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撩》再悦

71、染风雪

　　靳逢鸣下飞机的时候，上川已经阴雨连绵，今年的冷空气来的早，明明还没到最冷的时节，温度就已经降得厉害，打在身上的雨像镀了层冰，刺骨似的冷。

　　靳逢鸣像感觉不到似的，任由细密的雨落在身上。

　　站在门前，他刚要抬手输密码，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几声细小的猫叫声，靳逢鸣推门的手一顿，视线巡着声音的来源，最后落在一旁的草丛里。

　　“喵——”

　　“喵呜~喵~”

　　靳逢鸣走过去，就见墙角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色毛茸茸的身影。

　　头头无助的蜷在角落里，绒白的毛色被雨水打湿，沾了一片泥泞，身上冷的打颤，只能用尾巴紧紧裹住自己。
　　显然是被今澜无情丢弃后，自己又凭着记忆跑回来的。

　　靳逢鸣走过去，用冰凉的指尖点了点头头的下巴，语气有些自嘲：“你也和我一样，都不能在她身边了吗？”

　　“喵呜——”

　　就在他正准备将头头抱回屋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

　　靳逢鸣抬眸，隔着细碎的雨幕，他看见一个衣着板正的男人正从车上下来。
　　来人是靳正洪的助理。

　　对方看见靳逢鸣后，二话没说走了过来，朝他微微欠身：“少爷，靳先生有事要和您商量，特意让我们接您过去。”

　　听到这话，靳逢鸣并没有理会对方，而是不紧不慢将头头从里面抱了起来。

　　头头应该是被冻坏了，一被放出来就拼了命似的往他怀里钻，靳逢鸣弹去了猫身上的雨水，全程没给面前站着的人任何眼神。

　　或许是迟迟没等到他的回应，对方下意识抬眸想要观察他的表情，谁知，他此时却刚好看过来，对方就这样不偏不倚的撞上他研判的目光。

　　透过被雨水浸透的发梢，他眉眼间的漠然和锋锐比靳正洪更甚。

　　果然下一秒，对方便低下头，很识趣的补充了后半句——
　　“和您商量……出国的事。”

　　**

　　从上次私自删掉今时鹿通话记录那事之后，姜妍一直想找靳逢鸣当面说清楚，但是犹犹豫豫，始终都没勇气开口。
　　而且说来也奇怪，好像只要她不主动找他，靳逢鸣就真的不会出现在她眼前。

　　从上次见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姜妍连他一面都没见到，甚至连偶遇都没有。

　　她本想等期末前的最后一节公开课的时候跟靳逢鸣道个歉，结果那天，姜妍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也没见着人，这下，她终于坐不住了。
　　于是一下课，姜妍就赶紧拦住了一个与他同宿舍的室友。

　　“同学，你好。”

　　许是之前见她来找靳逢鸣的次数不少，见到她时，室友脸上倒是没见多少惊讶，上下看了她一眼之后，礼貌回道：“你好。”
　　“同学，靳逢鸣今天没来上课吗？”
　　听到这话，对方明显一愣：“嗯？靳逢鸣不是已经出国了吗？”
　　“什么？……”姜妍一脸疑惑，“出国了？”
　　“对啊。”

　　见她这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室友这才意识到，“怎么，他没跟你说过？”
　　姜妍抿了下唇，“没有。”
　　室友拉长语调哦了声，“好吧，我看你经常跟在他后边，还以为你把他拿下了呢。”
　　姜妍被这话弄得一时语塞，只好转移话题：“他，他什么时候走的？”
　　室友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上周吧？”
　　姜妍哦了声，勉强扯出一抹笑：“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室友摆摆手：“客气。”

　　F大确实每年都有留学交换的名额，当时系里发出这条通知时，姜妍曾有意无意的跟靳逢鸣提过一句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当时靳逢鸣给出的答案很明确。
　　完全没有出国的打算。

　　而现在，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

　　自从知道今闫荣去世的消息，今时鹿这段时间时不时就会梦见今闫荣。
　　半梦半醒之间，脑海里总是不断闪过过去跟今闫荣一起生活的画面。
　　这一晚，今时鹿再一次陷入梦境，只是与往日不同，这次梦里的场景不再是断断续续。

　　她梦见，自己站在车流来往的江滨大道上，看着面前一场瓢泼大雨，耳边浓烈的雷声不断暗涌，无形中增加了沉重的压迫感。
　　很快，今时鹿便听见一声刺耳的引擎声，下一秒，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疾驰而过，叫嚣声撕扯着昏暗的雨幕。
　　今闫荣不顾一切的狠踩油门，试图与身后的紧追其后的警车拉开距离，丝毫没有认伏的想法。
　　紧急关头，中途几次车盘不受控制的打滑，路过的车辆无一幸免，都成了被牵连的对象，有的被迫停下，有的避闪不及，直接被撞到了马路一侧。

　　一时间，整个滨江大道一片混乱。

　　很快，今时鹿便听见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如同撕裂一般，下一秒，今时鹿看见一辆大型货车几次而来，砰的一声，今闫荣的车直直撞了上去，就连道路边缘的防护栏也被一股强大的后坐力撞碎。

　　一时间，碎屑残害，尘土飞扬，巨大的冲击力下，今时鹿眼看着今闫荣驾驶的车整个车身被猛的掀了起来，连车带人，一起翻下了江桥。

　　“外公！！”

　　今时鹿瞳孔一缩，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可此时的今闫荣早已经奄奄一息：“时鹿……”
　　“外公，外公你坚持一下，我叫救护车过来，我叫救护车，医生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救你的外公……”

　　“医生！！”
　　“医生求求你！！你救救我外公好不好！！”
　　今时鹿朝面前的医生拼命喊着，然而对方却全程漠视，只是默默看向了身后的某个的方向。
　　今时鹿顺着医生的视线看去，就见不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雨幕之中。

　　他背靠着防护栏，任由雨水滴落在身上，看向她时，锋锐的眉眼间尽是薄情。
　　“靳逢鸣，你帮帮我，求求你……你让医生救救我外公好不好！”

　　她苦苦哀求他，可他却始终冷眼旁观，红蓝色的警灯见他的侧脸映的光影分明，菲薄的唇间，烟猩在昏暗的空气中忽明忽灭。

　　任由她如何，都不为所动。

　　……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朦胧的微光，昏暗的病房被黎明的光线打破，漏出一段空寂的象牙白。

　　今时鹿是在抽泣中醒来的，哪怕已经意识到是梦，但还是办法从梦里的场景脱离出来，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距离拆石膏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一大早上，医生又过来复查了一次。

　　“康复的不错。”
　　听到医生如此说，施敏这段时间选的一颗心终于有了着落。

　　“谢谢医生。”

　　医生摆摆手，又叮嘱了一些恢复期的注意事项，之后才离开。

　　施敏看着今时鹿精神恹恹的脸，“时鹿，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今时鹿摇摇头：“施敏，我想回去了。”

　　留在这不过是为了避风头而已，反正她早晚都要回去面对的。

　　施敏面露难色：“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妈妈说现在还……”

　　“施老师，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回去。”今时鹿，“麻烦您了，帮我订机票吧，我妈那边，我会去说的。”

　　**

　　姜妍从教学楼出来时，迎面撞上了一道等待已久的目光。
　　今时鹿立在楼下，任由乌黑的卷发被风吹着，白皙的脸上掩盖不住伤后初愈的柔弱，再加上未施粉黛，无形中消减了几分长相上的攻击性，因为常年练舞，体态上自然比平常人要好，放在人群里，依旧是一眼就能被看见的存在。

　　这会儿正是下课的时间，她站在楼下，单薄的身影很快被匆匆来往的身影包围，路过的学生偶尔会投过来打量的视线，有好奇，有惊艳。
　　今时鹿没理会，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毫不在意，只将视线不动声色的落在了姜妍身上，传达的意思明显，就是在等她。

　　许是她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太过具指向性，某一瞬间，姜妍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和靳逢鸣相似的感觉。

　　这种想法一经产生，连姜妍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瞬。

　　虽然不知道她来找自己的目的，但她还是本能的拢了拢怀里的东西，而后，镇定地走到了今时鹿面前。

　　“你怎么来了？”
　　今时鹿没拐弯抹角：“靳逢鸣呢？”
　　“他不在。”
　　“去哪儿了？”

　　听这语气，今时鹿显然还不知道靳逢鸣已经出国的事。

　　“你不用找他了，”姜妍讽刺的勾了下唇角，“他不会见你的。”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姜妍冷笑了声，“看来，还没人告诉你啊？”

　　今时鹿没说话，耐着性子等着她的下文。

　　姜妍默默朝她走了一步，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知道，靳逢鸣的妈妈，是怎么死的么？”

　　今时鹿没心思跟她打哑谜：“你到底想说什么？”

　　靳逢鸣已经走了，姜妍也没必要再做那些表面功夫，现在正好一次性说个明白。

　　“其实说起来，靳逢鸣妈妈的死，你外公也是出了好大一份力的。”

　　今时鹿皱眉：“这跟我外公有什么关系？”

　　姜妍看着她，笑容有些冷漠：“你说呢？你觉得你外公贪污的那些钱都是哪来的啊？我告诉你！那里面都是别人的医疗补救金！！是别人的救命钱！！！”

　　“你知道逢鸣为什么要举报你外公吗？
　　“……”
　　“因为他妈妈就是被你外公害死的！！”
　　“你胡说！！”
　　“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姜妍胸口起伏，忍不住为死去的温锦淑抱不平，迫不及待的想让今时鹿断了对靳逢鸣的念想。
　　“温阿姨本来在癌症初期就可以做手术的，连补助申请都通过了，结果就是因为你外公，那些钱才迟迟不到！温阿姨被生生拖了半年！！硬是拖到了病情恶化！生生被熬死了！！！”

　　她的声音像一把利刃，连带着说出的每一个字，直接而狠厉的扎进了今时鹿的心口。

　　如果说，之前今时鹿对今闫荣所做的事，只是停留在字面之意的认知，那么现在，就是她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她外公所犯下的罪行。

　　她没想到，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贪心，却能在无形之中，轻而易举的毁掉一条生命唯一的求生机会

　　姜妍至今都没忘当时靳逢鸣得知温锦淑噩耗时的神情：“明明就差一场手术，他妈妈就能活下来，结果，就是因为你外公手术才没做成，靳逢鸣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妈妈死在病床上。”

　　“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姜妍突然想起来，“你外公害死了他妈妈这件事情，逢鸣其实一早就知道了，也多亏了他找到证据，我爸爸他们才能这么快就让今闫荣受到惩罚。”

　　听到这话，今时鹿颤抖着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这一刻，她之前所有不解与疑惑都有了答案。

　　靳逢鸣突然转变的态度，他的冷漠，他的不闻不问，以及他的毫不在意……

　　“你外公作恶多端，他害死了那么多人，死一百次都不够！！”姜妍，“靳逢鸣让他落网，也不过是亲手报了仇而已。”

　　原来，这才是原因。

　　姜妍冷眼看着今时鹿的表情，既然都到了这份上，她也不怕把话说的再明白些。
　　“怎么，你现在，还觉得他会喜欢你吗？”

　　“……”

　　姜妍冷笑了声：“他只怕恨你还来不及吧？”

　　今时鹿：“他现在在哪，我要当面问他。”

　　“他最近在忙出国的事，没空见你。”

　　“……”

　　此话一出，今时鹿的表情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模一样，与当初她知道这个消息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怎么，他没跟你说吗？”

　　姜妍莞尔一笑，像是了然一般：“也对，毕竟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跟你无关。”
　　说完，她状似不经意似的瞥了眼怀里的文件，今时鹿顺着她的视线，一眼就看到了最上面的一张留学申请单。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靳逢鸣，他不是一个人去。

　　“我们从小到大，干什么都是一起的，就连当初高考报志愿也是。本来我和靳逢鸣是一起约好，要去A大的，但是因为我发挥失误，没拿到A大的保送名额，所以靳逢鸣才会陪我一起参加高考，报的F大的志愿。”
　　说到这，姜妍故意牵起一抹轻松的笑：“我们说好的，要上一个大学。”

　　“……”

　　事到如今，今时鹿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

　　原来，当初她在教室外看见的那张便签上的字母A，竟然是这个意思。
　　她一开始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他们曾经一起约定过的地方。

　　原来，早在她还没有参与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规划好了与彼此的未来。
　　从头到尾，这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甚至连她一直以为的靳逢鸣是为她才报的F大，也都是自作多情。

　　她从前，一直以为和靳逢鸣的重逢是缘分，哪怕是因为阴差阳错，哪怕隔着一层兄妹关系，都没有关系，至少，她又见到他了。
　　哪怕他一开始对自己冷漠，也丝毫没影响她喜欢他。

　　结果到头来，这根本就是一场天道轮回。
　　她外公害他妈妈病不得医，他将她外公送上穷途末路。

　　自始至终，她和靳逢鸣之间，不过是一些新仇旧怨的纠葛罢了。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只是唯一可悲的是，她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