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林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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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汴城的城门外 ，聚集了一帮又一帮无助哭喊的逃难乡民。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带着仅有的家当，一路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抵达了目标。
可是守城的将士不敢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声称说是县太爷有令。
蛮子的踪迹越来越明显了，谁知道有没有提前派出先遣队混到难民之中，想要骗开城门呢？
县令没有这个魄力，只能选择死守城门，守住最大的优势。
刘林氏带着一双儿女，在下午抵达到了城门口。她很急切的说自己家和顾案首有关系，希望能得到优待。
守城的将士确实听过顾慎的名声，一时之间有些犹疑，向上禀报了。
然而县太爷有令，莫说一个案首了，关系到一城的得失，就是正牌举人老爷的家眷来寻，也不可以放进来！
城外不识有谁谁谁说自己和谁家有关系，越说越大。
守城的将士们从开始的心惊胆战世事禀报，到后面已经麻木冷笑。坐看着近万民众在城下哭嚎。
眼看着城门真的不开，但凡还走得动，家里都是青壮，又还有余粮的人家纷纷绕过南汴城，企图争分夺秒向更远的地方谋求生路。
刘林氏靠在城墙下，守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盲目的看着有人断断续续的离开。
她走不了了，还能去哪儿呢？
到了第二日，衙门里忽然又有了新的公告。原来是有典吏向上禀报，说是担心奸细刺探，所以要防着妇女青壮。
可里面毕竟有大量真正的百姓，府县不可能真的不管。
百姓们在城外哭嚎了一天，留下的都是实在走不了的。要么年老体衰，要么便是带着几个孩子。
几位老爷们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谈妥了，城门不开，每日从城墙放下几个大筐，零零碎碎接送民众轮流入城 ，这样不仅数量少，还便于隔离管辖。
虽然入城结果渺茫 ，速度慢，名额稀少，入城以后还要接受官府的管制，住在那个什么单独的房子里。可这好歹是一条路，一条活路。
刘林氏直愣愣听完城上人的宣读，擦了擦脸。面目狰狞地看着那两个大筐子，她抱起自己的一双儿女，没命的在汹涌人群中挤着。
一双双手托举起孩子，争先恐后的攀上竹筐。
有个高胖的男人仗着自己力气大，强行爬入竹筐要占一个位置，他还没来得及坐稳，无数只手前仆后继的抓上他的衣服头发，发狠的将他拽出来。
“让孩子上！让孩子上！先让孩子！”
能留在这里的，除了年老体衰的，都是带着小孩的。
他们拼命的挤着，也不指望自己能活，只希望孩子能够踏着他们的肩膀落到竹筐之中。
现场到处都是幼儿的哭声，他们像一只只不太健康的黑瘦蚕宝宝，从空中洒落，挨挨挤挤的在筐中扭动挣扎。可还有源源不断的手企图将自己的孩子扔进去。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让他们拉！剩下的人等下一批！再放下面的小孩要闷死了！退开！”
一些身体强壮的就帮忙维持起了秩序，呵斥着让周围的人群退开，让筐子能被拉上去。
刘林氏披头散发，脸上不知道是谁抓出来的血痕。她带着一双儿女，满脸泪痕的看着竹筐升了上去。
忽然，现场发出了一声惊叫。原来是那竹筐装的太满，升到一半时有小孩害怕在周围乱动，整个筐子失去平衡，在空中侧翻了。
像是有谁从城头撒了一把蚕，孩子们如同下雨，又像是爆开的绒花，风一吹，就落的到处都是。
大部分运气不错，被底下的大人们接住了。也有一些倒霉的 ，脑袋先落地，当场就红白流了一地，没了气息。
刘林氏搂住自己的儿女，她先是庆幸，幸好刚才没挤上。然后目光之中又从恐惧转为了贪婪，因为竹筐空了出来。
守城的再次将筐子放下，大声喊道：“十几个十几个的来！不要装那么多！城里也没那么多地养他们！”
刘林氏再度杀入了人群之中，混合着刚刚失去孩子的旁人呜哑哭声中，不断用身体推挤着身旁的人，费尽心思的接近竹筐。
可她仍然失败了，通红着双眼，看着新的竹筐升了上去。她死死咬着下唇，怀中的儿女脸色极其难受，三岁的儿子已经开始有喘不过气的迹象。
逃难的第二天，刘林氏仍然没有能顺利入城。
虽然竹筐每次只能接十几个走，可架不住频率高。从第三天开始，刘林氏就感觉争抢的力度比以往小了许多，她原先只能挤在外面，现在却能一步步的往里靠近了。
她很焦灼，因为食物不多了。
而两个小孩亲眼看到她杀死了自己的丈夫，醒时眼睛就是呆的，睡的时候就在做噩梦，说梦话。
刘林氏守在他们的身边，精神状态一日日的颓废，脸上逐渐爬满了凄楚和绝望。
第四天，蛮子来了。刘林氏仍然没有抢到位置。
她数着场上的孩子 ，发狠一定要在今天抢到。可是这一筐被拉上去之后，孩子一个一个的被抱了出来，又从城墙上被带走。守城的民夫们挥了挥酸痛的臂膀，抬头一望，嘴里发出惊骇的怪叫。
城墙下的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回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只能撕心裂肺的大声催促：“快！快！把筐子放下来！”
刘林氏也在人群之中，她已经瘦的不成人形，脸也黑黄一片。她已经抱不动她的孩子，只能一手牵着一个，固执的往里挤着。
她听到了城墙上的喧哗，听到了耳边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呐喊，她的心激烈的跳动起来，告知着一个恐怖的事情。蛮子要来了，听说他们的马骑的很快，或许这是最后一筐了。
于是犹如第一天的景象出现了，所有人争先恐后的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刘林氏也在其中，这几天她虚弱了很多，其他人也弱了。而且真正有力气的，早就在前几天成功了。
刘林氏在跟一帮和她一样的弱小母亲抢占着位置。她拿出了之前在村里撒泼的劲，没命的用脚踢踹着别人的下三路：“滚滚滚！别惹我！老娘杀过人！再挤弄死你们！”
眼看着离竹筐不远了，却怎么也无法再挤进去了。
小孩哭了起来，刘林氏只来得及将所有的粮食塞到了女儿怀中，她最后一次高高的举起两个孩子，拼尽全力的放手一搏。
全身的力气在此刻耗尽，两个瘦弱的孩子惊叫着抱在一起，被母亲高高的抛了出去，落在了竹筐之中。
刘林氏也因为这个动作，脱力的身子向后仰去，摔在了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即使这几日对母亲再怎么恐惧，六岁的女儿却已经知道好歹，扒在筐边哭泣：“娘，娘，娘！我的娘！”
透过人群的手，正在喘气的刘林氏突然笑了，废力道：“花花，记得，进城以后去找你表姐。她知道我死了，多半会收留你。你好好听话，眼里看着点活，手脚麻利点，跟着她比跟着你那个死爹要好。娘尽力了，娘累了，好累好累……”
一个单独坐在人群外面的白发老头珍惜着撕着一个粗粮馍，眯着眼睛蜷缩在城墙底下。
他昏花的视线里，看到远处传来了一道移动的黑线，大地似乎都开始颤抖起来，震撼人心的马蹄声从轻到重，越来越清晰！
老头加快了吃馍馍的速度，贪婪又珍惜的品味着最后的味道，满足的感受到腹中逐渐鼓胀的感觉。
跑得最快的蛮子们已经看到了逐渐吊起的竹筐，他们在其他地方见过不少，自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也嬉笑的开始了每次掠夺之前的游戏。
骑在马背上飞驰，将弓拉满，锐利的箭并不瞄准城下那些注定死亡的俘虏，而是对准了城墙上的篮子。
“噗嗤——”第一支箭射中了竹筐，随后是第二支，第三支。城墙上的民夫不敢露头，只能缩在那里咬牙接着拉，城下则又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哭喊声，无数人挥舞着手臂，大喊着不要。
“妈的，我跟你拼了！”一个一直躺在地上的女人突然爬了起来，她像疯了一般，主动迎上了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犹如黑塔般的蛮子。
鞋跑丢了，就赤着脚，手上没武器，抓起石头就砸。
奔跑的疯女人吸引了蛮子们的注意力，有些人还在以竹筐为靶子，有些则调转了方向，嬉笑的射杀着她。
她中了一箭，却只是微微晃了晃，还在发力奔跑，口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于是更多的箭落向了她，想看看她能坚持到哪里。
女人已经被射成了一个血葫芦，却仍然固执的，挪动着脚步，继续吸引着蛮子们的注意力。她像一个奇迹，奔跑了一百多米的距离，速度从快到慢，最后几米几乎是弯腰晃动着前进。
这引起了神箭手的注意，在同袍的欢呼声中，他弯弓搭箭，对准着女人低下去的头，一箭飞出。
巨大的冲击力让刘林氏仰起头，彻底摔到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她模糊的视线望着天空，好像还能看到那个摇摇晃晃向上升去的竹筐。
再高一些，再高一些，离这里再远一些，再远一些。我的儿，我的花花，娘老了，也不如那个侄女聪明会来事，娘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林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