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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逐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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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长发的姑娘在整个世界的驱赶下搏命奔跑。她本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却在狂风怒雷的呵斥中,纵情飞驰。幽蓝的光于她凌乱的发间飘摇,而姑娘浑然不知,只是跑。
姑娘在狂奔中折过身子,回看巍巍高楼,她在风云涌动里大声咆哮,她在水光夜灯里笑得放肆张扬。然而她依旧畏惧风暴会把她杀死,她踏碎无数水镜,她在心潮澎湃里疯跑。
那些支离破碎的镜子沾在姑娘的身上,妆点她,束缚她。
姑娘失去了和朋友的联系。
下一场梦,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悠悠白云下,姑娘扶着自行车在桥上走。她的朋友正在一边欢欣鼓舞地谈论自己爱情的秘密。
朋友新剪的妹妹头在摇头晃脑中荡漾。
姑娘噙着笑,任由小鸟儿在耳边叽喳。
她知道,春天的乐章无需回应。
走到桥中央时,两人决定停下来休息,看一看水那头轻旷荡荡的山。
梦的世界多么奇妙,眼前的画面和左边的风景竟可以毫无干系。姑娘已经看惯了柏油地和远方林立的水泥做的灰房子,没想到转头又是清爽干净的天地。
这时天空飘下新雨,水面泛起涟漪。远方的山,和稀落的白墙房也都披上薄纱。行人们跨上车,加紧行进。
姑娘和朋友倚靠在桥栏上,还想多看一会儿,看一看这迷蒙的幻境。
忽然,一个快乐的男孩像箭一样骑着车从她们面前飞过!男孩健康干净的脸上绽放出嚣张的笑。雨滴下来,落不到他身上就被甩掉,他不见了。
姑娘和朋友的视线追着男孩回到柏油和水泥构成的世界。
朋友慨叹道:“我又相信爱情了!”
姑娘说:“我也一样。”
姑娘按部就班地起床、洗漱、做饭、吃饭、读书。长期的独居生活已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套有条不紊的体系,姑娘知道要怎么维持身体的康健与精神的活力。除去吃饭、运动、睡觉,一个决心独居的人必须接受自己脆弱无比。因为一成不变的生活足以拉垮任何人,而决心独居的人不可以任由自己被孤独和寂寞打败。事实上,姑娘从没有停止探寻幸福的秘密,她尝试各种足以重新调度自己生命热情的小花招,以免在自怨自艾的某一天绝食而亡。
从梦中醒来的姑娘很开心。
醒来前的最后一个场景存在于淅淅细雨中,且爱意绵绵。这使她睁开眼却还处于恍惚时就体会到接下来一整天都能感觉到的温柔缱眷。梦里那个疾驰而过的少年,他张扬的笑脸所迸射出的蓬勃力量足以穿透虚幻与现实。为那新鲜畅快的笑,姑娘一整天都能相信自由与幸福始终伴她左右。
姑娘高高兴兴地出门。
这个计划在姑娘心头已经回环萦绕一百零一天。然而因为没有必要以及各种足以阻挠她的微不足道的借口,姑娘始终拖延着不进行。三个月以前姑娘就开始厌烦自己那一头早已垂背,且几近及臀的黑色长发。只为了减少和理发师的交际,姑娘已经七年没有变换发型,只用很少的时间请某个素不相识的理发师把头发减去二十公分,但即使是这样,姑娘还是感到烦躁。她想把头发剪掉,一劳永逸。
受到梦中男孩的鼓舞,姑娘决心在午饭后至下午开始之前的空挡完成拖延了三个多月的计划。
停车场外的空气积压着整整六个小时的阳光,几乎没有人敢在盛夏徜徉于日头最毒的正午。城市环岛效应以及绿色植物的匮乏使市中心化作一只敞开怀抱的光波炉,而姑娘至少得扮演三分钟烤鸡才能躲进商场凉丝丝的阴影。推开玻璃门,空调又给了姑娘一条命。
“不把大门通到商场里,这家理发店撑不了多久就得关门大吉。”
姑娘浑身熟了一样的燥热直到洗完头又灌下满满两杯装在透明一次性杯子里的温开水都没有消散。但姑娘也不好意思要求再来一杯。
等来的理发师是个胖胖的高女人,也是短发,不过染成了黄褐色。
面对姑娘几乎长过屁股的头发,没有哪个理发师能忍住不卖弄自己对头发的深刻惋惜以及自以为独到的见解。理发师们也许意识不到他们为了生活而后天培育出的条件反射并不让每个顾客都感到体贴入微。姑娘忍受着拷问,终于别扭地提出自己准备剪一头新的短发。然而因为怯懦,姑娘放弃剪成那梦中男孩的潇洒短发。在理发师吐纳着不耐的呼吸里,姑娘最终决定把长发剪至肩膀,修齐就好。
“怎么会想要剪成短发?”
“……想剪,”姑娘又反抗似的犟嘴:“总会长长的。”
“我看难,一般剪短了都不会再留长。”
姑娘没法再说下去了,她不愿无谓地争执,只是暗暗生气。
新发型清爽的很,姑娘左一下右一下地甩头,轻盈的头发左一下右一下地拍着脸,凉凉的,软软的,好有趣。扫去脸上杂乱的碎发屑,结账回家的姑娘心情愉悦,同时心里又扎了一根发茬儿那么大的刺儿。
新的梦是一块无穷无尽的镜子。姑娘被天地水镜包裹,赤身裸体,一无所有。
姑娘看到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他立于世界的彼岸,黑发如瀑。他也赤身裸体地在镜子那头漫步。他的长发在镜面上蜿蜒,留下无数涟漪。
镜的涟漪荡进姑娘心底。她知道他也在镜子那头看着她。
她看着他在镜子那头漫步,整个世界都为他迷醉。
他也看着她在镜子这头伫立。
他看见姑娘的短发像白雪一样干净、冷冽。
镜外的两人相互质问:“你是谁!”
两人互相痴望着另一个,一遍又一遍的质询:“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谁是你?”
两人问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可两人毫无办法,在镜的世界里,两人只能问而不得。
姑娘觉得晦气,一睁眼就把那灵动的梦忘干净,只留下一面天地相接的水镜代替人影。
喝够了凉开水,她又翻身熟睡。
三人合作骗过查房的老头后迅速从小窗户逃离。太刺激了。这次的空间跳跃完全超出她们的想象,着落点根本不是灵境入口,她们差点在人间界就闹出乱子。
她们一路飞奔。月光映衬着油菜花摇晃,薄薄的云流过沉睡的山谷,枯枝和新芽互相交换着位置。从细长的田埂到起伏不定的山林,再朝风饮露听三千鸟鸣,她们终于找到了那座破旧的木房。
木房是通往灵境的媒介,也是入口。
走进房子,错乱的楼梯、树根和烂成碎片的木箱布满三人能看见的所有空间。三人交换眼神,分别从彼此的眼中读到足够的应对死亡的紧张与兴奋,她们笑了,然后幸福地探索起前进之路。
这里除了迷茫毫无危险。
错乱的楼梯并不循环往复,兜圈子根本不是前往灵境必须的考验。
唯有迷茫。
在错乱中看不到远方的迷茫是唯一的考验。
而木房外的奔波则是送给冒险者的嘉赏与勋章。
冒险者们在长久的合作后不得不自愿分开,她们必须任由孤独折磨自己,再在孤独中享受迷茫的洗礼。冒险者迷茫地迷茫,直到无所谓迷茫与否。
仅弹指一瞬,整座“木房”又活了!
灵资团振声高歌,激昂万分地冲进木房。他们排兵布阵,简明而系统地向要塞进攻,直到“木房”重新沉睡。
姑娘已在游荡中抹去自己天性里极其珍贵的好奇。她跟着满载而归的灵资团离开木房,进入灵境。
团长是个男人,褐发黄皮,身高体壮,举止粗犷大气。出了木房,团长主动担任起新人向导,介绍灵境“创世”传说,解释灵资团刚刚在木房的“卸货”行为。
灵境最初只是万千小秘境中平凡无奇的一个,然而“创世神”的出现改变了整个秘境的运行方式。“神”诞生于时空深渊,幼生期时受到来自主世界的“弑神者”的重创而变异。经过一段时间的蛰伏,“神”用它的躯体一块块逐步吞下整个秘境世界,再在它的内部重构出新的世界,再将新的世界从自己身体内剥离出来,剥出来的就是现在的“灵境”。而“神”又陷入沉睡,化身“木房”。主世界的人只有穿过“木房”才能进入灵境,木房又时常会生出资源供养灵境。蒙“神”赐福,灵境不灭。
姑娘了解到所谓“木房”就是“神”的整个身体,那些木箱原来是用来装赐予境民的礼物的。境民中有志接近“神”的人集结为“灵资团”。每逢“赐福”,团员们就一同进入“木房”,他们熟练地运用咒术镇压来自“神”的叛乱。木箱被毁灭,箱中藏着的“神”的分支就会失去神力被灵资团团员们带回灵境分食。
面对这样一个相互倾轧的灵境,姑娘也已经毫不在意。
她只在等一个问题,那个关于“你是谁?”的终极问题。
灵境里的一切井然有序,居民自在。灵资团的成员们像勤劳的工蚁一样忙碌着,没有人再搭理姑娘。
团长丢下姑娘,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
“这是你的梦,你在你的梦里永远也寻不到答案。”
(完)
2021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