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河的海岸线》禄挽生

23、会再见吗

　　头顶的那片阴霾快要将宋微扬完全吞噬了。

　　被巨浪冲上岸后他跌倒在海岸线上，天空突然明亮起来，空气中腾升起热气，温度也逐渐升高。

　　“你说过，爱我的。”

　　“爱？我们这个年纪谈到爱，是不是有点太严肃了啊。”沈漾居高临下的笑道。

　　“就玩玩的话，不是很有趣吗？”

　　烈日的灼烧下宋微扬浑身发抖，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再次抬头的瞬间，沈漾的表情突然转变得凶狠可怕。

　　“你把我掰弯了然后就要逃跑吗？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吗？”

　　“你以为，我本身就是喜欢男人的吗？”

　　“不是吗？”沈漾带着些嘲讽，直到最后嘴角还挂着笑：“不过都没关系了，勾引谁都没关系。宋微扬，你跑不掉的。”

　　“沈漾你够了！你……蒋…仁河？你怎么…”

　　眼前人恍惚间换了模样，宋微扬越来越看不清他的脸。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我…不是的…”

　　“我恨你，宋微扬。”

　　蒋仁河的身影渐渐远离，模糊到他追赶不上。

　　无论宋微扬怎么奔跑好像都逃不出那片海域，耳边都是蒋仁河不断大喊着的：“我恨你。”

　　一阵巨浪打来，将他淹没在深海里。

　　扑腾了两下便不想再挣扎，而是甘愿沉溺，陷入无尽的深海里。

　　.

　　“呼…”

　　宋微扬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呼喘着气，才勉强从这真实的窒息感中缓和过来。

　　自从那天蒋仁河走后便经常做这种噩梦。

　　宋微扬在床上辗转，却再也不能安稳入睡了。紧闭着双眼，脑海里却依旧不断浮现出蒋仁河那受伤的表情。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想要什么，请你离我远些，不要再插足我的世界了。”

　　这话说的太绝对了，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

　　握拳的手紧了又松。

　　不过，也好，再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了。

　　没关系，少一个蒋仁河也只不过是回归到之前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

　　没关系。

　　.

　　之后那难熬的两个月时间里，宋微扬再也没看到过蒋仁河，从前只要一侧头就能瞄到那个人慌忙闪躲的样子。

　　那个人总是很兴奋又胆小，手足无措的模样很有趣。

　　可是现在就算路过他家楼下，也没有任何理由多做停留。

　　暑假期间除了夜店的工作，宋微扬又联系到了其他零工。奶奶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工作也进展顺利，可本应该轻松的心情却迟迟无法安定下来。

　　他总是走很长的路，不知怎么的，经常会控制不住步子绕到那栋高档小区门口。

　　分明只来过寥寥几次，宋微扬却清晰的记得这条路线。

　　“小伙子，你在这站半个钟头了，是在等人吗？先进去吧，这外边车来车往的。”

　　保安室里的大爷冲他招招手，宋微扬才突然惊觉自己这极其不佳的状态。

　　“不…不用了，谢谢。”

　　在喜欢自己的人家门前站了半个多小时，这太不正常了。

　　他掉了个头，在一条无人的小路上奔跑起来，终点是未知的方向。

　　宋微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也无法想象若是蒋仁河在这看到自己，又会是什么表情。

　　他越跑越快，直到双腿发软，大口呼气。

　　几经周折，眼前的道路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多人出入他身旁的场所，青年，少年，孩童，妇女，长者。

　　再抬起头来，入眼的是一家有名的书店。

　　不到一年的时间，书店内又简单翻了新。柔和的灯光，木制书架……这让他想起，从前略有空闲的时候，自己总是很爱来这种地方。

　　那时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吧。

　　.

　　“妈妈，那个人好奇怪。”

　　“不男不女的跟个变态一样，你可不要过去啊。”

　　这种话宋微扬听得多了，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心上沉闷。他步伐轻快，看似不受影响，但所受目光的重量却是无人知晓的。

　　以至于走出店门的时候太过急切了，没有注意到转角的小孩子。

　　“对不起姐姐。”

　　小孩身上脏兮兮的，却意外的很懂礼貌。

　　“我…不是姐姐，是哥哥。”

　　“哥哥？”小孩好奇的抬起头，紧紧盯着他的脸。“那你眼睛上，是用烟灰抹出来的吗？我看他们吸烟之后，地上就只剩烟灰了，跟你眼睛的颜色很像。”

　　宋微扬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当下的窘态跟刚刚在书店的冷脸正成反比。

　　“吸烟不好，小孩子…不要学。”

　　“我不吸烟！那些有钱人的烟总是随处乱丢，我只是捡来卖钱。因为我不想跟哥哥们一样到街上跪着乞讨。”小孩话说的轻松，脸上也带着自豪。

　　那股傲气，本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明白的。

　　宋微扬心里酸涩，却没表现。

　　“我大哥哥是识字的，经常捡书给我们讲故事，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书…他们手里的书都好干净好漂亮啊…”小孩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也不在意自己的话没有人回应。

　　宋微扬摸了摸口袋，表情有些变化。

　　今天刚把工钱寄给奶奶，剩下的钱要是再买一本书的话，今天就吃不上饭了。

　　而晚上持续到后半夜，还有几场长时间表演。

　　小孩没有祈求，只是又扒上窗户看，但没刚张望一会儿就被书店内的员工呵斥，只能躲到后方的走廊转角。

　　“这个，给你。”

　　宋微扬走上前，把手中的书缓缓递过去，封面上顺带夹着四张五块钱的纸钞。

　　“长大再看吧，要是实在觉得没用…或许也能换点钱。”

　　即使是有内容的书籍再转出手能值几个钱呢？

　　或许…卖废品？几毛钱？谁知道呢。宋微扬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或许吧，或许也能换点钱…”

　　“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谢谢你！像姐姐的不吸烟哥哥！”

　　.

　　当时买下的书籍没在他手里停留多久，就送给了书店门口扒着窗户偷看的小乞丐。

　　这话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吧。

　　本想留作纪念的，但这样也还不错。

　　宋微扬笑了。他走到书店正中央的梁柱前，整面镜子里不止他一个人的身影。镜子中的他妆容不似从前，可是穿着分明差别不大。

　　身旁也来来回回走过数人，但异样的眼光却鲜有，也极少有人会注意到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个孩子啊，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了。”

　　突然意识到这点的宋微扬陡然间有些喘不过气。

　　有些人一旦离开，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

　　小孩攥着那几张纸币在他身边转了好几圈，宋微扬只觉得上衣被轻轻扯了一下。没来得及检查，小孩的明亮声音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吸烟哥哥，我认识这个字！这个字念天对吧！这个字应该是蓝？蓝色！”

　　“对，蓝天。”

　　“那第一个字念什么啊？”

　　“海，蔚蓝色的海。”

　　“这么巧！海跟天都是蓝色的，哥哥你也是蓝色的！”

　　小孩笑嘻嘻的，突然又低着头小声嘟囔起来：“海的天，是蔚蓝色的么？可是好可惜…海跟天离得那么远，他们是永远都不能见面的。”

　　他就看着小孩的手指抚摸着那层透明书膜，正好在海天相融的地方。

　　“不。我认为总有一天，海跟天会见面的。”

　　.

　　“海跟天，会再见面的。”

　　“对吗。”

　　.

　　.

　　.

　　宋微扬至今都清晰记得孩童的长相。

　　那孩子两条小腿倒腾的很快，一连回了好几次头跟宋微扬笑着道别。不知怎的，他竟有些不舍，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小孩远去。

　　孩子几步一回头，观察着距离像是有什么想说的话。但直到百米开外的位置才最后大喊了两句：

　　“哥哥！记得吃饱饭呀！”

　　随后小孩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口袋，冲他甜甜一笑。

　　那一笑之后，再也没回头。

　　宋微扬突然想喊出一句响亮的话，身子前倾着，却开不了嗓子。他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那样看着孩童远去。

　　空中微风轻扬，未完全塞入的纸币挂在口袋边颤颤发抖。直到那阵风将其中一张泛黄的紫色带出，随着宋微扬的视线，落到了他脚边的下一层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