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夫人》雪脂蜂蜜

5、第 5 章

　　我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又把胰子放在桌子上，对正藏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莫宁说：“洗干净，把头发也洗了，再让我闻到一点臭味打死你。”

　　他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凶婆娘，小爷我好几年没过洗澡了，就不洗！”

　　我坐到床边，隔着被子将他整个人揽到怀里：“不洗？你是要我帮你洗吗？小哥哥，我不介意的。水凉了，快出来洗，不然我把你的衣服烧了。”

　　“你……”他气结。

　　我冷笑：“出来吧，今天你不洗算我输，我数三个数，三、二……”

　　“你出去，你不许偷看，我自己洗！”

　　“嘁，谁稀罕看。”我白了他一眼，出门走到院子里，捡起他的衣服走到井边打水洗衣服。

　　莫宁的衣服真的破得厉害，都快碎了，又脏又臭又薄，水一泡立刻变了颜色，跳蚤直往外乱蹦。

　　我自己的衣服也只有身上穿的这套，没有御寒的衣服，等过几天天气更冷了该怎么办呢？我陷入了沉思。

　　想了好久，为了不冻死，在一次抗击北蛮族掠边的战斗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和莫宁一起去战场上“摸尸”。

　　每到秋季北蛮族便喜欢来掠边，每次一来，囤里的老弱妇孺逃到鬼愁崖避祸，边军应战。待战斗结束，等边军抬走自己的兄弟，囤里的小孩们便飞奔至战场上“摸尸”，也就是打扫战场。摸到的武器交给边军，摸到的衣物、食物、药物可以自己用。

　　第一次摸尸，因为战斗结束还没多久，战场上并没腐烂的臭味，但是弥漫着血刺鼻的腥味和冰凉透骨的死意。

　　我像莫宁一样，哆哆嗦嗦地去扒尸体上的衣服。手指碰到尸体冰冷皮肤的一刹那，胃里一酸，我扭头就吐。

　　莫宁蹙眉：“你歇着，我来吧。”

　　来“摸尸”的人都是秃鹫，周围的秃鹫们正有条不紊，飞快地收集着能用的东西，再不摸东西都没了。

　　我和莫宁也是秃鹫，两只秃鹫总快过一只秃鹫。我摇摇头，心一横，咬牙开始搜罗东西。搜了几下又吐了，一面吐一面搜。

　　等东西搜集完毕，我跑到看不见战场的地方，用水反复洗了几次手，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

　　莫宁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灰扑扑的馒头：“你吐得太厉害了，要赶紧吃点东西。”

　　馒头上面好像还沾着点血迹，显然是“摸尸”的收获。

　　我一扭头又吐了。

　　“白面馒头，很难摸到的，快吃。”莫宁不解。

　　我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一脸嫌弃地看着馒头：“馒头上面有血。”

　　闻言，莫宁将馒头皮扒下来，捏在手心，又把馒头芯递过来。

　　粮食的香味直往我鼻孔里钻，我有多久没吃过粮食了？胃里还在泛酸，理智却告诉我必须吃下去，过不了这个坎，在这个世界就活不下去。于是我接过馒头芯，哆哆嗦嗦地往嘴里塞了一口。真香，是粮食的味道，同时还带着散不去的腥味。

　　我用力将馒头咽下，眼角都挤出了眼泪。

　　莫宁坐在我旁边，一点点吃着那点馒头皮。看我吃得痛苦，他伸手分过半块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白面馒头都不吃，你以为你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啊？”他一边吃一边嘟囔。

　　听到这话，数日来的委屈瞬间直冲脑门，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日子已经很苦了，莫宁还挖苦我。

　　“要是我哥哥在，我才不吃死人馒头。”我哽咽着说。

　　“我娘在的时候我也不吃死人馒头，那时候我经常能吃饱，而且每年过年，我娘还会给我煮一碗羊肉面片，油多多的，羊肉也多多的，又香又顶饱。”莫宁嘟着嘴低声说。

　　闻言我清醒过来，眼前的这个孩子虽然长得像哥哥，却不是那个可以任由我撒娇的哥哥。这孩子年纪小，力量小，那个馒头是他目前最好的东西，但他分给了我。将心比心，我也不能让这个善良的孩子承受我的压力。

　　于是我长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把眼泪逼了回去，伸手揽住莫宁的肩膀，咧着嘴笑道：“咱们都别哭了，等回家我把今天摸到的衣服洗洗，给你改身衣裳。”

　　这次摸来的衣服质量不错，最幸运的是摸到了羊皮马甲和牛皮坎肩、破棉衣这些东西。将衣服上面干涸的血迹洗干净，我摸索着用针补好衣服上的刀口，又把裤腰改小，裤腿和袖口改短，给莫宁和我勉强凑了两身过冬的衣裳。又把破棉衣拆了，用棉花堵住被子上的破洞，再用剩下的布头将破洞缝好。

　　这是我第一次做针线活，针脚歪歪扭扭，丑得跟蜈蚣似的。但莫宁很开心，穿上新衣服就跑。
　　“去哪啊？”我问。

　　他头也不回，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去兵营让吴大叔他们看看。”

　　晚上刮起了白毛风，雪片子横着飞。我和莫宁一起裹在暖和的被子里，守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听着屋外恶龙般咆哮着的风声，似睡非睡。

　　突然，莫宁说：“姐姐，衣裳真暖和，被子也暖和。刚才我梦到我娘了。”

　　呦，他叫我姐姐了，破天荒呢。

　　我有点得意：“过来点，帮你梳梳头。”

　　莫宁往我身前蹭了蹭，倚靠在我的膝盖上。我用一把捡来的断了几根齿的梳子一点一点，将他打结的头发梳整齐，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收拾完毕，再一打量，干净透亮的皮肤，唇红齿白，眼里黑白分明，盛满了星星似的，好一个精神的俊俏美少年。

　　我摸摸下巴，夸：“哪来的好看小哥哥，给姐姐笑一个。”

　　他的脸腾的红了：“你怎么总没正形？”他想起了什么，“我告诉你哦，前两天我摸了一壶酒，等我把酒卖给吴大叔，换了钱给你买根头绳。”

　　酒！

　　虽然十八岁以前不能饮酒，但身为叛逆少女的我早背着哥哥偷喝过许多酒了，加之如今天气严寒，我顿时来了兴致：“给我看看。”

　　莫宁赶紧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脏兮兮的酒囊，献宝似的递给我：“看，这么大一袋酒，能卖不少钱呐。”

　　我拧开瓶盖闻了闻，喝了一口。

　　嗬，够劲！从喉咙到胃都是辣的，就是味道有点苦涩。

　　莫宁瞪大了眼睛：“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喝酒？！”

　　“你说得对，小孩子不能喝酒。”我一本正经地教育他，“我只是忘了我自己是小孩子，我错了。”

　　“你……”他气得瞠目结舌。

　　身体年幼，酒劲很快就上来了，我懒得再理他，倒头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