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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公子何感? ...

  •   一路行来,哀风凄切,惨不可状。所见所闻,远比谍报中所写的可怖。
      行经原属云炎、现被启国占据的城池七座,被宁国占据的城池一座。周谏景所言非虚,宁国所在,城内百姓生活依旧,秩序井然,兵民互不相犯。而被启国强占的七城,城外只看到乱尸堆叠如山,血将积雪融化汇流成渠。城内萧条残破,滴水成冰的天气,驻守的士兵穿着各不相同的棉衣,用手中刀枪驱赶着衣着单薄的百姓修筑城防。做着活计的百姓,各个面如菜色,颤抖着行动。一旦动作慢了,招惹了客人的不喜,便被打骂。
      江初安忍耐再三,却终是低着头从六城经过。一样的景色,初看时心惊肉跳,肝肠寸断,久久不能平静。但六城走来,早已将在心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仇恨滋养了千万遍。可站在北境第一关九崇关的城门外时,竟觉得天色太暗,看不清人间颜色。
      云炎的守关士兵,四人为一组,被绑在一根巨木上,立于城外道路两侧,绵延数十里。每人身上都插着一把有挂着石头标记的剑,是如今启国守关将军石可狭的家族标识。有一柱上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被剑刺穿至于柱顶。木柱之上身长不及那柄长剑者,比比皆是,都是云炎守城将士的家眷。而柱下是未来得及逃出城的云炎百姓垒成的京观。
      “公子可是从南边来的?”一位锦帽貂裘的富态中年男子从城中迎来,憨态可掬,语气亲切。快步走来时,能感到这人的热切期盼。只是这人的眉宇之间,是无尽的哀痛。
      “正是,家中遭了山匪洗劫,只留我一人幸存。家母曾言娘舅楚岁长在此,故来投奔。”江初安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不知是为编造的家世,还是眼前这宛如地狱的人间景象。
      “某便是。”楚岁长上前将江初安的双手紧紧握住,泣不成声。“公子······可算来了。”说着竟腿一软,就要跪下,被江初安强撑着扶起。
      “都过去了,舅舅莫要悲伤。”江初安轻轻拍了拍楚岁长的臂膀。
      楚岁长强忍着这才收住情绪,转身看到城墙之上悬挂着的一具具尸体,便又继续哭着。守城士兵以为是为了城上吊着的尸体哭,严加查察,对照着路引再三盘问,得知是楚岁长的妹妹一家除了眼前的外甥全被山匪劫杀后,竟松了一口气。接过楚岁长递来的银子,这才放过二人。
      整座城被满天阴霾遮盖,不知旦暮。城内尽是让人无法呼吸的味道,空气中的血腥味依旧呛人,只是无事待着就觉得窒息。除了士兵和被强留在这里担负劳役的壮丁,都低着头,面色惨白,匆匆行走,没有人想要多停留一刻,都在逃离这座人间炼狱。江初安和楚岁长二人也不例外
      一路走来,城内除了穿着启国衣着的人,只有女眷,衣不蔽体,疯行于街。亦有被囚于某处房屋内,生死不可求,被守城将士当作消遣者。街道的两侧是推着水车,在街道上洒水,拿着木刷冲洗街道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木然,并不言语,恍若傀儡,只知重复着动作。
      出了城门,二人便再难挪步。两人相互搀扶着在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大口喘气,久久不能回神。
      眼见着就要中午,楚岁长率先起身,见江初安还在想着什么,直道是少年王爷第一次
      见过这样的情形,被吓到了。上前道:“公子,该启程了。”
      “嗯,好。”江初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九崇关失守后就成了这样?”
      “秦可濯带着大军攻下城后便继续行军,没有停留。且又有周谏景严明军纪,兵士并没有进犯百姓。是这后来的守将石可狭生性嗜杀,纵兵烧杀抢掠,这才成了这副样子。城内所有男丁和婴儿被杀,女眷除了则是一分为二,被送往了阳禹城。”
      “阳禹城的守将石建虎和这石可狭是父子?”
      “正是,这石可狭是石建虎的嫡长子,且阳禹城郡太守石觅是石建虎的父亲。石家是如今秦可濯手下势力最大的边关将领。”
      “其余五城也是石家干的?”
      “是,也不是。这石建虎的小儿子在腊月初八要大婚,他手下的将领大肆揽财,都想在那日献殷勤。”
      “哦~这样啊。”
      城破搜刮钱财时,第一遍,家徒四壁、身无分文者死;第二遍,无论第一遍给了多少,只要再没有拿出手的东西,既挥刀相向;第三遍,亦然。
      “公子想要如何?”
      “先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楚岁长点头答应,“尚不知公子此行用的什么名字?”
      “唯安。”江初安念出这两个字时,眼中阴霾被笑意驱散。
      “唯安,唯安公子。”瞧着江初安嘴边的笑意,楚岁长憨笑道:“这二子于公子而言,定然意义非凡。”
      “嗯,确实。”
      两人在城外三十里才见到楚家的马车,至于为何,楚岁长说是楚家马车的出关令被二儿子拿去经商,自己这辆马车不能出阳禹城所辖的州界。在路上,江初安将包袱里的干粮与楚岁长分食。马车在城门口停下,竟是不能进城。
      阳禹城内,虽然繁华,却总感觉这热闹景象之下,隐藏着股股暗流。没有叫卖声,只有小声交谈。街上鲜有妙龄女子,而走动的女子,不论年龄,都以面纱覆面,低眸垂眼,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因为低着头,一个女子竟与江初安撞了个满怀。
      一人低头,一人抬头,二人对视。女子匆忙后腿一步,让二人的距离更加合理。屈膝低头,向江初安施礼以表歉意。
      “诶,柳家小娘?怎么来街上了?”楚岁长说着眼神向周围探去,见没有衙门公人的衣服,这才放下心来。但也不由分说,将柳清寒推到江初安身边,“揽着他的胳膊。”
      柳清寒虽有不愿,却也乖乖顺从,“阿爹生病了,我上街来寻郎中。”
      江初安不明所以,被揽着的胳膊僵硬,不知如何放置。
      “先去我府上,我派人将柳兄和柳侄都接来便是。”说着压低声音,“再如何,如今你一个小女郎,怎能上街?”
      进了府门,前院只有仆人,也未见楚家人。柳清寒在前院等府中仆人去接自己的阿爹和小弟。江初安则是跟着楚岁长进了后院,后院远比前院热闹,多了些烟火气。一位面容慈祥的长者坐在椅上,身侧站着一位少年,气宇轩昂,丰神俊朗,远处是两个在玩闹的小孩。
      长者见二人进来,起身相迎。少年紧跟身后。
      寒暄一番,众人进了书房。
      少年对江初安甚是好奇,几次投来目光,细细打量。
      江初安眼含笑意迎上少年再次投来的目光。
      察觉被发现,也觉得自己这样多有冒犯,少年往老者身后躲了躲。
      “这是我小儿子,楚隐思。”出楚岁长招手将楚隐思叫到身边。
      二人点头,算是认识了。
      “城内怎么如此安静?还有女子为何都以纱蒙面?我曾听闻北境之外诸国,民风开放,女子与男子地位无异,既能入朝为官,也可另立门户。这是怎么回事?”江初安将一路的疑惑都问出口。
      “阳禹郡原是如此,可自从石觅当了太守,风气就变了。之后,石建虎和石可狭又被秦可濯提拔,且倍受宠信,这石家就在阳禹只手遮天。石家父子荒淫好色,凡城中女子,但凡看上,不论嫁娶,皆掳回家去,若是稍有反抗,便屠其全家,尽没其财。所以城中少女要么被送往外郡,要么待在深闺,鲜少外出。”座上老者缓缓解释,“至于城内安静,则是因为石觅年老体弱,又生性多疑,每有动静,便惊醒,不能安睡。这石建虎为表孝心,立于屋门,每当其父惊醒,便派人将发声者就地诛杀。城内百姓畏惧,先是马蹄裹布。但石觅仍称时有动静,让他寝食难安。于是便下令车马不得入城,百姓在噤声行走。”
      “若非府衙拒发路引凭信,阳禹城的人早逃往别处了。”楚岁长叹气,想起此间种种,颇多感慨。
      “既如此,楚家也应早寻出路。明日我离开后,楚家便尽快回朝云城。这里我让明月楼的人来接手。”
      “我和石建虎也算是故旧,且多以金银馈赠,楚家一时无忧。公子不必担忧。”楚岁长也知这里不是长久之地,可既曾受过贺家的恩惠,也被谛听宫救过,如今怎可拂袖而去。
      “那便让楚家女眷全部离开,此番所见所闻,可知石家并不是仁义之辈,断不可将全家都留在此处。”江初安沉声道,是与生俱来的威严压迫,不容置疑,“人心这种东西,最是赌不得的。”
      “大儿媳即将临盆,待生产过后,便让家中女眷离开。”楚岁长答应,笑道,“不知公子到时可否为小孙赐名?”
      “江某之幸。”江初安欣然应允,却仍有种不祥之感萦绕心头,向着老者郑重道:“老堂主,此事宜早不宜迟。”
      “楚某记下了。”老者点头答应。
      不是唯安,是江初安。楚岁长放下心来,可心中因为江初安的言语,又生起了不安。又想着无人说话会冷落了这位贵客,便准备开启下一个话题。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管家小跑着来了。
      “老爷,柳老爷和柳公子都已经安排到了西跨院,郎中正在诊治。”管家提着袍子匆匆来禀,抬眼瞧着楚岁长,斟酌着开口,“郎中说是旧疾复发,恐时日无多。”
      楚岁长吸了一口冷气,震惊之余,却又想起江初安在此,“公子,不知可否······”
      “走吧。”江初安起身,整了一下身上的衣袍。
      楚隐思弯腰在老者耳边说些什么,见老者点头,笑逐颜开,迈着步子跟在楚岁长身后。
      江初安给柳老爷搭脉后便知道郎中所言不假,可看到姐弟俩的泪眼,又闭上眼重新诊了三次。五脏俱损,不可修复,即使用药吊着,也就最多只有五天了。起身,扫了一眼屋内众人,“柳老爷是何方人士?”
      “回公子,我阿爹是远服城余亩镇人。”柳清寒忍着悲痛开口。
      “那便回去看看。”
      闻言,柳清寒愣在原地,紧咬着唇,试图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憋回去。小弟则是拽着柳清寒的手,对发生的一切懵懵懂懂。
      柳老爷听到江初安的话,似乎释怀,轻轻点头。
      “那我即刻安排人准备。”楚岁长说着就出门,其实管家就在院中,但从小被柳诏护卫的感情让他无法待在房内,眼睁睁看着故友生命的消逝。
      江初安也没有再多待,他还要催着楚岁长撤出阳禹城。
      楚隐思则是安慰柳家姐弟。
      晚膳未用,柳家便出发了,带着为数不多的行礼。队伍中还藏着楚岁长的小女儿、二儿媳。楚家派了一队人马护卫,暗中还有江初安觍着脸求来的谛听宫的高手。
      第二天,江初安便再次启程,直奔启元城,再未做停留。
      冬月初十,启元城宫城之内,江初安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转到御膳房。捧着手上的地图细看了许久,自己一定是太饿了。伸手摸了摸包袱内的馕,再忍两天,到时候必要吃个痛快。
      说来这皇宫中的护卫甚是有趣。太后宫殿四周,重甲护卫重重把守。但凡人员进出,都需向上禀报。而这启国皇帝的寝宫,稀稀拉拉站着几个护卫,来往宫女和太监也就那么几个人。这倒是便宜了江初安,避开视线进入殿内很是方便。挑了根横梁,将身上的印信凭证放下。自己则是拿着包袱中的干粮和水躺在了最粗的横梁之上,将衣服收拢,打了个哈欠睡起觉来。此刻启皇还在御书房跟着太傅背书,没有什么情况值得花费精力。
      冬月十三,万寿节,启元城热闹非凡。江初安离了宫城,在半日闲开了一间天字客房,吃喝了一白天。夜晚则是在人群中,将万寿节的风俗体验了遍。肩上的包袱越发沉重,把那些让自己回味无穷的小吃摊牢牢记下。江初安提着两坛酒,逍遥自在,哼着小曲儿,回了宫城。
      郁永叙和贴身太监结束晚宴回到寝宫时便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青梅酒香,深深看了一眼露着着衣角的横梁,无奈叹气,二人仍然佯装从未察觉到第三个人的存在。可谁曾想到,梁上之人竟打起了酒鼾。声音虽小,可在夜深人静时,让本就心有所想的人更难入睡。
      这夜,郁永叙和身边躺着的太监乐尘,一夜无眠。期间若不是乐尘再三阻止,郁永叙早恨不得将江初安从殿内踢出去了。
      那夜过后,殿内虽然时有酒香味,但却并不扰人。
      至于江初安为何这么快被发现,当然是因为这几天地上时不时出现的干粮渣子和水痕。这些痕迹,都被郁永叙的贴身太监乐尘发现、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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