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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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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陈落禛安排了定时打捞凤眼莲的人员,与新上任的郡守交接好赈灾的相关事宜后便动身回京。
马匹脚程颇快,不到两日便到了宫门前。
陈落禛看着马车外的夜色,说道:“阿隽,你先随杨公公回去,我还要将涉事的人员送去大理寺。”陈听宋点点头,掀开帘子后跳下马车,同杨之方一道去了苍梧宫。
进了殿门后,陈听宋跪下行礼道:“参见父皇,父皇万安。”陈望熙正与一女子下棋,女子一身天青色宫装,高鼻深目。陈听宋只觉面熟,却想不起她是谁。
陈望熙闻言侧首道:“阿隽回来了,快来让父皇好好看看。”等儿子走到面前,他关心道:“那些贼人可有欺负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陈听宋摇摇头,“他们并未苛待儿臣。儿臣身上的伤也结了痂。您呢,寝食可安?”陈望熙落了一子,笑道:“甚好,不过你的伤还是要让张大式来看看才安心。”
女子凝眉看着棋局,插话道:“我听说三殿下在娄息郡和灾民一同吃住,随和得很。”陈听宋疑惑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并未如此,满打满算也只喝了寥寥几次粟米粥啊,算不上什么随和。”陈望熙看了眼她,说道:“你在那日的宴上许是没有看清,这是北戎来的诺敏,你该叫她一声义姐。”
她算是哪门子的义姐,陈听宋扯出抹笑,“见过义姐。您提议送来的凤眼莲倒是起到了极大的作用。”诺敏起身福了福身子,“殿下安好,方才可能是我记岔了,殿下莫怪。不过我听宫人说了您一个人单枪匹马从贼窝跑出来的事情,这种胆识,怪不得贵妃娘娘三句话不离您。”
杨之方小心翼翼地添道:“那是,咱们三殿下在搜查郡守府时可帮了大忙。”陈望熙颔首,“昭儿膝下就他这么一个孩子,自是如珠似宝地养着。阿隽,你先去昭儿那吧,她这几日一直挂念你。”陈听宋行礼离去。
温兰宫距此不远,陈听宋穿过平信门后便瞧见欢荷站在匾额下等他,“殿下,您的东西太子殿下方才令人送来了。娘娘知道您回来,特地做了桂花糕。”林昭烹调手艺极好,他眼前一亮,小跑过去,“是吗?那我得好好尝尝。”欢荷笑道:“林公子也在呢,您与他许久没见了吧,今天也能好好聊聊。”说话间,二人走进内室。
陈听宋跪下行礼,“儿臣见过母妃。”林昭疾步过来扶起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瘦了不少。她淡声道:“我看了太子送来的信笺,你在娄息郡的表现极好,没有给我丢人。身上伤势如何了?欢荷,去叫张大式来。”
陈听宋献宝似的掏出一罐荷花酥递给她,“我并无大碍。这是娄息郡特有的糕点,我尝着还不错,就给您带了些。”林昭拣出一块放入口中,外皮酥脆,内馅绵软,美眸享受地眯起,“确实不错,你有心了。”
她拿帕子擦着嘴,问道:“让杨之方顺道给你带去的课业完成的如何了?”陈听宋答道:“都写完了,明日便可交给太傅。”林昭点点头,“不错,我听阿衡说章先生已将《千字文》讲完了,好在你先前学过,不至于明日去文英阁时一头雾水,但还是要多温习几遍。”
陈听宋放下手中的桂花糕,撒娇道:“母妃,我过目不忘,不必温习这些的。”林昭皱眉道:“我同你说过多次了,月满则亏,你要谦虚些。”陈听宋悻悻点头。
欢荷带着张大式来了,他简单行礼后便为陈听宋检查。半晌后,他移开手,林昭见他面色凝重,急切地问道:“如何?”张大式收好帕子,犹疑片刻,“殿下外伤差不多都结痂了,只是......”林昭会意,对儿子说:“阿衡在偏殿,你找他玩去吧。”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官驿中偷听到的事情,笑道:“不必这样,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是我的身体,我应当知情,您直说便是。”林昭瞥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张大式斟酌后说道:“殿下身上伤口看着像是开裂过多次,虽然结了痂,但殿下脉象虚浮紊乱,微臣医术不精,看不出是何病症,万望娘娘恕罪。”
林昭像是瞬间失了魂魄,“那,那还治得好吗?”张大式拱手道:“微臣自当尽力。”
林昭拖着疲惫的身躯起身道:“麻烦张大人了。”
待张大式走后,陈听宋怕她询问,忙不迭道:“母妃,我先去找阿衡哥哥。”
林昭原本挺直的腰背弯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倾颓了不少,“去吧。”
陈听宋舒了口气,走到偏殿门口,清清嗓子,示意自己来了。
林承元正坐在榻上拿帕子擦着剑,听见声音后抬头看去,笑道:“是阿隽啊,好些日子不见了,姑姑说你前几天一直在江南,快进来同我说道说道。”陈听宋坐到他身旁,疑惑道:“说什么?”
林承元从床畔站起,比划了两招剑式,“那当然是你如何痛打贼人,以及如何帮太子殿下查明真相的。对了,还有江南的风景,我没见过,你也说说吧。”
陈听宋略去关于那个邪祟阵法的事,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他这一路的见闻。
林承元面上露出向往的神色,“若有一日我能去江南亲眼看那迷蒙烟雨便好了。可惜,除京城外,我便只到过有‘八百里飞沙’的边关。”
陈听宋出于礼貌问道:“边关又是何种模样?”
说到这个,林承元便来了兴致,喋喋不休道:“我五岁时随我爹去的,其他的忘却了,但是粗硬硌牙的粟麦杂粮饼、大群马匹跑过时带起来的漫天黄沙和敌袭时点燃的滚滚狼烟我倒是印象深刻。等我及冠,便到玉门关去,披坚执锐、封狼居胥。”
陈听宋有些诧异,“你......你不留在京城陪我吗?”
换作别人可能有周转的余地,可他没有,将门之子决计没有缩居在京城的道理。林承元斩钉截铁地说道:“属于塞北的雄鹰不可能会成为家禽,我在边关一样可以帮你。你也一定想建立一番自己的事业吧?”
陈听宋仰倒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住头部,闷闷地说道:“我不知道。”
林承元掀开被子,拉起他,“天色不早了,你快去洗漱、沐浴,然后回你自己房间睡去,明日还需早起。”
陈听宋苦着脸起身,跑去飞快地沐浴、洗漱。
许久,林承元看着爬到自己床上的穿着寝衣的某人,问道:“你怎么在这?”
陈听宋想和他多待一会儿,闻言迅速钻进被窝,扯谎道:“母妃答应了,我和你一起睡。”林承元看着他不自觉向右下角瞥去的眼神,忽然没了拆穿他的心思,吹灭蜡烛后替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陈听宋便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叫自己,“长岁,几时了?”
福乐答道:“长岁公公还在养伤,这阵子由奴才和欢荷照顾您。寅时五刻了,您快起来。”还有三刻便到卯时,陈听宋“唰”地跳起来,看着空荡荡的身侧,“阿衡哥哥呢?”福乐给他换上绛色锦袍,“林公子一早便练箭去了,这会儿大约在等着您一起用早膳呢。”
陈听宋洗漱、穿戴好后走到桌前和林承元一块儿用完早膳,皱眉喝了药,抄起食盒和书册往福乐手里一塞,急哄哄地就要往文英阁跑去。林承元拉住他,从福乐手中接过披风给他系上,“更深露重的,你穿的单薄,小心着凉。”
陈听宋顾不上道谢,牵着他的手便往文英阁赶。
经过苍梧宫时,他的余光瞥见內侍们交头接耳的不知说些什么,碍于时间没有上去问询,只是暗自纳闷。
陈听宋自福乐手中接过食盒,左右张望后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二哥?往日他下了早朝就会来的。”福乐不答。
林承元猜测道:“许是事务缠身,你先用饭,晚些问问太傅,他肯定知道。”陈听宋内心充满不安,草草吃完盘中的清蒸鲈鱼,喝了药后跑到崇文亭,找到许云晦。
陈听宋等他吃完,行了学生礼后问道:“太傅,今日怎么不见二皇兄?”许云晦像是知道他会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做错了事,陛下让他闭门思过,还不知道要闭门到几时呢,最近估计都不会来文英阁了。”
做错了事?他们才刚回京,能做错什么事。陈听宋微怔,行礼道:“事发突然,我先去同章先生告个假,再去向父皇求求情。”
许云晦捋捋山羊胡,说道:“不必,我已向他说过了,殿下放心去吧。”,此话一出,陈听宋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一拱手,转身向苍梧宫跑去。
他远远看见有人跪在丹墀上,那人身形瘦弱,在雄伟的殿宇前显得格外渺小。他走近一瞧,发现竟是皇后兰芸!
陈听宋慌忙上前,想要扶起她,“娘娘怎么在这儿跪着?地上凉,您快起来。”兰芸没有起身,而是牢牢抓住他的衣袖,“阿隽,前两日你也在娄息郡,能不能......”陈听宋叹了口气,“您先起来,我尽力便是。”说罢,他硬拉着兰芸起来,吩咐一旁的內侍送她回去。
片刻后,杨之方出来温声道:“殿下,陛下让您进去呢。”陈听宋颔首,跟着他进殿。
还不等他跪下问安,陈望熙先发制人道:“不用行礼了。你不听先生讲学,也学别人来当说客?”陈听宋直挺挺地跪下,磕了个头,“儿臣不知道二哥有何过错,但是堂堂国母跪在丹墀之上,平白惹人非议,所以,我已经请皇后娘娘回去了。”
陈望熙冷哼一声,“他纵容手下官员贪墨赈灾银四万两,整整一半多!这事被御史台知道后参了他一本。这事证据确凿,你莫要管了。”
陈听宋膝行上前,攥住他的袍角,眸中已蓄了一汪泪,“父皇,二哥品性如何,您难道不清楚吗?他从来就不是个贪财之人。”
陈望熙叹了口气,“他是太子,一出生便享有最好的一切,自然不贪财。但是,他识人不清,管束不住手底下的人,这便是作为储君的大忌。朝堂上下无数双眼睛看着,谁都不能随心所欲。你去告诉他,吃一堑长一智,要是他永远都学不会总结教训,就一直待在府里!”
这是做出让步了,陈听宋又重重磕了个头,额间渗出血来。
陈落禛正往池塘中扔着鱼食,笑道:“阿隽怎么来寻我了?”陈听宋忍不住,扑到他怀中一个劲地哭着。
陈落禛看着他破皮渗血的前额,着人拿来止血散,边帮他上药边问道:“谁欺负你了?二哥帮你去收拾他。”
说罢,他想起自己被软禁的事实,讪笑道:“现在恐怕不行,你记着,等我能出门之后再说。”陈听宋把陈望熙的话告诉他,哭得更厉害了,“二哥,都是我没用......”
陈落禛哭笑不得,蹲下来拿帕子拭去他的泪水,温声哄道:“你能帮我去求情,我已经很高兴了,再说,父皇不是已经做出让步了吗?”
陈听宋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会尽力帮你的。”
陈落禛笑道:“你不是看见了吗?我打算好好思过。你还小,这些事情就莫要参与了。”
陈听宋垂首气馁道:“可我已经十岁了啊,甘罗十二都能为相了。当日在围场,你为保护我一个人对上了熊瞎子;后来在娄息郡,你和骆大人两人事先调查了事情真相,筹谋好了一切,设下圈套请君入瓮时,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落禛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愣怔片刻后笑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现在确实不用你帮我什么,到时候如果需要你帮忙,我就派人来告诉你。”
陈听宋没多想,光是这句允诺就能让他高兴许久。他重重点头,看了眼天色后告辞,“二哥你多保重,我走了。”
他离去后,陈落禛走回到卧房,关上门后无力地滑坐到地上,掏出袖中的那张纸笺,这是在那尊神像前的供桌发现的,上面写着一行字“这份大礼,殿下可还喜欢”。
他双臂环住曲起的双膝,手中死死攥住纸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