道:“不是说好的吗,怎么变卦了?别哭,让赵爷笑话。”说罢,轻轻拍拍我的头。
也是啊。
我低着头噙了泪,好不容易攒了勇气,抬头正想跟他道声别,却不见了他的人影。
房间里,只剩下我与赵爷二人。连那个像木偶一样不动的侍卫也不见了。
气氛刹那间变得凝重。
我支吾了一阵,准备开口询问,赵爷就已经起身,道:“应姑娘请往春花房就寝。”
“哪个春花房?”我刚脱口而出问了一句,这时那个帮忙放行李的青年人已经折返回来了,在门外恭敬地道:“应姑娘这边请。”引我入了属于我的房间里。
一边走,我一边疑惑,刚才的菜貌似没有人动过啊,专门拿来摆架子的么?啧啧,好浪费。
啊呀不对,今天俞瑜没有给我吃晚饭!好饿,可……又不好意思回原处吃了。真是纠结。
今日骑了一天的马,马鞍太硬,硌的屁股生疼。我匆匆洗漱完毕,准备早些就寝。
谁知刚躺下,就听见有人敲门。我虽然累得慌,但担心怠慢了赵爷的人会导致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便裹上枕头上的中衣起身去开门。
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小姑娘半猫着身闪了进来,满面春风地、驾轻就熟地坐在我的床沿上。
我关上门,还没转身看她,她便在我身后笑着道:“我叫杨锦。你就是那个姓应的吧?叫做应……应什么舒来着?”
这番话开门见山,一点儿客套话也没有,倒让我吃了一惊。
按俞瑜的说法,江湖人见面总是寒暄一番,什么一别经年相思颇深之类的,不熟的也得说上几句在下某某久仰某某大名一类的酸溜溜的废话。
这小姑娘这么简明扼要地自我介绍,真是违背常理。
或者,这就是俞瑜所说的涉世未深的表现?
我回头认真地看着她。她皮肤白皙,一身红裳艳丽夺目,年纪看上去比我还小,大概就是豆蔻年华吧。涉世未深,嗯,这点可以成立。
不过穿这身红色,有种说不出的不合时宜的媚色和成熟。而且那一双大眼睛,睫毛又长又翘又浓密,眼珠子大大的,还水灵水灵的,是我见犹怜的一双美目。
“应凌舒。”我顺着她的自我介绍方法,更加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我自己。
“啊,是是是!”她惊喜地叫道,突然,她压低声音,道,“这么说,你是应家的人咯?”说着偷偷指了指窗外。
我一头雾水,看了看她,又看看窗外,弄不懂个所以然:“什么应家?你刚刚是在……”
话还没说完,杨锦就挺大声地“哦”了一句,打断了我的话:“没事儿了。”
我看她的表情有些捉摸不透,心里后悔刚才实在是太过直白了,应该兜着圈子去套话才是。
转念一想,我岔开话题:“是了,你是和赵爷一起的?其实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杨锦听罢我的话,露出惊异的神色:“天啊,你来的时候什么资料也没看?”
我一边在心里暗暗骂俞瑜简直是贩卖人口丧尽天良,一边摇头作无辜无助、彷徨畏惧状。
杨锦似乎犹豫了一下,道:“要我怎么讲……这不好说,反正,这就是一桩要命的买卖。我看你是刚上冈的愣头青(这句是用方言讲得,我听得不太清楚,又不好意思去重新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只好继续听下去),就提醒你一句,到了那个地界儿,千万别和老头子走的太近。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第一个拿你去垫背。”
她似乎是说得有些口渴,自己顺手抄起了茶壶,斟了一杯茶喝了,才继续道:“……赵爷的队伍里除了你我,到时候还有另外三个人。到了的两个,愣头青和易生,就是你今儿见过的,站在老头子后面的。壮些的是愣头青,矮的是易生。他们都是老头子的心腹,也别跟他们混。”
“哦……那还有一个是?”我见她停住好久,不说下去,看样子似乎忘词了,于是轻轻提醒道。
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好,万一人家真的是忘词了,我这么提醒分明就没有给别人台阶下啊。
幸好杨锦不是忘词,她只是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十三四岁的少女不应有的凝重表情:“让我想想怎么跟你说才好……呃,其实,我不知道他的全名,只听说他姓李。但是行走江湖,很多人都是用的化名。他的来历我也不甚清楚,只是隐约听见易生说他是个厉害的角儿。不过这人也是老赵雇来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善类。你可要提防些。”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很严肃,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而且,像是长辈教训晚辈似的。
我心道,我活的时间,比一百个你还多,这么板着脸训人真是讨厌。
但想想,人家是真心提醒的也未可知啊。还是不要负了她的好意。
至于那个第三个人,呵,居然是姓李啊。大姓啊,有什么特别的,随便在街上喊一声“姓李的”,回头率高达百分之二十。
“厉害的角儿”?是唱戏的吗?
说了半天,除了渲染一些神秘气氛以外,相当于什么也没说嘛。
于是,我摆出从俞瑜那儿学回来的程式化笑容,向她致谢。其实聪明人就能一下看出来,我这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她很明显懂得我的意思,起身理了理衣裙,向我意味深长地一笑:“应姑娘,那地方不是闹着玩的。现在逃还来得及。保重!”说着就走了。
倒数第二句简直就是挑衅!不带这么轻视人的!
我冷冷地回应一句“晚安”,心中暗想,什么人啊,小小年纪就这么拽,她爹娘肯定没管教好她。
接待完杨锦后我便早早睡下了。这一场谈话,来的非常突然。我根本没有静下心来认真对答。当时,也只是觉得这是一场无聊的“夜倾情”罢了,一小姑娘夜深睡不着,来找别的女孩子聊天,也再正常不过了——虽说话凝重了些,嚣张了些。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番话里面居然大有玄机,甚至,影响了后续许多许多人的活动,甚至,影响了他们的命运。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一个真正离开半吊子老爹俞瑜、离开阿房宫所有熟悉的人事的夜晚,我仅仅只是怀揣着希冀与迷茫入眠。睡得很香,很沉。做了一个长长的、醒来却忘了个一干二净的梦。
当时的我,天真得要命。
或者说,是懵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