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尤人》有酒不翼

29、陈河旧事（二）人多时不要这样

　　通常时候，人们对意外来临的表现有如下几种――
　　一惊一乍，大喊大叫，胡乱骂人。
　　张嘉佳就属于最後一个。
　　所以当他们从转换阵另一头出来的一瞬间就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时候他开始骂谢扶云――
　　“卧槽！谢扶云你他妈开的什么破阵啊！！！！！”
　　“我也不知道！”谢扶云回道。
　　别看现在的情况这么草淡，他的表现却非常镇定，猎猎凉风刮得他衣摆和头发一起上扬。
　　“那现在怎么办！”潘丰喊道。
　　“我也不知道！”谢扶云回道。
　　张嘉佳、潘丰：“你知道个啥！”
　　谢扶云哈哈一笑，告诉他们：“我知道喊救命！救命啊！”
　　下一刻，他用灵识继续冲段清道：“师弟救命啊！”
　　潘丰和张嘉佳已经服了他了。
　　段清早就锁定了脚下的地面，用谢扶云给的符纸化出灰色长绳，一挥手把三个人绑在了一起。
　　张嘉佳不知道他要干嘛，下意识喊道：“谢扶云！你的偶要嗜主啊！！”
　　听到某个词，潘丰已经开始面色苍白。
　　谢扶云却道：“不是！”
　　下一刻，段清十指翻飞，一息之内作出五张灵符，反手把绳子一头牢牢缠在手腕上，另一只手把其中四张符依次甩向地面。
　　此时他们离地面只有一栋三层楼的高度。
　　“嘭！”
　　“嘭嘭嘭！”
　　符纸落地之後发出巨大的声响，听起来像是烟花闷在了烟筒里。
　　地上瞬间多出了四个巨大的深坑。
　　段清在最後一刻甩出剩下的一张符。
　　“哗――”
　　水灵分秒聚集，四个深坑瞬间填满，段清手腕翻转，把绳上的三人也甩了下去。
　　几秒之後，四人像下饺子一样‘扑通’（这里×4）落进了汤…不是，水里。
　　而且还是单人间。
　　……
　　秋阳天斜照，树影且斑驳，粼粼水波动，风吹人哆嗦。
　　当四人从单间水坑爬出来之後，潘丰和张嘉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胳膊抖着肩，然後一起看向谢扶云。
　　怪啊，真怪。
　　试问怎么能不怪呢。
　　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在十几度的季节穿着薄短袖薄外套还浑身湿透的状态下没事人一样坐在水坑边拧衣服啊！！！
　　他又不是他的偶！！！
　　他的偶站在他旁边无动于衷地静静滴水就算了！
　　可谢扶云是个人吧！
　　还是个出门就想把凳子焊在屁股上的懒秧子啊！
　　这种家伙应该更加体弱多病才对吧！！！
　　怎么能没事人一样！！！
　　或许是张嘉佳和潘丰的视线太过幽怨，正在拧衣服的谢扶云转头看去，冲他们微微一笑：“怎么了，要我帮你们拧衣服吗？”
　　张嘉佳、潘丰：“……不了，谢谢。”
　　他们暂时放下了对谢扶云的怨念，只当对方反应慢。
　　几片枯叶飘了过来，落在坑里的水面上，水纹荡漾开来，映着四周的景象。
　　“嚯……”张嘉佳举目四望，震惊无比，“这村子是露地饺子啊。”
　　露地饺子是馗师专用的一个名词，描述的是一种聚阴背阳，四方围困，地底塌陷的地形。
　　这种地形阴炁极重，像是一个方形碗埋在了坑里，碗边有一圈平地，平地另一边都是高山。
　　厉鬼会非常喜爱此地，只要遇到就会疯狂蹿入，进而形成鬼冢更甚凝出鬼王。
　　再者，馗师之中也有心思不正之辈喜爱这种地形，一经发现就会藏为己用，用来养一些阴邪之物，甚至是偶。
　　但当然，大部分馗师见到这种地方的第一反应还是和净灵业绩挂钩的，剩下的就是一些业界顶级，他们的长远考虑就会是净灵之後再把这个地方封起来，或者联系附近的馗师搭手，一起改动山水格局破了此地，当然这个做法也非常耗时耗力就是了，还容易把自己弄入虚弱状态，被其他馗师或者厉鬼趁虚而入。
　　陈河村的这个阵法大概就是某个顶级馗师封的。
　　“不过那位封印陈河村的前辈到底什么意思啊。”张嘉佳靠在一个石头上，也开始学着谢扶云拧衣服的水，“他把这封了就封了，入口干嘛开在天空顶啊，这不纯纯折腾同僚嘛。”
　　“有可能不是单纯地为了封印这个地方。”潘丰道，“这种行为可能就是故意坑我们的，你看那边。”
　　随着潘丰指过去的地方，张嘉佳看到好几堆白骨，它们身边散落着一些背包残骸，露出来的东西有符纸碎片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法器。
　　“卧槽。”张嘉佳感觉更冷了，“这地方少说封了也近千年了吧，这些白骨是不是有点少？”
　　潘丰道：“爷爷不是说了吗，当初他们住在村里的时候，经常有误入进来的人死在村口，估计就是从上面掉下来摔死的，他们肯定会清理这些。”
　　张嘉佳道：“那这就是桃花源啊，我看这有田有地有山有水的，人们为什么想出去呢？”
　　潘丰呵了一声：“隔三差五就有人从天而降摔成一摊肉泥，要是你能住得下去？”
　　张嘉佳摇头：“那还是算了，而且这里阴炁这么……”
　　他突然定住，表情变得僵硬。
　　潘丰看向他：“阴炁怎么了？”
　　张嘉佳从背包里拿出鬼炁探测仪，开始摆弄它。
　　“我刚才……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鬼炁探测仪调到了鬼王阴炁测试功能，数值瞬间飙到百分之百，但过了一会儿，数值又瞬间降了回去，变成了百分之十。
　　潘丰也惊讶道：“这附近有鬼王阴炁？”
　　张嘉佳摸了摸探测仪底部，发现了一手水。
　　“草，别搞我啊。”张嘉佳哭丧着脸，“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满格了，但是现在我也不确定了。”
　　潘丰思考了一会儿，拿出几张符纸，须臾便捏了个小人，灵力驱动着它，小人便哒哒哒跑到平地边缘，嘿咻一下跳了下去。
　　“先试试吧。”潘丰道，“如果真有鬼王出世，我们也得报告灵山，灵山会联系全妖委来处理的。”
　　张嘉佳：“唉……你说这个破村子，鬼炁这么重，人们怎么住得下去啊。”
　　潘丰：“所以这里的人来来走走，都住不长。”
　　张嘉佳回头看了一眼背後的大山：“不过这个山怎么看都是一座普通的死山啊，爷爷为什么说有山灵呢，还不让我们打扰？”
　　潘丰道：“谢扶云说从爷爷身上发现了控制类的精神印记，应该是被这村里的某个东西缠上了，所以才会固执守山。”
　　张嘉佳“啊”了一声：“那看来这破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钻进来住也是被控制了啊。”
　　潘丰道：“只能是这样解释了。”
　　另一边，谢扶云在水坑边拧好了衣服，拍了拍褶皱的衣摆，低头一看，无奈一笑。
　　他转头看向段清，伸手过去，理所当然道：“扶我起来吧。”
　　正在皱眉凝望整座村子的段清闻言，眉头一松，回头，目光斜瞥下去――
　　落在谢扶云伸来的手上。
　　“自己起。”他冷声道。
　　谢扶云偏不，上半身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脑袋偏过来，手还是冲段清伸着，委屈装得像模像样。
　　“师弟最好了。”他轻声求着。
　　段清垂眼看着他。
　　谢扶云长相普通，那双眼睛却很特殊，眸光总是如春日一般暖意融融，他皮肤本就偏白，现在或许是泡了水的缘故，肤色更显苍白，忽然，段清注意到他的左手，那只手的无名指内侧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段清喉结微动，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内里干燥。
　　明明刚刚才浸了水。
　　谢扶云也不知自己这个动作持续了多久，久到他觉得有点遗憾的时候，他才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在了自己面前。
　　那只手，掌心朝上。
　　谢扶云笑了笑，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握住了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而对方等他站稳，很快把手撤走了。
　　谢扶云拍了拍衣服，四处望了望，转身朝一个石头走去。
　　段清也一步步跟了过去。
　　谢扶云靠在石头上，看到段清依旧站在他身边，笑道：“师弟，坐。”
　　段清看了看他，冷声吐了两个字：“不用。”
　　谢扶云轻轻“哎呀”了一声，那句语气词仿佛叹到了段清的脑门上，他似乎能想象到谢扶云下一秒又能说出多么让人没法接的话来，于是二话不说坐了下来。
　　谢扶云笑得眼睛弯起。
　　他看了看前面的四个水坑，问：“哎，师兄问你，哪个好人教你这个法子的呀？”
　　段清用一种‘明知故问’的表情看他，直看得谢扶云自说道：“哦，原来是我。”
　　当然是他。
　　不是他还能是谁。
　　其实刚才段清用出这种下饺子方法的时候完全是下意识的，很显然他以前经常遇到这种情况。
　　只不过他中途在砸水坑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他本来是想把四张符砸一起砸个大坑的，可当时下手的前一秒，脑海里忽然闯入一个模糊的声音――
　　“人多时不要这样。”
　　所以他就改了力道，把四张符甩成了四个单独的坑。
　　落地之後，看着谢扶云坐在水坑边的背影，他似乎还能回想起某人的说教声。
　　那大概是他修为初成的时候，他前往一个悬崖，具体是哪个倒霉苦主让他干这种差事他忘了，他只记得最後被厉鬼逼下了悬崖，而他当时不知道这个法子，所以回来的时候双手指甲全部断裂，浑身都是刮伤蹭伤。
　　他顶着这副倒霉模样回到了一个雪洞，洞门後正在小憩的‘四不像’闻到了血腥味，动着鼻子醒了过来，一睁眼就吓得从地上窜起来，碎雪溅了他满身。
　　于是当他来到洞内深处，站在一个人面前的时候，他身上有土有泥有血有雪，更显狼狈。
　　那人正在雪玉塌上仰躺着看书，听到动静转眸望过来，先是一愣，然後笑了好久好久。
　　当他听不下去准备转身就走的时候，那人用符纸拦住他的去路，把他推了回来。
　　“这是谁家的宝贝疙瘩受委屈了，也不知道跟师兄吭个气。”
　　受委屈的宝贝疙瘩不想理他，抿着唇静立不言。
　　那人便与他细细碎碎地说着无聊的话，一边说一边把他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
　　他闷声道了谢，立刻转身离开了雪洞。
　　过了几天，那人下了山，专门找了过来。
　　当时他正在和其他馗师一起处理一个棘手的鬼宅，那人便装作普通馗师的身份混了进来，还处处捣乱，最後害的他们都进了虚境。
　　而很巧的是，虚境里就有悬崖，其余馗师都有自己下崖的法子，段清没有，所以他就立在崖边故作沉思。
　　那人就在他身後絮叨着，最後实在是被念烦了，段清回身冲他求了一句“教我”。
　　对方显而易见的高兴，便教了他这个法子。
　　只不过段清在带着那人一起下去的时候，他用的是一个水坑，两人先後入坑，最先入坑的是那人，被段清砸得有些头晕，便告诫他――
　　“人多时不要这样，但如果你喜欢和别人挤一个水坑的话，就当师兄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