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到二零二一年的梦》芦竹

33、2020年6月24日

　　一大家子人逃命。老的小的壮的病的，大包袱配板车，破衣烂鞋，好不狼狈。
　　天下都是逃亡的难民。
　　他们也是难民。
　　难民们来自不同的苦难，奔向各自的远方。
　　难民队伍之间就算相遇，也是各自沉默，没有拥抱，没有埋怨，不需要同情。同样处于流离失所的境遇，人们默契地保持冷漠，互不试探。
　　穷则独善其身，不恶人。

　　可以安居的地方在哪里？
　　浩劫之下，人有活路吗？
　　不知道。
　　人认定一个方向，然后飞蛾赴火。虽死，无所谓也。

　　干粮是有限的。钱当然也是有限的。
　　野道上碰见狼尸是天大的喜事，绝没有不分而食之的道理。
　　小红豆喜上眉梢，黑乎乎的小手费劲地拖着狼后腿。这是匹新死的、极强壮威武的公狼，灰毛黑鬃，看起来仍很帅气。小红豆咧着嘴想，剥掉狼皮，拆下骨头，把肉烘干保存起来，全家人至少能吃三天！
　　这样的好事，任谁也藏不住笑。
　　小红豆兴奋地大叫:“风哥啊风哥！来拖肉！是死狼啊！！”
　　一家子人都高兴极了。
　　负着行囊在荒野赶路，人人都乌漆墨黑、疲惫不堪。可一到夜里，篝火辉映下，每个人脸上又都洋溢着简单的笑容，老老小小轻话当下，给黑夜添上嘈杂。
　　噼啪噼啪。

　　远离篝火的荒山上，一匹黑狼正死死地盯住这群欢乐的人类，仇恨已燃爆他整个身心。
　　牙没有死。
　　原本，牙没有死。

　　不像吸血族，人类非常脆弱。
　　拧断脖子会死。拦腰斩断会死。失血四分之一会死。窒息会死。内脏被挖会死。吃错饭会死。不吃饭会死。不喝水也会死。只要活着就会死。
　　在吸血族眼里，人类是为死而活的，那么卑微、弱小、不值一提。即使人类始终生生不息、火热奔放。

　　“嗷呜——”
　　月夜凄清，冷光哀切。
　　黑伏身荒野，极速狂奔。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们！杀了她们！杀！杀！全杀光！
　　啊啊啊啊啊！
　　杀！
　　风声肃肃，群狼环伺。
　　黑的眼涨得通红，他在风里飞跑，没有一头别的狼加入，只靠自己，黑一圈又一圈地发泄着。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不要威慑、不要恐惧、不要鲜血，黑只单单要杀，要死亡，黑只要这些人跌下尽头，永坠黑暗。
　　可是以篝火为中心，黑被告诫只准远远地，远远地徒劳发泄。黑心中郁火奔腾，哀恸至极，精壮的身体撕裂般迸发狼族的蓬勃生命。黑连呼吸也全部摈弃。他只靠自己，远远地圈住篝火，圈住围着篝火的人群。他卷起冽风和群狼对峙。

　　吸血族永生。
　　狼族不死。
　　吸血狼族永生不死。

　　牙死了。

　　“嗷呜——”
　　一家人散坐在篝火边分食难得的鲜肉，看月光明朗，听狼鸣悠悠，还坐拥火堆吹小风，惬意极了。
　　风装唏嘘:“这么壮的狼也难逃一死，没谁收尸，世事难料哟。”
　　“瞎说什么，”小红豆两眼放光捧着肉，“我这不正收着嘛！”
　　左右都忍俊不禁，风笑得尤为大声，大赞:“你说得对！”气得小红豆直翻白眼。
　　“说真的，这狼怎么就死了？”
　　“每天都有人死啊，路过的每个村子，村里都有坟，坟里的死人比村里的活人还多。”
　　“可那是狼诶。”
　　“哪有狼会就这么死在荒原上啊。”
　　“狼是不死的吗？”
　　“吸血族才是不死的！”新加入的声音很激动。
　　“我听说吸血族只是永生，狼族才是不死的。”又加入一个。
　　“今天吃的狼不就死了吗？”
　　“狼族和狼是不一样的。”有老人也加入进座谈会。
　　热闹杂乱的闲聊逐渐被老人缓慢沉静的叙述取代，一家人坐在一起，享受黑夜的平静。