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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第七章 深 渊(续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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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省城迎来一股反季节的南风;南风微醺,让人迷醉。这段时间颇为得意的阿文也被这股南风给吹得飘飘欲飞。
当然,确切地说,把阿文吹得轻飘飘的,不是南风,而是一股来自事业上的春风。
罗溪村项目大卖,短时间在浦岗区北部新城造就了一个明星大盘;这不仅让阿文和他老板赚得盆满钵满,更是让阿文成了行业内一时间风头无两的人物。
利有了,名也出了;阿文这段时间确实得意不少——除了婚姻家庭,他身上似乎没有任何缺点。
事业局面打开,势头一下子就猛冲起来,阿文也成了埔岗区公家的座上客,北边许多尚待开发的项目纷沓而至。
阿文,你胆子要再大一点,只管拿地,地皮越多越好,我负责找钱开发。老板对阿文的表现甚是满意,他希望阿文能够再接再厉,在埔岗区拿下更多的地皮。
面对老板的野望,春风得意的阿文却罕见地冷静下来,静静思索。
老板,罗溪村我们还有三块地在手,周边几个村子也有几块地皮在和我们谈,两年内能把这些地皮开发出来,起码也有三十几亿的货值。阿文一再提醒老板,头脑切勿过热。
阿文是经历过房地产大起大落的行内人,当年南番也曾把地价炒到几万块一平米,尚未开发的楼面价就已经高达每平米一万多。阿文清楚地记得,何文辉当时就因为不愿意继续拿地开发,才和老东家彻底闹掰。
成一万大几一平方,成个省城有几个有钱人愿意买。文化水平不高的何文辉,却把行情看得一清二楚。
虚高的房价,成了投资和投机的分水岭。在何文辉离开老东家之后不久,南番的房价就开始崩塌,那些原本高位拿地的房企,最终都彻底死在接手虚高的地价上。
阿文多次向老板提出,企业要长久经营,风险控制比盈利重要。在阿文眼里,目前的发展策略是符合他的预期。
老板,滚动发展,用一个项目的利润带起另一个项目;一变二,二变四,这样保证利润不少,生意也越做越大。阿文给老板上了一课,但老板似乎对此并不满意。
在老板看来,目前地产行情普遍看涨,多少资金等着排队拿项目,阿文守着整个埔岗区的资源,却只看到这点利润,实在是没有格局,不够大气。
多次沟通后,老板只能表示还是照着阿文的意思去发展,毕竟,老板自己也是生意缠身,无法兼顾,只好把埔岗区的地产全权给阿文去操作。
以后我不会再出资,融资的事情你们自己搞掂,但利润我是要拿走三成。最后,老板给阿文敲定了相互交易的条件,埔岗区的项目他撒手不管,也不出钱,但分利润。
阿文很爽快地答应了老板的要求,这个条件在他看来并不过分——毕竟人家之前给了一大笔启动资金,这笔钱只要不抽资,按目前的民间借贷行情,它的回报率也就比利率高一些。
全面掌管大权之后,阿文开始按自己的步骤往前赶路。他先是整改了公司架构,在人事和财务上全部安排了自己的人马;又把设计部单独列出来,提升设计工作的高度;原来的工程部则直接取消,施工的业务分散到各个项目部去管理。在阿文眼里,一个地产公司的核心价值在于项目设计、市场销售和物业管理;至于施工,那是过程管理,没必要提升到核心价值的高度。
都是按规范施工,只要款到位,监理把控,质量不是问题。阿文很自信,因为自己就是干施工出身,很多门道和伎俩都瞒不过他。
至于资金问题,阿文也毫不在乎,毕竟排队等着送钱的人很多。不过,阿文还是按照行业内的普遍做法,要求下面的团队必须跟投;手下的十几个管理层,每一个项目必须跟投。跟投的资金是管理层自筹,分红则要到项目预售开始才启动收益计算。
百万年薪,一半是给现钱,一半是转跟投等分红;文总,这是打工打成老板啊。阿文的手下曾如此自嘲,但他却毫不为意。
改制完毕,资金到位,凭借着阿文的人脉资源,埔岗区的数个改造项目就安安稳稳地落入他公司的手中。
此时的阿文,说是站在人生之颠也不为过。
阿文放下手中的茶杯,端坐在办公室的大班椅上,拿起了今日刚刚新到的报纸。他今日早早起身,一番洗漱打扮后便提前到了办公室。
按计划,今天是有人要拜访他。来访的是省传媒集团下面一个杂志社的主编,这个省传媒集团来头很大,是省里的传声器;而集团下面的这个杂志社,则操办着现在风头正旺的地产杂志——今天杂志社来访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采访阿文,也是为了拉一个赞助。
给多少钱做广告?在此之前,阿文问过专门撮合买卖的中介人。
三十万,为期三个月,打广告外加采访和项目投放。中介人给出价码。
我出一百万,为期一年,广告、采访和项目投放。阿文大手一挥,便把条件拉高。
成交!据说事后,中介人靠着阿文这一百万的提成,付了首期在市里买了房。
“丁唯,这名字有点怪。”阿文放下报纸,拿起办公桌面上的名片。
名片上的那个怪名字,是今天计划采访他的主编。
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呢?这个怪名字听起来还不错。阿文拿着名片琢磨琢磨,然后便放下,打起了一个大哈欠——他今日起早了,这不是他一贯的生物钟。
“文总,杂志社的客人来了,请指示。”座机响起,有点瞌睡的阿文立即拿起听筒,里面传来外边助手的汇报。
“进来吧,顺便你准备一些茶水和糖果。”阿文给助手下了指令,然后拿出藏在抽屉里的一个小小的梳妆镜,照着镜子立即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接受采访,自然要重视和隆重一些。
“咚咚”,两声轻轻地敲门声,打断了正在整理自己的阿文。
“请进。”阿文放下手中的梳妆镜,笔挺站着等候外面的人进来。
大门打开,助手便把一名身穿正式灰色西装裙的女子领到阿文面前。
只见这女子身材高挑而丰腴,五官不见极致精彩之处,但略施粉黛之后也颇有一番都市佳人的精致气质。
“郑总你好,我是《南国地产》杂志的主编,丁唯。”未等助手介绍,女子便轻轻地朱唇一开,露出了如花的笑靥。
“哦,哦,你好,你好,丁小姐。”看到一个如此精致的女子近距离站在自己眼前,阿文顿时有点站不住。他微微一个趔趄,身子稍稍后倾,右手则自然反射般伸出。
女子也很老练,见阿文伸出了右手,就立马向前接住,轻而有力地摇起来。
助手很有礼貌,见女子和阿文握手后,便出去准备茶水和糖果了。
“郑总,来之前我还以为你是沉稳厚重之人,结果现在见着真人,才晓得你是年轻有为的企业家啊。”女子的声音并不柔软,反而多了一份精干和刚劲。
她浅浅一笑,脸颊露出两个同样浅浅的梨涡。阿文看着梨涡,发现有股醉人的美。
“那里,那里,你见笑,见笑了。我也是快奔四的人了。”阿文虽然内心有点颠鸾,但台面上的表现还撑得住。
除了妻子魏芸之外,这些年阿文也接触过不少的异性。但她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没眼前这位叫“丁唯”的女子如此精致、干练和敏锐——一股少有的女性职业素养和气质,都展现在这女子的一眸一动之间。
“久闻郑总大名,你这几年在业内可谓是风头无两。今日一见,确实英雄少年。”女子口气恭维,但眼里也多了几分真实的炽热。
阿文内心很受用,毕竟恭维他的,是一位他也颇为欣赏的女子。
“丁小姐,来,请到沙发那边坐下,我们边喝茶边谈话。”阿文站起,手轻轻一挥,示意丁唯跟着他过去茶几边坐下。
助手端来了茶水点心,阿文留下了点心,剩下的又让她端了出去。阿文熟练地操作起茶具——烧水、洗杯、放茶,简简单单的一阵功夫,一泡厚重浓郁的工夫茶就被阿文端出桌面。
“好茶。这凤凰单枞比我们主编的都好,比上次我到市办喝得都好。郑总,这大概是新茶吧。”丁唯放下茶杯,半真半假地恭维起阿文的这泡茶。
居然是个懂点的茶客,阿文心里又暗暗一惊。要知道,阿文认识的许多异性,包括妻子魏芸,那都是不碰茶叶的主。
我看见一团黑黑的水,就觉得恶心。谈恋爱那时候,魏芸就不喜欢喝茶;魏芸不反对阿文喝茶,但最后别在她面前喝。很多时候,阿文在家是不泡茶喝茶的,因为泡出来也就他自己独酌;魏芸是永远不会坐下来和他一起品赏一番。
那咖啡也黑的,你怎么喝呢?奶茶你又怎么说?阿文反驳过魏芸的歪论。
哪能一样?咖啡可以放糖,奶茶有奶。魏芸其实没办法被说服。
“是新茶,丁小姐是懂茶之人。”阿文笑笑,心里又给眼前这位女子加了一分。
“最近大家都流行喝祁连山的雪菊,我也喝了一阵,总是不习惯那个味道。论厚重感,还是这单枞比较符合我胃口。”丁唯点点头,又搬出一段懂行的话。
她不可能不喜欢喝茶,因为她接触的对象,基本都是喝茶的主。在省城做房地产开发的,一大半都是胶己人,这些人都嗜茶之人,打交道多了,丁唯多少也懂一些茶叶。
“哦,那个,嗯,怎么说呢。我也觉得一般般吧,习惯问题啦。”见丁唯打开话闸,阿文也只好跟着哈哈。
阿文有些发怵,倒不是对方健谈,而是所谓的采访,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在阿文的想象里,采访嘛,不就是双方正襟危坐,认真严肃的一问一答,最好有提纲,大家照着提纲稿子念念就完事。
反正大家都心照不宣,这种所谓的采访,其实就是一场商业宣传。内容真假是无所谓的,只要双方都得到想得到的,那就皆大欢喜。
“这喝雪菊也就一阵风吧,我看,这单枞才是永久的王。”丁唯又向阿文露出微笑,那两个浅浅的梨涡再次展现了迷惑般的美丽,吸引着阿文的目光。
这梨涡,怎么这么迷。阿文咬了咬下嘴唇,头稍稍一转,避开了梨涡的诱惑。
“对了,郑总,这是提问大纲,你看一看,然后我们开始采访记录。”说罢,丁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打印纸,上面印着几个问题和回答要点。
“你介意我先给你拍几张照片吗?”接着,丁唯又拿出一台数码相机,礼貌地问阿文,是否愿意拍几张采访照。
“没问题,都听你指示。”阿文笑着,板直了身子,整了整衣袖,等着丁唯一顿咔啪。
但丁唯却撅着嘴,梨涡又浅浅地漏出;她不满意阿文的样子。
“要不我帮你吧。”丁唯见阿文的姿势和衣饰都不怎么符合她拍摄的要求,上来就是把阿文的头发和衣服一顿收拾。
丁唯给阿文整理一下衣领,又将阿文胸前那条带着些许皱褶的领带打直,然后又整理了袖口和后背,最后指示阿文走到靠窗的地方和大班椅上,摆弄着几个英气十足的姿势,给阿文拍了几张采访照。
“丁小姐,你们不是有摄影师吗?怎么还要你亲自拍照?”忙完了拍摄,阿文倒是有些不解,毕竟这事蹊跷了一些——这编辑又是采访又是拍照的,这算什么工种。
“郑总,你是有所不知。现在杂志社早就自负盈亏了,摄影师是有,但就两个,都是跟着杂志社的领导去跑业务和工作。我们这种小编辑,哪来的资源协助,很多事情都是我们自己操办的,就像采访你,从联系你开始,都是我一手包办;自然,以后除非我离开这个岗位辞了这份工作,我们杂志社和你之间一切业务,都是我来处理的。”丁唯只要一说话,就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一笑起来,那浅浅的梨涡就开始作祟。
这作祟,一下子就把阿文的内心又颠鸾起来。
“原来如此,我以为你们是吃公家饭的,都是财政发工资的呢,没想到,你们也是承包制。那么,你也算是一个承包人了。”阿文把头一转,努力地不往梨涡那里想去。
“让郑总见笑了,对了,郑总,你看看提问大纲,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和修改吗?”丁唯稍稍收起笑容,却把身子往阿文这边靠近。
这一靠近,让阿文更加不适。丁唯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以及丰腴的身材,都成了阿文内心狂乱的源头。
看着眼前这副诱人的景象,阿文的后背开始燥热不安,额头也渗出豆大般的汗珠。他不耐烦地转了转头,又挠了挠后背和后脖子;下身有意识地盘起了二郎腿,掩盖着一股突如其来的雄性冲动。
这是自魏芸离开以来,阿文遭遇的最大诱惑——之前的日子,阿文不是没有出入过烟花之地,但那都是身不由己的应酬;何况烟花之地的女子,在阿文眼里是不值当的花瓶,看看、说说可以,但身子的事情免谈。
“我看也没什么问题好补充,我谈谈个人看法就行。”阿文稍稍躲避着丁唯的靠近,身子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嗯,那好,郑总,五分钟吧,五分钟后开始谈话。”丁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退缩了一些,坐到沙发的另一边,侧着身子对着阿文,两人的眼神尽量避开。
阿文心有旁骛地看着大纲,三心两意地默默遣词造句。一旁的丁唯倒是选择忽视他,只顾着拿起茶杯边喝边弄着杯子,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里的短信。
很快,阿文便放下大纲,开始和丁唯探讨问题。
阿文对时下的房地产市场感到有些危机,他认为即便是政策十分宽松,但对于省城本就虚热的市场,现在的行情已经是强弩之末。阿文认为,懂得学会稳健发展才是当前市场遇到的最大困难。
“郑总,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房地产市场已经极度过热了?但政府那边却依然推出大量的土地拍卖,银行也表示对地产商全面开放额度。每到节假日,楼盘里都是人山人海的购房人,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市场正在蓬勃发展吗?”认真起来的丁唯,展现了一个专业记者的素养,她没有跟着阿文的思路走下去,而是提出相异的观点,希望带来一些争论,在得出一些更加客观中肯的答案。
认真的人都是美丽的。在阿文此时的眼里,拿出严肃认真姿态的丁唯,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感性。那双刚刚还是魅惑众生的眼眸,此时变得清澈而凌厉,宛如一把锋刃,直面阿文正在高速运转的大脑。
“很多时候,当所有人都认为市场会一直繁荣,就是市场走到顶端然后向下的开始。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当街边的所有人都想着要拿钱去买房,那就是到了市场需求出清的最后时刻。我就是这么理解的。”阿文没有被丁唯的质问左右,他的观点很明确,市场过热已经存在,只是大家不愿意放弃嘴边的肉罢了。
当锅里的饭菜足够美味,人是不可能抬头看到眼前桌上的一堆蟑螂。
“郑总,你的话,我可以一字不懂地写到采访里么?”丁唯的眼神愈发锋利。
“当然可以,没什么需要保留的。”阿文耸了耸肩,淡定的脸色中多了一分沉重。
阿文不晓得自己的话会不会太出格,毕竟现在从官方到民间,都对省城的房地产一致看好。许多市民和外来人员都拿出多年的储蓄准备在房地产市场上找到合适的房子。大家如此热情高涨,自己泼出来的水会不会太凉,寒了市场的心,阿文是有点担心的。
“郑总,这小半年来,我采访了十几个地产公司的老总,还有十几个政府官员,都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冷静和有危机感的。”丁唯话里有话,她侧面提醒阿文,这上了文章的话,可是要负责的。
“丁小姐,你是哪里人?你来省城多长时间?”
“我是山东人,前几年在内地大学毕业后才来省城工作。”丁唯轻轻晃了一下脑袋,她不清楚阿文问话的意思。
“我们这里,南番区你是知道的。那里曾经也出现过类似海南的房地产过热,九十年代中期,一个平方可以炒到一万多。后来一个亚洲金融危机到了,就把市场打回原形,许多房子的单价是一夜间就重回两三千,多少人排着队上码头跳海,我是经历过的,所以我知道繁荣的代价。”阿文字字珠玑,语气铿锵。
看着眼前这位对事物思考颇深的男人,丁唯是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她眼里的魅惑缓缓消失了,转而流露出一种对雄性的天然崇拜。丁唯用手撩拨了一下披在肩膀前的长发,挺直上身,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握着笔,眼神直对阿文,等着阿文继续抒发他的独立思考。
“我也和我的同行们一起探讨过市场,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这个担心。只不过在公开场合,他们都不愿意说出实话罢了。今年我们又开始被全球金融危机影响,现在行业内的库存也到了一个高位,这个库存还是要继续增长的,很难说过两年整个省城的库存会不会多到几十万购房者都买不完的地步。要是到了那一步,房价会跌成如何,我都不敢想。不瞒你说,我现在很怕见到官员干部,因为他们总是鼓励我们拿地开发,而我是不太敢这么激进的,因为风险已经暴露了,就差一个引爆点而已。”
阿文的话,不像是老板的言辞,更像一位学者。
阿文或许不清楚,在公开发言和私人想法之间,是存在天然的、不可动摇的屏蔽。而他,现在却想着如同愚公移山般,将这个屏蔽凿开,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且愚笨无比。
丁唯听完阿文的这席话,连着倒吸了几口气,她是懂得媒体和采访,更懂得阿文这番话的现实意义。
丁唯知道,这个采访如果照实记录,将来能不能发表,决定权已经不在她手里,而是在主编甚至是社长那里。以往那种你问我答,全程有标准答案参考的模式,是完全不符合阿文这人的个性和行事。
这是丁唯未曾料到的事情,也使得她心里暗自大惊,内心却愈发欣赏眼前这个男人,毕竟和先前接触过的那些男人相比,阿文,确实太过于独特。
这种独特,似乎不合适现在这个社会。
这个郑学文是怎么做到老总这个位置的?丁唯想着偷笑。
“可是据我所知,郑总,你们公司在埔岗区的旧改中也在频频拿地,这是不是和你所说的有出入呢?”丁唯虽然佩服阿文的独特,却依然坚定地继续追问。她知道,阿文是为数不多的,能够给自己的采访带来极高含金量的对象。
“你现在看到的,其实已经是我实施削减计划后的结果。若是按照以往的经验,以我们公司的实力和资金,那你现在看到的,就不是这几个项目了,而是会看见一系列将近数十个项目一同上马。”
“至于为什么我继续深入埔岗区旧改当中,一个是因为我们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另一个因素就是,我们公司是打算做出一个品牌,讲究长久稳健经营,做一个项目就成功一个那种。而绝不会因为行情的好坏,就随便始乱终弃,输掉整个口碑。”
阿文一口气完整地回答了丁唯的追问,在他看来,丁唯对他和他公司没有更多的了解和认识——阿文向来觉得,自己就是市场中最独特的一个存在。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那谈谈你对目前市场上高杠杆的看法。你的同行们似乎和你的想法做法并不一样,他们似乎更喜欢同步多批量开发,一个楼盘就是几十栋甚至是六七十栋的体量。因此,他们对于融资的需求也相当的旺盛,高杠杆的风险对于你的同行而言,似乎可以忽略,你觉得呢?你是不是厌恶高杠杆?”丁唯步步紧逼,眼神里的锋刃愈发寒亮。
“高杠杆是行业的特点,我没意见,也认为它有存在的理由。但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不追求大体量的开发,高杠杆对我没什么影响。我更喜欢,又或者说,我更倾向于滚动式发展,利用一个项目的利润开发另一个项目,这样子虽然速度慢了,但我会更注意房子的品质和居住效果。换句话说,那种超市一般的开发商,不是我所追求的。”面对丁唯的锋刃,阿文自信而轻松地化解。
“你追求的是小而美?”
“是,还有小而精。”
“郑总,这和你的从业经历有关吗?还是你个人的喜好?”丁唯的发问,不是一般地老练。
“都有一些。我不太喜欢热闹,而且我喜欢一些有品质的物质和思维。我认为土地那么多,花点心思把住宅做好做精,让大家都能住上有品质的房子,才是应该我们开发商应该追求的。我们造的是家,而不是宿舍。”
相对丁唯的老练,阿文的回答可谓是大道至简,没太多内涵。
丁唯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但脑袋骤然一个灵光出现,觉得阿文的回答已经有太多与众不同的内涵。这些内涵,足够她凑出一篇上万字的完整采访。从业务上,丁唯对阿文的采访已经完成。
但丁唯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她细细觉得,类似阿文这样的采访对象,他背后的成长故事对读者应该更有吸引力。
要不,我从他的生活方面聊起,看看有什么料可以爆。丁唯笃定,她可以在阿文的身上找出他的成长故事。
“郑总,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你是一个思想家,或者说,你是一个地产思想家,我这么说,你认可吗?”丁唯的发问有着连贯的思维,她顺着阿文的想法,慢慢触及到阿文身上。
“哈哈哈,那里,我只是一个地产公司的老总,又不是大学教授,怎么可能是思想家呢。丁小姐,你这是过于恭维啦。”阿文觉得,丁唯的问题是盲目吹捧。
“据我所了解,你的想法远远超越很多学者专家。这不是恭维,我说的是实话。郑总,你这种思想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读书的时候还是从工作开始?”丁唯再次顺着阿文的回答,给阿文继续上套。
“嗯,这个嘛,其实两者都有吧。怎么说呢?”阿文挠挠头发,开始慢慢地回忆起自己的一些经历和认知。
阿文从中学时说起,他说到自己的商业头脑,也说到家乡浓烈的商业氛围和文化。接着,阿文谈起自己读大学时的经历,以及刚开始工作时如何得到贵人的扶助;然后谈着谈着,阿文又把自己的创业过程娓娓道来,直至今日。
丁唯从头听到尾,她愈发觉得眼前这位男人的可爱之处:对于过往的臭事或失败,这个男人坦荡面对,从不怨天尤人,反而愿意在自己的身上找出缺点;更可贵的是,他认为自己其实能力十分有限,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是时代的馈赠;个人的奋斗,只起到一个重要作用,而不是根本原因。
“郑总,听完你的成长,我觉得你很冷静、很客观,这是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所欠缺的素养。”丁唯的话,不是恭维,是崇拜。
她盯着阿文那张干净质朴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满是情投意合的澎拜。
难道,我是喜欢上他了?丁唯感到一点点的紧张和兴奋。她很想确认,自己内心刚涌起的那股热浪是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丁唯开始在脑海里搜索起来,上一次有这种异样的感觉是在何年月。
噢,丁唯想起了,那大概是七八年前的时候,她第一次情窦初开,跟着自己的大学男友在柳树下卿卿我我,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内心早澎拜不已,但身上却迈不开第一步。
她再次用手盘了盘头发,然后身子稍稍侧躺在沙发上,用带着一点含羞的眼神望着阿文。她希望,能够在阿文的神情中找到答案。
阿文倒是自然平静的很,丁唯内心的澎拜,他毫无知觉,只觉得这个女子也是难得的人才,要样貌有样貌,要思想有思想,是一种典型的大都市女强人。
在阿文的经历中,类似的人物不曾出现过。
初恋的质朴,妻子的高贵,是阿文这辈子到此为止对异性最大的感触。
“可惜啊,我所想的,和现实有很大的距离。有时候看到这个市场的疯狂,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堂吉诃德。哈哈。”阿文自嘲,他倒希望自己能入世一些。
这些年,阿文也是酒色财气个个沾满,但他的内心总是希望,这个世界会变美好一些,变和善一些,变自由一些。
小郑,你大概不应该做生意,你合适去做学者。几个和阿文交情颇深的官员干部,都曾这样评价阿文。
这些有点学识和素质的官员干部,是因业务关系和阿文走在一起,但却被他一些独特的思维所愿意深入的交往。
阿文能够获得多少人的青睐,也和自身的独特思想有关——虽然有些人也很反感,甚至觉得阿文过于另类。
但,独特的人,永远都有同样独特的人一起同行。
“堂吉诃德,哈哈哈,这个比喻好,我喜欢。”听着阿文的自嘲,丁唯一下子放松了自己。刚刚的紧张与兴奋,突然间被全然释放。
她觉得,这个男人要真的是堂吉诃德,她愿意骑着马跟他去找风车决斗。
“你读过《堂吉诃德》?”没有任何来由,阿文突然反问丁唯。
“嗯,大学的时候。那时候想当作家呢,结果现在,成了一个文字承包商。哈哈。”放下包袱的丁唯,此刻似乎又回到读书时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
“文字承包商,这个称呼我也喜欢。哈哈。”阿文被丁唯的小幽默逗起来。
恍惚之间,他发现眼前这个女子,居然和自己有着某种异样的感觉。
收起笑容的阿文,感到自己的脸上突然涌起一股莫名而至的绯红,一阵麻麻的热烫感在脸上骤然散开。
这,是什么感觉?阿文内心一颤。
此刻,眼前的女子,身上居然亮起了万道白光。
万道白光,那是当年阿文初见魏芸时的情景。他原本以为,这种情景以后不可复现。可如今,却在一个陌生女子身上,又一次重现了当日的美好。
糟了,不会是喜欢上她吧。一阵酥麻在阿文头上嗡嗡缠绕。
可是,这怎么可能?魏芸呢,魏芸在哪了?阿文的思想开始挣扎,他试图在脑海里找到魏芸的身影;可惜,尽管他举目张望,魏芸却从不在眼帘之中。
一时间,眼前这个叫丁唯的女子,开始盘踞在阿文的脑海里,她像一条妖娆的白蛇,始终缠在阿文的眼前。
不不不,停止,立即停止!阿文闭上眼,彷佛只要自己看不见丁唯,这种浑身不自觉的骚动就会停止。但事与愿违,眼一闭,骚动愈发强烈。
你越不想,她越缠上身。骚动传到阿文身上的每一处,微微的颤动让他沉浸在一种漂浮感当中;这种酥酥麻麻的漂浮,甚是舒服,她让阿文的每一处毛孔,都得到了无比畅快的呼吸。
“郑总,郑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看着阿文满头汗珠,身子沉浸在酥麻的漂浮感当中,丁唯觉得,这个男人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阿文甚是享受,但丁唯却浑然不知;她鼓起勇气,挪动身子靠近阿文,招手拍拍他的上手臂。
这一拍,万丈白光和酥麻的漂浮感,瞬间消失殆尽;只留下一个懵然醒来、神情仓促的阿文。
“噢,刚刚有点困。不好意思了。”阿文反应过来,找了一个由头糊弄丁唯。
他看着一脸关切的丁唯,脸上除了尴尬,还是尴尬。刚刚的幻想里,丁唯可是站在万丈光芒前的女神;现在,丁唯却是一个带点楚楚动人的女子,贴在自己的身旁,眼神里的温柔带着迷人的醺醉。
“哈,那就好,好。”丁唯也很尴尬,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照道理,她的采访应该结束了,她应该告别后就离开阿文。
阿文又开始默默地在茶几上操弄起来,他换了一泡单枞,又拿着助手送来的点心让丁唯尝尝。清醒过来的阿文,思绪已经冷却下来。
他知道,他和她,应该没有任何情感上的纠葛,现在没有,将来也应该不会有。
“挺好吃,你们那里的点心配上工夫茶,真是一绝。”丁唯拿起一块朥饼,细细地嚼起来。
“喜欢就多吃点,不客气。对了,我这里备好了一些好茶叶和点心,是送你的。”阿文见丁唯喜欢,也就顺口送个人情。
“这多不好啊,郑总。”丁唯的脸上泛着红光。
“哎,有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朋友嘛。”
阿文刚说出“朋友”一词,便觉得有点尴尬,又有点失落。为了掩饰他的患得患失,他起身走到柜子旁,给丁唯拿出上好的单枞和点心,小心翼翼地装到礼品袋里,然后走回沙发,双手递给她。
见阿文如此隆重,脸上泛着红光的丁唯立即起身,伸出双手大大方方地接过礼品袋。
“恭敬不如从命,谢谢郑总。”丁唯的欣喜写在脸上。
“以后,大家多见面,多探讨。互相学习,互相进步。”一时间找不到措辞的阿文,只好尴尬地拿着官话应付。
他很想说些别的,甚至想把话题往私人情感方向拉扯;但,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对于如何撩拨女性这件事,阿文早就束手无策。
阿文依稀记得,以前的自己其实很懂女人心;但如今,他却无法提起兴致。
魏芸,始终让他如鲠在喉。
“嗯,以后有机会,多多和郑总学习。”和阿文一样,丁唯的回应也很窘迫。
阿文笑笑,只是坐下继续泡起了茶。他装出心无旁骛般,把手里的茶壶翻来倒去的把弄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尴尬,居然成了两人初次相识后的结局。
“时候不早了,郑总,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再见。”
丁唯见阿文沉默,先开了告别的口。
“噢,好的,我送你吧。”
阿文抿着嘴,不知道该多说些什么,眼神里尽是恍惚。
“不用了,我自己下楼就行。”
丁唯感知到了阿文的异样,也知道这个时点是微妙的,她和阿文一样感到束手无策。丁唯总是觉得,她和阿文之间,既是第一次相见,又像似最后一次告别。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有说不出。
丁唯的第六感告诉自己,阿文应该也和她有着一样的感觉。
内心波涛汹涌,表面淡定如镜。两人都默契地、含蓄地收起了自己的感觉。
阿文没有多说话,他只是轻轻地起身,给丁唯打开门,示意坐在门外办公的助手将丁唯领下去。
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丁唯只是给阿文点点头,眼里似乎带着些梨花,转身便往门外走去,一步也不曾回头。而阿文也只是摆摆手,不多说一句话,他神情沉重,脸上的不舍就如害羞的孩子般忽隐忽现。
就这样吧,结束了也好。
阿文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回头返到办公室,靠着窗台,见丁唯步伐轻缓地走向楼下的车场。这个背影婀娜的女子,阿文是多么希望,她能回头看一眼自己。
南风微微吹起,带着清新和湿润;窗外的街景,被温柔的雾色缠绕着。此时,只有窗台前的这个落寞的男子,正在这微醺的气候里,等待着一个让自己重新清醒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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